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嘴硬

俞歌向后躺，眯着眼睛观察那些钞票。他深吸一口香烟，又缓缓吐出，白色氤氲了他的视野。

        “小时候俞东来天天打我，打八岁我就天天琢磨怎么弄死他。初二的元旦，我偷偷跟在他屁股后边，第一次走进了nh。当时我特别震惊，这么大的公司，连大厅都修的跟画里的皇宫一样，它居然是俞东来的，而且他有一墙的金条。他那么有钱，为什么要把我扔在那个连扇窗户都没有地下室，跟他妈耗子抢食吃？

        “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我现在也不想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后悔最后杀了他的人不是我。nh归我后，他的钱也都归我了。这么多年我一点点往上爬，这里就成了我的存钱罐，有多少，就扔进来多少。渐渐地我发现，我变成了第二个俞东来。

        “贺子白，我对钱没有欲望。但世上所有人都喜欢钱，连你也一样。”俞歌走到贺子白身边，眼眶湿漉漉的，“我曾傻到以为，你再回到我身边是你放不下我。结果呢，你放不下的是钱，是你贺家的丽湾，跟我半分钱关系都没有。我若是个穷光蛋，你定会弃我如野狗，永生永世都不会回头再看我一眼。”

        “但我说过，天上地下你都找不到我这样伸脖子给你砍的冤大头。”俞歌将贺子白的记账本拎到两人面前，用打火机点燃它的下角，“债，我替你还了。钱库里的一切，足够你买下丽湾。我用它们，换你一个答案——当年，你到底为什么离开我？”

        贺子白手攥着裤腿，他被石化了一般杵在那。他们互相亏欠了太多，彼此之间的缝隙已经巨壑难填。即便年少时热烈地相爱过，如今这份感情也被消耗殆尽，被横流的物欲污染得不堪入目。

        走到这般田地，一怨天意弄人，二怨咎由自取。

        贺子白无奈地泄了口气，舌尖抵着上槽牙，半晌，他才说出从二十岁憋到现在的一句话：“俞歌，你丝毫不觉得羞愧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又不是菩萨，何必对谁都慈悲？”

        贺子白感觉灵魂都被人抽走，他恨道：“你当真……没有良心。”

        俞歌不知道他在贺子白心里已经判了死刑，仍问道：“什么是良心？你教我啊。”

        贺子白的眼泪早已夺眶而出。刚才只要俞歌说一个“悔”字，他都会选择原谅。没人能拒绝金山银山，但贺子白无法接受害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的施舍。

        “为什么离开你。俞歌你照镜子吗？你这样的遍地都是，我玩过了，腻了，扔了，有问题吗？我对你只想玩一玩，谁叫你又傻又好骗，三言两语就当了真，脱裤子就让我上！我不想要了，难道还要跟谈恋爱的那帮一样，演一处撕心裂肺的分手吗？！”

        俞歌被彻底刺痛了。

        贺子白讽刺道：“你以为你把我困在这里，就应有尽有了吗？我迟早有一天会被你逼死，但我一定会拉你一起上路。你不是恨我吗，我们一起死，埋在一处，下辈子也别放过。哦对，你不还娶了个戏子吗？连他一块，都去死，我们仨互相恶心，下地狱也不寂寞。”

        俞歌大笑起来，他倚着一立方钞票，放肆而痛苦地笑着。偌大钱库回荡着他的笑声，惊悚而恐怖。他奔向桌台，奋力将他堆的金字塔推给贺子白。黄澄澄的金条撒了一地，俞歌恸道：“拿去吧，从贺长明手里拿你的丽湾啊。被我干了这么久，这是我给你的……报酬。”

        贺子白缄默不语。他不敢去看俞歌的眼睛，径直走到他脚边，单膝跪在地上将一块块金条码进钱箱。

        握着那冰凉的金属，他听见俞歌说：

        “你曾说，你在灵隐寺求了一份姻缘。后来我去找过，三万七千八百六十四张的祈愿牌，我如何都找不到你的名字，原来你从那时候就开始骗我。菩萨的赐福，也从不属于我。”

        贺子白手上动作一顿，他一句未言，最后拎着金子若无其事地走出nh。

        贺子白将金条换成了钞票，赎回了贺家别墅。时隔七年，恍如隔世。曾经他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回到这里，如今站在故里门前，贺子白百感交集。

        他脑中不是在这长大的酸甜苦辣，而是十九岁那年，他站在楼上目视俞歌进家门的情形。俞歌瘦的像秸秆，怀里抱着一条叫馒头的狗，抬起两颗晶莹的眼睛，怯生生地瞧着自己。

        当时贺子白手足无措，现在他才明白，有的人见第一眼就忘不了。

        那是年少时未说出口的欢喜。

        这幢房子的餐桌上，曾有五个言笑晏晏的人。贺子白可以坦然接受父亲去世，却无法接受俞歌离开的事实。

        潜意识里，他认为世界的每个角落都该有俞歌，但现实他们已经不堪地结束了，一场纠结了七年的感情，毁于金钱、欲望与谎言，碎得面目全非。

        陈月泠想问他到底从哪弄来的钱，却见贺子白长久地留在俞歌的房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陈月泠始终记得她去隔离所探望贺子白的的景象。当时贺子白被注射了大剂量的吐真剂，两只手臂紧紧抱住自己，像是在拥抱他久别重逢的恋人。

        他被折磨得没力气说话，却喊了三个多小时的“小鱼”。

        陈月泠知道她儿子逃不掉，所以在他去找俞歌的时候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南墙撞了才知道疼，是活色生香还是一堆白骨，只能他自己去讨个清楚。

        拿着这笔钱，贺子白每一步都走的极其谨慎。他翻出贺长风的旧资料，从着手成立那个子公司，到被查出偷税漏税的全过程，他一字一句地理解。

        加上韩幸存妄那边一直帮他找当年知情人，越来越多的线索摆在贺子白面前。

        当年贺长风送给机关干部的“贿款”，实际是购买设计师专利的必要资金，走的是正常流程。但在资金流转的过程中，被一个账户“截胡”，流动路径改变，成为了“贿款”。

        而在陈旧的监控录像中，贺子白发现在贺长风出事当晚，贺长明跟他前后脚离开了丽湾。找到科技公司还原，他们还得到了一段贺长风与贺长明争吵的录音。

        贺长明：“……行贿的事我跟二姐三姐还有四个叔叔都有份，我们也是为了丽湾好！咱们一家子的荣华富贵都栓在这俩字上，现在好了，上边要查，这事一爆出来，丽湾的股票还要不要了？大哥，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们要是喝西北风了你能好到哪去？你要明哲保身，要清誉，就拿全家上下百来号人当垫脚石吗？！”

        贺子白如遭雷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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