第七十六章 一丘之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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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枫荣大概一辈子的尴尬集中都在今晚了,抹着冷汗道:“实在抱歉,大概是陈某从前捉妖兽太多,损尽了与小兽的人缘。”
门外忽然跑进一名女弟子,大概刚练完功,脸色红润,额头带着一层薄汗,冲着竹白叫道:“哥!”
竹白呼地站了起来,斥道:“冒冒失失的,乱叫什么?叫大师兄!”
女弟子一愣,这才注意到厅内有客人,赶忙规规矩矩行礼,又对竹白道:“大师兄,我今日的功课练完了。”
“知道了,快回去休息吧!”竹白轻推了她背一下,催促道。
女弟子忙忙离开了。
竹白转过身来,对天枢和方渺渺抱歉地道:“这是新入我门的小师妹,规矩还没学好,叫人都不会叫,让贵客见笑了。”
天枢客套了两句。
几次混乱之后,酒宴散时总算一团和气宾主尽欢。天枢与方渺渺回到竹楼客房时,月已中天。方渺渺直接跟着天枢进了他的房间,把醉得呼呼大睡的阿鑫搁到床上去,返回去拉住天枢,碧眸中闪着光:“这个陈枫荣…… ”
天枢竖起一指:“嘘……”
她艰难地闭了嘴。天枢随手拿起案上一只茶匙一丢,茶匙半空里化作一只夜枭,扑了扑翅膀猛地蹿出窗去。片刻之后,只听檐上传来一声惨叫,有人滚落下来,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天枢不紧不慢泡了壶淡茶,道:“有夜枭警戒,可以放心说话了。”
方渺渺冷笑:“居然派人监视咱们,他果然心中有鬼!”
天枢在她面前搁了一只绿瓷杯,注入茶水:“我总觉得陈枫荣跟换了个人似的,怀疑他是假冒,故意试他招数,倒与当年差不多,不过也不排除是伪装。他倒是换了把好剑。”
“剑。”方渺渺双手按在桌上,身体前倾,碧眸烁烁闪光,“陈枫荣的那把木剑不寻常!”
“我知道不寻常,竟能与我的贪狼硬碰硬。天下宝物原就很多,却不知它的来路。”
方渺渺一字一句道:“那是把无患木剑。陈枫荣的这柄剑的材质是无患木。”
天枢蹙眉:“问椿尘阁果然与无患木牵扯甚多。他那柄剑是用无患木的枝干削刻而成的吗?我倒听说过民间道人会想方设法寻找无患木,只为折根树枝制成降妖法器。”
方渺渺摇头:“他这柄剑有如此威力,绝不仅是树枝雕成。而是杀害一株无患木妖,用其木芯芯制成的!”
其实大夜弥城的王宫后殿中,就收有一把无患木剑,据说是上任妖王从民间术士手中缴来的。方渺渺从未使用过它,只抽出鞘看过一次。那把木剑如陈枫荣的一样,剑身浮现血色木纹,虽然剑锋圆钝,却坚韧无比。当它遇上的对手是天枢这种功力深厚的神族仙人,以拙朴对凌厉,是极好的防卫武器。当遇上的对手是妖族时,木剑中凝聚的对妖类特有的伤害力,又使它成为杀伤力极强的凶器。
上任妖王收缴它的原因,却并非因为它对妖族特有的攻击力,而是因为它的得来方式邪诡且血腥。
要制造一把无患木剑,就要毁掉一棵无患木:用特有手法困住一株无患木,以刀斧砍枝干,再以利刃剥树皮,主干的树干却十分坚硬,最利的刀也难以削下,只能用某种极其歹毒的术法一点点绞碎,直到剥出最中心手臂粗的血纹树芯。再以金钢石锉一点点磨成剑的形状。这个过程费力且漫长,“制做”一柄无患木芯剑,要花几年时间。
无患木不是普通树木,它天生灵性,是活物,有知觉有痛感,树枝断了都会出血。剥树皮绞树干取木芯的过程,于它来说无异于人受凌迟之刑,在那漫长的受刑过程中,它会呼痛,也会流血,最后只剩下木芯的时候它已死去,全部怨恨聚在木芯中,使得最终成型的木剑格外凶戾。
无患木亦是妖族一支,妖王当然要庇护它们。
上任妖王收缴木剑,并将术士处以极刑,炼制木剑的术法从此失传。从那之后,无患木剑成为禁物,凡持有者就是妖族公敌,必夺其剑,诛其命。无患木剑虽威名诱人,但招惹妖族代价太大,早已绝迹。
今日,方渺渺竟然在问陈枫荣手中又见到一柄无患木剑。
她手中紧紧捏着茶杯,捏得指节泛白,眸中透出凶狠之气:“以前我听说问椿尘阁为赚名得利滥杀良妖,就没有好印象。今日初见陈枫荣人模狗样,还以为他改过自新了,不料他其实本性不改,还掌握着失传的炼制木剑之术!”
