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转眼就到2016年的最后一天。清早晨光升起的时候，万物生辉，陆念青开车载着齐真去探望母亲。

        照例是走了两个小时的崎岖山路。踏进寺庙小院落时，发现残破小院竟多了几分鲜绿的生气。小院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秋日落叶堆在角落蒙了灰，旁边却多了几株黄姜花。小和尚见二人又来探视，也心生欢喜，急急去到后院禀报师父。

        师父和周老师一同出来的。这是坐关以来，周老师第一次走到前院见客。她眉眼依然温柔，不同的是更加沉静，同她对视时，觉得被包容，整个人像陷入巨大海绵中，温暖的安全感。

        “妈……”，陆念青看着母亲的头顶，鼻子泛酸——她曾经是怎样的珍惜那一头黑发！

        “老师，舆论已经平息了，您教过的学生和他们的家长都在网上为您发声，”，齐真说，“老师，大家都很想您，想您回去……”

        周老师闻言，仍是温和地笑着，尔后却又摇摇头：“在这里也很好，小真，看到你和青青生活得好，我很放心。”

        “妈，你真的不考虑……”，陆念青还是想要接母亲下山。

        “我在这里发现了自我”，周老师含笑打断了女儿的邀请，“这或许是我的归宿。谩骂和诅咒已经过去，我在这里静心沉思，与人交谈，我的生命有了新的意义。”

        陆念青和齐真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隐隐读出母亲藏在温和笑意里的坚决。

        她们齐声说，祝您幸福，祝您安康，祝平安顺遂。

        再下山时，脚步不像之前几次那般沉重了，心情也在母亲的笑容安抚下终于多了几分轻快。陆念青说：“你信不信，那几株黄姜花一定是我妈妈在悉心照料的。”

        “信，”，齐真点点头，“小时候办公室里，她的办公桌上就堆着花花草草，始终散着浅浅花香。”

        “还有墨香，”，陆念青补充，“写毛笔字，清扫庭院，打坐读经，静思自然，是她喜欢的事。”

        “算是另一种得偿所愿。”，齐真说。

        “嗯，也许”，陆念青重复着齐真的话，“另一种得偿所愿。”

        下山的时候，她们感到前所未有的释然，时间也因此显得流逝飞快。

        开车驶出山区，街旁陆续出现低矮房屋，而后开始有楼宇林立，高楼大厦和霓虹招牌的都市气息把她们拉扯回现实的生活里。跨年的气氛弥漫在街巷中间，步行街人群熙攘，爆米花和糖炒栗子的香气点缀着这个特别的冬日。

        齐真坐在副驾驶，看到陆念青轻握着方向盘的纤长手指，骨节分明。阳光从主驾车窗洒进来，照在她的长睫上，温暖光亮。

        “念青姐姐，你真好看，”，齐真认真盯着她的侧脸，透过几丝碎发的缝隙看见折角明显的下颌线，“和梦里见到的你感觉一样。”

        “你梦到过我，”，陆念青问，“在什么时候呀？”

        “中学时候吧，很偶然地梦见过几次。不过太久没见过你，梦里的样子很模糊，”，齐真脑袋倚在车窗上，回忆起那几次梦境，还有醒来时急匆匆在备忘录里记下梦境的紧张心情，“那时候是朦胧的美，现在是清晰的美。”

        红灯了，陆念青轻踩下刹车，车子平稳停下时，却听见自己心脏的剧烈跳动。

        陆念青咽了一下口水，侧目看着齐真：“咳，再夸，我可没法专心开车了。”

        齐真双臂抱在胸前，正了正身子，闭目后仰装睡：“不敢啦，我这就乖乖睡觉。”。

        陆念青把视线转向红绿灯，心里默念着冷静冷静。绿灯亮起，重新发动车子，平稳驶过路口。

        才过路口，却又听见耳畔传来齐真小声的嘟囔：“可是，真的就是很好看嘛。”

        陆念青没有接茬，倒是把车载音响的音量调高了一节，bobdylan的深沉嗓音在车辆里平缓流动，抚平了陆念青自觉“不合时宜”的悸动。

        车子开到了石舫游乐园。从停车场往检票口走的时候，齐真说：“我还是第一次在冬天来游乐园，也不知道过山车开不开。”

        “不开！”，陆念青脱口而出，“应该，不开吧……”

        陆念青从来没玩过过山车，今天来游乐园只是为了看烟花的。一听说小朋友对过山车有期待，霎时有点懊悔自己的选择。

        “哇，可是我好像看到那边的奇迹飞车在运转哦”，齐真指了指红色的过山车架，即使站在乐园门外也能依稀看到飞速穿行的木质车厢。

        “冬天玩过山车，冷。”，陆念青拒不承认自己的害怕。

        “好啦，那我们夏天再来坐！”

        “好，夏天再来夏天再来。”，陆念青窃喜逃过一劫。到了夏天，谁还会记得这个漫不经心的口头约定呢。

        进了园子，齐真伸出手，说：“要牵。”

        陆念青就自然地握住她的手：“你啊，真是还和小时候一样。”

        “小时候我什么样？”

