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阁下怎么称呼？”“黎夏。”

晴安镇，深夜，街巷

        苍流音仰面躺在屋顶上，从怀中掏出一只包子，打开油纸后试了试温度，果然已经凉的发硬了。

        西北之地风沙盛行，温度很不稳定，白天热的走路烫脚，晚上冷的让人恨不得找一床棉被盖上。

        遁空术只能去往去过的地方，从晚渊门过来花掉苍流音大半个月，身上的盘缠用的差不多见底。

        好不容易到了硕华门的地盘，他才猛然发现腰间钱袋轻得让人心疼，细数之下连一间好点的客栈都住不上，只能省吃俭用睡屋顶。

        好在此地风沙虽大，却不怎么下雨，他挑中一个舒服点的屋顶做据点，几天下来倒也习惯了。

        苍流音十分克制的在包子上啃了一小口，这是今晚唯一的晚饭，吃着吃着有点后悔，忍不住哀叹一声，狠狠锤了下胸口。

        早知道，半个月前跟夏离渡分别的时候，他就不该那么冲动——

        至少应该厚着脸皮，跟对方要几袋银子再走。

        失算了。

        苍流音一面期期艾艾啃着包子，一面深刻反省自我。手里包子吃了一小半，他盯着剩下的一半，犹豫要不要留到明天早上吃，屋顶下面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吓得他手一抖，包子顺着瓦片滚了下去。

        ……这他妈。

        ……我的早饭。

        苍流音趴在屋檐边探出一个头，看见那包子掉下去后，正好砸在一个人头顶。

        被砸的倒霉大哥身穿青色道袍，披着玄色斗篷，包子从他面前滚下去落在脚边，他站在原地，抬头往上望，正好与苍流音四目相对。

        两人一上一下互相打量，那男人身材高大健壮，斗篷的帽檐很深，将五官完全笼罩在里面，苍流音只能勉强看清对方幽深的双眼，以及一只粗糙的按在剑柄上的手。

        “小子！跟你说话呢！”

        斗篷男背后，三个魁梧的大汉朝他走近，皆身穿窄袖劲装发髻高挽，身负尺寸宽大的长剑。

        硕华门一带的镇民，无论男女，人均又高又壮。将这里一个普通姑娘带到晚渊门那边，恐怕都要比街上绝大多数男子长的高。

        在旁人看来，他们的身形过于夸张，但本地人崇尚阳刚勇武，男男女女都以健硕奔放为美，越是外形粗犷的人，跟在身后的追求者也就越多。若是让他们看见晚渊门那边温润儒雅的风习，说不定还会嗤之以鼻，评价一句我一拳就能撂倒十个。

        三名男子中，站在中间那个最为打眼，身上肌肉叠的像座小山一般，想必在晴安镇满地猛汉之中，也属于出类拔萃那一类。

        中间那男子粗声道，“小子，你身上那把剑我看上了，说吧，多少钱肯卖给我？”

        斗篷男哼笑，声音沙哑怪异，“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买我的剑？”

        三人中，站在左边那个男的眼睛尖，指着斗篷男腰侧的剑，提醒道，“老大，他的剑上镂有黑蛇，是硕华门弟子的标识，我们恐怕不好惹上……”

        被称为老大的人瞪他一眼，抬手就是一个耳刮子扇过去，“管他是硕花门还是硕草门，老子今天要定了那把剑，谁都阻拦不了！”

        站在右侧那人见同伴挨打，非但没有劝阻老大，反而跟着嚷道，“还没开打就怂了，你怎么回事？以后在外面别说你是我兄弟！”

        被打那人叫苦不迭，收了声不敢说话了。

        他们三人在一边内讧，斗篷男似乎没兴趣旁观，扯了扯斗篷转身就走。三人这时才反应过来搞错了重点，终于不再废话，拔剑从不同角度向他刺来。

        这三人用剑的动作还算像模像样，刚才听了半天，苍流音心中更偏向那位斗篷男。

        他抓起身边三片碎瓦，正想出手帮忙，下面几道剑影极速闪过，眼前红光白光交错，再次看下去时，街道上多了三具尸首分离的躯体，斗篷男却不见踪影了。

        苍流音心中一凛，垂眸往旁边瞄去，果然，一把锃亮长剑架在他脖子上，剑身用力，在衣领上留了一道划痕。

        苍流音没有回头，维持侧身躺在瓦片上的姿势，笑道，“这位大哥，我就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刚才还不幸因为你们弄丢了明天的早饭，你犯不着连我也一起解决了吧？”

        斗篷男没有跟他开玩笑的兴致，冷冰冰道，“刚好看见我杀人，是你运气不好，下次记得换个地方躺。”

        剑锋往苍流音脖子上划去，预料之中鲜血喷涌的场景没有出现，斗篷男不过眨了下眼，苍流音却在瞬息之间从他面前消失。

        他尚且没有收住剑势，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掐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捏紧斗篷边缘往后掀开，“可是我就喜欢躺在这个地方，不如你以后换个地方杀人？”