她眼睛眯起:“天枢,我记得你说,陈枫荣捕杀毕方的机关中有柄剑?”
天枢点头:“那机关很是歹毒,除了上下有钢铁巨齿,正中还架着一柄剑,陈枫荣是打定主意不给毕方留一丝活路。”
方渺渺问:“你还记得那柄剑的样子吗?”
“毕方入毂之后,剑正中它胸口,剑身已全没没入,我不知它剑身是什么模样。只看到露在外面的剑柄,是个木柄……”他话语一顿,“那时候他便有无患木剑了!”
方渺渺脸颊绷起线条寒冷。害她子民者,必需血债血偿。
方渺渺道:“这也就能解释凶禽毕方为何能被一个机关杀死。无患木对妖族本就有极强的天然杀伤力,毕方虽强悍,被木剑刺破心脏也必死无疑。”
天枢越发觉得陈枫荣阴险可怕。他忽想到一点:“阿换说过他母亲的家乡在椿岭。难道……”
方渺渺若有所思:“无患木一族总是招人觊觎,多年以前就隐居到极隐秘之处,藏匿在妖障之中。我们妖族出于保护之心,没有刻意打探它们的植根之地,容它们销声匿迹。现在我怀疑它们并非隐居,而是被陈枫荣囚禁在椿岭,用它们制作木剑!阿换的木妖母亲逃去数千里之外,多半是被问椿尘阁逼的!”
子民竟被人如此残害,踏月尊主岂能容忍?陈枫荣找死!她越想越怒,“豁”地站起身:“我这就在椿岭中四处转转找找看!”
天枢隔着桌拉住她袖子:“渺渺莫急。椿岭广阔,一时之间怎么搜寻得过来?搜寻这种事是白影的强项,我可以叫他来……”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脸上表情如冻僵一般。方渺渺看着他:“怎么了?”
天枢缓缓冒出一句:“哎呀,糟了。”又把白影忘在脑后了。
天枢搜肠刮肚斟词酌句,用尽腹中表达歉意的词汇,总算写好一封信符,发了出去。回头一看,方渺渺已趴在茶案上睡着了。
方渺渺醒来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化成猫,在天枢膝盖睡得一团暖。天枢正低声下气与谁说着话,怕吵到她,两手盖着她的双耳。对话声还是透过指缝传进方渺渺耳中。
天枢说:“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对面的人声音压得低,却饱含怒气:“这些日子我跑了有八千里,上天入地,上山下海,牵心挂肚到处找她,结果她一直与您在一起,您却不记得跟我说一声?!”
天枢弱弱道:“我给你涨俸禄。”
“这是钱能弥补的事吗?”对方的声音提高了,还带了哭腔。
方渺渺感觉盖着她耳朵的手出汗了。
天枢发觉手底毛头一动,移开手道:“渺渺醒了?”语气欣喜,像抓住救星。
她抬头望去,见茶案对面坐着一身风尘仆仆的白影,正匆忙拿袖子擦眼,这小子竟然气哭了。在她睡着之前,天枢已跟她解释过,在三桥镇,他差白影回大夜弥城送年货给她,而她恰好离城,与白影错过了。天枢在枕月云枕见着她后开心过头,把白影彻底给忘了……
白影红着眼睛看着自己苦找了近一个月的猫儿,伸手想来抱她,又觉得她跟天枢是一丘之貉,负气地把手缩了回去。
白影愤怒控诉:“你们都是大坏蛋!”恨恨地抹着眼泪,背过身去不理这两块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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