        “就每天牵着我不放啊。”

        “那你当时嫌不嫌弃？”

        “这个嘛，当然不会”，陆念青想了想，“我大概还挺骄傲，身边有你这么个小跟屁虫。”

        齐真于是把手牵得更紧了。

        在园子里闲逛的时候，时间总过得很快。骑在旋转木马上对唱儿歌，窝在大茶杯里紧张尖叫，又或者是在飞椅的起伏旋转中张开双臂，整个2016年都因此蒙上一层童话滤镜。

        这一年，是用绚烂多彩的烟火中完满落幕的。空气中的烟火气味给新年到来增添了嗅觉上的实感，在广播里回响着5、4、3、2、1的倒计时声音时，所有人一齐沸腾欢呼，然后在跨过零点的一瞬与身旁人紧紧相拥——或是接吻。

        “新年快乐，”，陆念青附在齐真的耳边轻声说。

        声音振动了空气，在耳畔留下一阵酥麻。

        齐真抬起眼睛和陆念青对视，一秒，两秒，三秒。眼睛里就只剩下陆念青在朦胧夜幕下的娇柔面庞。

        美好得让人窒息。

        陆念青的脑袋开始凑近，心脏砰砰跳得巨响，她觉得神思不受控制，想要轻吻一下齐真清澈的水眸。

        只有一公分了！齐真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时，陆念青的脑子猛然清醒。她停下动作，拉着齐真一路小跑着穿过人群，来到一处僻静的转角。

        因为跑得太快，两个人都微微喘着粗气。

        “齐真，我得和你道歉，”，陆念青说，“有个秘密，我应该从一开始就和你讲的。”

        “欸？”，齐真不明所以地挠挠头。

        “我喜欢女生。”，陆念青说，“我从一开始，应该和你保持距离的。刚才……太亲密了，是我的逾矩。所以，真的抱歉。”

        “为什么抱歉？”，齐真说，“所以你认为，我始终还是那个小妹妹，只会把你当姐姐看咯？”

        “不然……呢？”，这次轮到陆念青疑惑。

        齐真又一次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这一次的眼神交汇里，毫不掩饰浓切的爱慕，直到看得陆念青心里有点发毛时，齐真才开口，“刚才，你想对我做什么呢？”

        陆念青愣在原地，沉默不语。

        “吻我，”，齐真双臂轻轻攀上陆念青的后颈，两人额头相抵，鼻尖轻柔磨|蹭。

        陆念青的脑袋还处于宕机状态。女孩的温度灼得她耳根发烫，此刻全然任由摆布，失去思考的能力。

        齐真见陆念青呆然木讷的样子，笑了笑，而后捧住她的脸颊，在眉梢处印下浅浅一吻。“念青姐，我好喜欢你，怎么办。”

        陆念青的耳朵连同身子一起变得软绵绵，半晌，小声嘀咕道：“我没谈过恋爱呢，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那元旦一起学习好不好，我们……研究一下怎么办。”，齐真轻拥着陆念青，在她耳边呢喃。

        “好。”，陆念青答应着，忽然觉得自己很被动，明明年长了五岁，却只能陷在齐真的温柔乡里。

        齐真这个小朋友，到底是长大了。

        过了十二点半，游乐园开始清场，陆念青开着车带齐真回自己的住处。

        “这间卧室我给你收拾出来，你今晚睡这里吧。”，陆念青说，“我就睡你隔壁，有事随时叫我。”

        “欸，要分开睡嘛？”，齐真问。

        “唔，也不算完全分开呢，”，陆念青说，“你看，床其实是挨着的嘛，只是隔了一堵墙。”

        她心里想说，要是没有这堵墙拦着，晚上可指不定要发生什么。

        这一整夜，齐真睡得香甜。陆念青却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凌晨四点，一会觉得自己“老牛吃嫩草”带坏了小妹妹，一会又觉得自己才是被小朋友扮猪吃老虎一举拿下——管他呢，反正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齐真七点闹铃一响就爬起来了，从包里掏出微积分练习册开始刷题——苦命的学生党，元旦收假回去就要迎来第一次期末考试。新闻系学生原本是不用学数学的，可是近几年数据新闻星期，数据挖掘与分析成了学生必备能力，齐真这一届是首批接受微积分洗礼的新闻系学生。

        陆念青前一阵子疲于工作和写作常常熬到一点才睡，趁着元旦假期可算是好好补了个觉，睁眼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一进客厅，就看见齐真在愁眉苦脸地刷题。

        “嗯？小朋友这么勤奋啊，”，陆念青握着木梳轻拢头发，踩着棉拖走到齐真身边，附身观看：“哇，教材还是没换呀。”

        “你当时也用的这一本吗？”，齐真问，“数学好难，我写不出。”

        “你这不是写得挺好的嘛，”，陆念青看到桌子上摆着的一叠草稿纸，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演算。

        “可是还是觉得有好多题不顺手，”，齐真说，“我心里没有拿90分的把握。”

        “小意思，我教你就好了”，陆念青拉过一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有哪里不清楚？”

        咕噜咕噜。

        脑子清不清楚不知道，但可以明确的是，肚子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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