        斗篷被苍流音扯开一小片，虽然只是转瞬的功夫就被对方捂了回去，苍流音还是看清楚了，那人发丝黑白相间，似乎比他以为的年纪要大上很多。

        斗篷男不明白苍流音是怎么做到瞬移的，却也没有功夫思考太多，两人就在屋顶上打斗起来，却又默契的减小动静，不想引来旁人围观。

        这人功夫算得上厉害，苍流音与他打了十多个来回，小半个时辰后才将他拿下，双手反剪跪在瓦片上。

        局势甫一分明，苍流音第二次抬手去揭他的斗篷，那人冷笑，一个黑色的东西忽然从衣领钻出，攀在苍流音手指上。

        一阵钝痛猛然袭来，苍流音半条手臂都麻了，下意识抽回手想要甩开指头上的东西，那东西却像是吸附住了，怎么也弄不下来。

        苍流音稳住心神看去，咬在他食指根部的赫然是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蜘蛛，通体黑色附有红色花纹，是附近很常见的毒蛛。

        他刚将那只蜘蛛弄下来碾死，冷不防脸侧一道剑气袭来。

        他暗道不好，正欲往后躲闪，那剑锋却硬生生在半空改了方向，像是受到什么巨大撞击一般，一下子往旁边飞了出去。

        一道黑影与斗篷男混战到一处，片刻之后，斗篷男被来人抓住一只手臂踩在瓦片上。

        黑衣男子没有与他废话，干脆利落的揭下他头上的宽大帽檐。

        那人甫一露出真容，苍流音与黑衣男子都愣住了。一片花白的头发下，对方的脸就像被滚油泼过，或者被人用刀一寸一寸划烂，又或者被什么怪物腐蚀掉了。

        那人的脸烂得让人不忍直视，几乎要分辨不出五官的位置。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像，就是不像一个活人该有的脸。

        趁着两人愣神的功夫，斗篷男猛然发力挣开黑衣男子，一个翻滚摔下屋顶，两人再往下看，却找不到对方的影子。

        苍流音望着空旷的街道思索片刻，手臂上痛感再次袭来，他才想起自己被毒蛛咬了一口。

        低头一看，食指上伤口肿起一块青黑色，形状看上去过于惨烈，他莫名觉得身上的疼痛又强了几分。

        苍流音埋头贴上无名指，将伤口四周的毒血吸出来吐在一边，手臂依然疼得要死，正犹豫要不要去灵枫谷拿一些草药治伤，一道影子落在旁边。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托起他的手掌，放在面前看了许久，黑衣男子抬头对他道，“这种毒蛛经常在附近出没，毒性不小，有些镇民被他咬伤，没有服用解药两三天之后就死了。”

        他话音一转，拇指不知不觉按在苍流音掌心，眼睛看过来，拇指却贴着掌心纹路轻轻摩挲，“不过，阁下运气比较好，在下落脚的客栈正好备有这种毒蛛的解药，你要不要随我走一趟？”

        不知道为什么，苍流音总觉得这番对话有些耳熟，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听过。

        他抽回手，笑了笑应道，“多谢好意，这种毒蛛我自有办法对付，阁下的心意我心领了。”

        虽然这人帮了他是不假，但是一上来就抓着他的手乱摸，还把他往入住的地方带，无事献殷勤，怎么看都像是非奸即盗。

        黑衣男子微微一笑，俊朗的脸上浮现几分闲散，掀起衣摆像苍流音一样在屋顶上坐了，“太可惜了，那家客栈有一处人工建造的温泉，听说泡完澡后神清气爽，我本来想请阁下过去体验一番的。”

        “……”苍流音心中挣扎，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舒舒服服洗一次澡了，但对方诱惑的意图太过明显，他总不能蠢到明知是陷阱还要上套，“不必了，在屋顶上吹吹夜风，也很舒服。”

        黑衣男子目光散漫的看过来，唇角微勾，“那家客栈有十道招牌菜，三十二道主菜，七十九道副菜，阁下还是想吹夜风吗？”

        苍流音默默撇下目光，望一眼包子掉下去的位置，按了按胸口，试探道，“那么请问，他家有甜点么？”

        ……蠢就蠢吧，诱惑太大，是陷阱也认了。

        黑衣男子像是早料到他会妥协，点头笑道，“自然是有的。”

        他站起身，将苍流音拉起来，两人并排在屋顶上走了一会儿，苍流音才想起问对方名字，“阁下怎么称呼？”

        黑衣男子双手负在身后，不紧不慢踏过脚下一片片青瓦，“黎夏。”

        苍流音心中一动，“哪个黎？哪个夏？”

        “黎明的黎，夏天的夏。”

        “这样啊……”

        “阁下可以叫我阿夏，也可叫我阿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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