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前世·师徒篇】唤我阿离

深夜，夏离渡踏着月色回到小院，身上衣服多处褶皱，头发有些凌乱，发丝间混了几根杂草。

        他走到苍流音房前，花树上挂了几盏灯笼，石桌边，苍流音正在教苏景凌学习幻形术。

        两人说话的间隙，苍流音玩笑道，“我教了你这么久，是不是多少该叫声师尊听听？”

        他只是随口一说，说完就打算翻篇，苏景凌却看着他，点了下头，“好。”

        接着，又毫不拖泥带水地叫了一声，“师尊。”

        这声从天而降的师尊，将苍流音唬得一愣一愣，难以置信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了？”

        一水缠在他脖子四周，尾巴在他嘴唇上挠来挠去，苏景凌信手轻轻拂开，“我只是觉得，既然是早晚的事，那么不如先一步拜师，日后还可以让夏离渡叫我师兄。”

        他一说完，夏离渡从花树中走出来，苍流音手边有杯温热的茶水，他落了座随手端起来，“我的师兄有那么好当？论起先来后到，是我学术法在前。就算要拜师，也应该是你叫我师兄。”

        苏景凌盯着他印在茶杯上的嘴唇，这杯茶方才苍流音喝过，不过，现在两人做出什么不可言说的亲密举动，他都不会觉奇怪了，“可是，师尊是我先开口叫的。”

        “术法也是我先开始学的。”夏离渡道，“既然你已经叫了师尊，不如顺便也叫我一声师兄？”

        夏离渡毫不让步，苏景凌于是转头看向苍流音，带点询问的意思，唤他道，“师尊。”

        夏离渡暗道不好，方才只顾着和苏景凌争来争去，忘了拜师这种事最重要的是苍流音的意思。苏景凌一脸乖巧的叫人师尊，不用猜也知道，苍流音的性格多半会心软。

        果不其然，苍流音咳了一下，下定结论，“前段时间你们都是散养的，既然苏景凌先叫了师尊，那么自然应该是他在第一位。”

        苏景凌弯唇一笑，瞥向夏离渡，后者冷下脸，起身回了自己屋子。

        夏离渡洗漱一番，穿着里衣早早上了床。苍流音的院子有很多空房间，不久前他搬到这里一间房住下了。

        他心中不快，在床上翻了几个身也没能睡着。

        黑暗中房门被人敲响，他起身开门，却见苍流音站在外面，夜色太晚看不清神情，手里端着一个木质托盘，上面放了几个装有伤药的瓷瓶。

        夏离渡心跳稍稍快了些，脸上却故作冷淡道，“你不去教我那位师兄学术法，过来找我做什么？”

        苍流音道，“我看你回来的时候，脸上手上有几道淤青，给你带了点药，不打算让我进去么？”

        夏离渡避开身，苍流音将伤药放在桌上，又点燃一旁灯盏，“你身上那些伤怎么回事？”

        夏离渡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几片擦伤，苍流音适时地将药酒放到他面前，他接过了，一面将药酒涂在手臂上，一面道，“那个叫萧寒的人，他将我叫过去之后，把一张符纸贴在我后背，说我身上有妖兽的气息。”

        苍流音道，“然后呢？”

        “他以为那张符纸能让我显形，”夏离渡冷笑，手指按到伤处，又嘶了一声，“但半妖是没办法变成兽形的，所以他抓着我瞪了半天，我还是原来的样子。”

        “但是他很快就明白过来，问我是不是黯销骨，又觉得半妖身上的妖气不应该那么强，一口咬定我身上必有蹊跷。他在我面前走了几十个来回，最后提着我衣领，说要将我带回重宵门，养在身边日日看守。”

        苍流音心中有些不快，这萧寒做事未免太过简单粗暴，看上谁直接一爪子提起衣领就想带回去，要知道夏离渡可是他的准徒弟，“所以你们打起来了？”

        夏离渡点头，“他追上来抓我，我四处躲闪，旁边那片竹林被他削倒了一大片，这些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我自然打不过他，不过，后来他哥哥出来了，拦下了萧寒，跟我道歉说萧寒太过莽撞。他说既然我不愿意跟他们走，他们也不会强求，为了表示歉意，他将我留下来吃了顿晚饭。”

        苍流音几乎可以想象那个场景，一张桌子，萧镜在中间打圆场缓和气氛，夏离渡和萧寒面对面黑着脸夹菜吃。

        想着想着觉得有点好笑，他抬头，却见夏离渡面无表情看着他，将桌上伤药收拾好了，一并推到他面前，“我身上的伤不多，弄完了。”

        言下之意，你可以走了。

        苍流音没动，捏着一只药瓶拨弄上面的瓶塞，“你还在生气呢？因为我让苏景凌做了师兄？”

        夏离渡没有立即回答，冷哼一声，多少带了点委屈，“你也知道这件事让我很生气？”

        苍流音道，“其实师兄和师弟都是差不多的啊，我又不会因为一个称呼对你们有所偏颇，在前在后不重要。”

        夏离渡目光深了些，“在前在后不重要，但是你……”

        但是在他与苏景凌争执的时候，苍流音偏向了苏景凌。

        大概是因为苏景凌一出现，苍流音就过分干脆地将他忘到九霄云外，夏离渡后来总觉得心中不踏实，认为在苍流音心里，苏景凌的份量比他重得多。

        后来苍流音对他的态度改变了，他还是会隐隐觉得不安，拿不准自己在对方心中究竟处于什么地位，也正是这种患得患失，让他对苏景凌抱有许多敌意。

        夏离渡道，“对你来说，苏景凌是不是比我重要？”

        “我……”苍流音从未想过这种事，一时有些说不出话，“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好，那换一个。”夏离渡并未执着，又问道，“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可有可无？”

        可有可无这个词，苍流音知道意思，但夏离渡问出来，他有点不确定了，“……什么叫可有可无？”

        就是我来找你，你愿意和我说话。要是我不来找你，你也永远不会去主动找我，甚至不会想起我。

        夏离渡想问他，“我对你来说，是这样的存在吗？”

        但是两人对视了片刻，他无法将这句话问出口，他与苍流音的关系，不会因为一个问题就变得不同。

        昨晚夏离渡通宵没能睡着，第二天天色刚亮，他披上衣服跑到湖边，跳入湖中闭气冷静。

        大概是体内流了一半鲛人血液的缘故，他虽然不能化出鱼尾，却十分喜欢浸泡在水中的感觉，这种方式总能让他很快平静下来。

        在湖中呆了许久，天色大亮之后，他全身湿漉漉地上岸，发梢衣摆流下的水渍在地砖上印出一串痕迹。

        夏离渡心道，说好了慢慢培养感情，结果昨晚他又心急了。

        逼迫苍流音在口头上承认他重要有什么用？昨天他全程发脾气黑着一张脸，恐怕只会将对方推得更远吧？

        早知道就不要乱来了。

        夏离渡心情低沉地回到小院，走到自己屋前。

        片片青翠葱郁的竹影中，一抹鲜艳的红影趴在石桌上，几片竹叶落在肩头后背，那人浑然无觉，侧脸贴着手臂，大概是睡着了。

        夏离渡呼吸慢了几分，悄无声息走到石桌旁边，拂掉沾在他耳朵上的一片竹叶。

        苍流音睡得很浅，被惊醒后一眼看见夏离渡，还没抬头就开口问他，“你去哪儿了？”

        夏离渡顿了一下，“去外面逛了逛。”

        苍流音看清他全身被水淋湿，往天上望去，阳光一派晴朗和煦，“刚才下雨了？”

        “……没有。”夏离渡问他，“你一直在这里等着？”

        苍流音道，“嗯。”

        他唇角微动，想要追问，最终只是轻叹，“早上风凉，别一直坐着了，我送你回你屋子。”

        他站起身，苍流音却没有动，在他身后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不是。”

        ……不是什么？

        夏离渡脑中跳出来一句话，顿时心中狂跳，却仍然转头，将方才的问题问了出来，“不是什么？”

        苍流音低头，手指捻起桌上一片竹叶，在指尖卷来卷去，“你昨天问我，你对我来说是不是可有可无。我回去想了一晚上，没有想出答案。可是今天早上过来找你的时候，我知道答案了。”

        “至少我不喜欢你突然消失，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每天见到你。”

        “我想要你留在我身边。”

        夏离渡背对苍流音，他说完之后，两人之间安静了很久，只有片片竹叶在晨风中飞舞。

        对方一直不表态，苍流音有些不安，正想再说两句话，夏离渡终于转过身，低头看不清表情，只是握住他一只手。

        一个冰凉的东西躺在掌心，柔软的触感绕上指尖。

        苍流音低头，对方放在他手里的，是一只乳白色玉佩，上面刻有鲛人出海的图腾，纹理流畅秀美，海水的波痕仿佛真的在暗涌浮动。

        苍流音摸了摸绕在手指上的红色系带，“这是什么？”

        夏离渡抬眸，目光在他脸上寸寸扫过，“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既然都拜师了，是不是应该有个见证？”

        苍流音两眼一弯，眼角现出动人的光彩，“你不生气了？”

        夏离渡哼道，“不就是叫他师兄？叫就叫吧。”

        说完意有所指的地看着苍流音，“不过，我听说别的师门，师尊通常都是更偏爱小徒弟的。”

        “这个好说！”苍流音笑道，“那你先叫我一声师尊？”

        夏离渡点头，一字一句唤道，“师尊。”

        苍流音清俊的脸映在他眸中，衬上这个称呼，产生一种让人心痒的奇妙效果。夏离渡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红了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从前我父母从来不会唤我全名，今后你既然是我的师尊，那么也不要叫我名字了。”

        苍流音道，“那你父母平时唤你什么？”

        夏离渡道，“唤我阿离。”

        苍流音拊掌，笑意盈满双眼，轻快道，“阿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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