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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


容予伸出一指比在唇间,微微笑道:“夫人,叫我容予。”

        丁宝枝讷然片刻,笑着点头,“其实该叫容太监才是,容太监怎么不在席上?”她偏头看向屋里灯光,“还有谁在这儿吗?”

        容予不动声色侧过身,挡住丁宝枝视线,屋里灯火一晃,像是谁走了过去。

        “这儿没别人,就是我和我司礼监带来的孩子。”

        “孩子?”丁宝枝愣了愣。

        听见有人叫他似的,门内走出个看着就乖巧伶俐的男孩,也做宦官打扮,约莫十三四岁。

        他见了二人垂首道:“干爹,指挥使夫人。”

        丁宝枝笑道:“那是你认的干儿子?他怎么知道我是谁?”

        “他第一回跟我出宫,我教他记住今天府上的所有人,指不定哪位就是他日后的贵人。”容予将那孩子招呼过来,“他是我从御马监特意调去司礼监的孩子,名字叫张栓福,做事又谨慎又肯卖力气,跟你当年一模一样。”

        丁宝枝玩笑道:“那他要是又谨慎又肯卖力气,还懂得偷懒耍滑不就跟你一模一样了?”

        容予唇边浮现一道浅浅笑纹,“夫人也别当着这孩子面拆我的台。”

        “我可不敢。你说他叫张栓福?”丁宝枝看向那男孩,“没想过给他换个名字?”

        这个名字在宫里可栓不住福。

        宦官宫女大多出身贫贱,初进宫时名字要是叫得难听不是件好事,直接就被人分出三六九等来,不受待见。要是用着贱名的奴婢受到提拔,往往都会被各局各监的主子换个新名字,也讨个好口彩。

        容予道:“既然夫人提出来了,不如就由你替他起一个?”

        三人说着行至屋内,丁宝枝推辞无果后想了想道:“他既然跟着你认了你当干爹,那这个名字将来一定会被万岁爷时常挂在嘴边,嗯,我想想不如就简简单单取个平字。”

        “平安的平?”

        丁宝枝点头,“也有安定平稳的意思。”

        安邦定国,平乱稳世,简单上口的名字叫着不累,也更显沉着可靠。

        容予招呼张栓福到丁宝枝近前,跪下磕头,“奴婢张平叩谢指挥使夫人赐名。”

        “快起来,这也没别人,我更不是你的主子。”

        丁宝枝扶了张平胳膊一把,将人带起来。

        容予道:“张平,去给夫人要些茶水来。”

        丁宝枝本想回绝,但难得相聚,她前几次和容予碰面甚至都不能说上一句话,想着那就喝口茶再走,反正薛邵不在流云小筑她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寻。

        张平退出去后,容予和丁宝枝都安静下来,五年间对方发生的变化彼此也都看在眼里,要想寒暄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容太监”

        “夫人你”

        二人撞上了话头,相视一笑让对方先说,丁宝枝喝了点酒,脸色透着丰盈的红润,容予端详她良久,含笑将目光看向别处。

        “见你过得都好我就放心了,其实在我当上秉笔之后我想过去司衣司找你,权当衣锦还乡。但没多久万岁爷便让尚宫局整理了一千人次的特赦名录,我见你在上头,松了口气,这口气一松便觉得不见你也挺好。”

        丁宝枝垂眸笑道:“我初任典衣也找人问过你的下落,可你那时已经到了司礼监,改换了姓名,我找人问询无果还以为你”

        “你找过我?”

        丁宝枝笃定颔首,“是啊。”

        容予释怀一笑,转而问:“白天你和指挥使是从外埠刚刚回京?”

        “从曲州回来。”

        “曲州。”他顿了顿,“曲州好山好水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你们去曲州做什么?”

        “他有公务。”

        “噢,我听说了,曲州知府被革职,所以那辆车里是魏光禄魏知府?”

        丁宝枝摇摇头,“我们回来时半夜遇袭,车里是袭击我们的人。”

        “竟有此事?”容予担忧道:“这也太危险了,真是不堪细想,我看往后指挥使去外埠办案,夫人还是别一道去为妙。”

        丁宝枝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去要茶水的张平回来了,出乎意料的是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薛邵。

        见是他,丁宝枝和容予先后离了椅子。

        张平站在薛邵边上被衬得更像个没发育的孩子,唯唯诺诺端着盖碗不敢吱声。

        丁宝枝见薛邵右胳膊果然染了血迹,上前道:“你去哪了?建安王妃说你在流云小筑,我过来却没有找到你。”

        薛邵面无表情转向容予,“容太监也是听了王妃的话,来这儿寻我的吗?”

        丁宝枝闻到好大一股醋味

        他到底吃什么长大的?醋泡火药?

        容予笑道:“指挥使说笑,我和夫人是在这儿偶然碰上的。”

        丁宝枝只得拉上薛邵小臂,“既然找到你了,那我们就回席上去吧。”

        她掌心一点也不热,是在这更深露重的园林里久坐不动的缘故,那点冰凉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达给薛邵,熄了他的无名火。

        分明是个宦官,怎能叫他如此气不过?

        丁宝枝朝容予微一颔首,拉过薛邵出了小筑。

        目送他二人背影隐入黑夜,容予拿过张平托盘中的茶杯喝了一口,启唇问:“还喜欢张平这个名字吗?”

        “儿子十分喜欢。”

        容予白皙的手拍拍他后脑勺,“好好用着,别辜负了指挥使夫人的一番美意。”

        屋子里间的布帘后边发出响动,一双赤金盘璃的锦靴踏步而出。

        靴子主人哼笑了声,“容太监与薛邵的女人竟也有过一段交情。”

        张平本就端来两杯茶,一杯给丁宝枝,一杯给容予。

        容予让他将多的那杯奉给里间那位,“聊这些太浪费时间了,我们还是说说曲州失利的事吧。”

        那厢丁宝枝跟薛邵出了流云小筑,默默跟在他身后回到山雨厅。

        桌上男人们都已经走光了,说是在梁国公的书房小坐说事,留女人们在一块儿看戏谈天。

        看样子书房那边完事也就该散了,薛邵只和建安王妃打过招呼便领着丁宝枝出府。

        方阿宁傍晚赶来马车,这会儿正在角房跟车夫们一块儿吃席侃大山。他做常服打扮,没人知道他真实身份是锦衣卫,勾肩搭背聊得酣畅。

        见薛邵和丁宝枝从里边出来,方阿宁赶忙干了碗里的酒,又往嘴里塞了块蹄髈肉。

        “我家爷和夫人来了,哥几个慢吃,有缘再见。”方阿宁窜出角房迎上去,跟在薛邵身后出了国公府,“指挥使,马——”

        “闭嘴。”

        月色朦胧硬是没削弱半分薛邵脸上的硬冷。

        方阿宁闭上嘴冒出个酒嗝,怕挨呲,赶紧脚底抹油牵马去了。

        丁宝枝在晚风中揣着手,凝望向斜前方薛邵的侧脸,念及他才替自己挡下过滚烫茶水,她决定先服软哄他一哄。

        刚要开口马车来了,薛邵一掀衣袍抬腿上车,她嘴边那声‘薛邵’硬是咽回肚里,只好在方阿宁热切的帮助下钻进轿厢。

        算了,她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凭什么让她热脸贴冷屁股。

        就这么无言地回了府,徐嬷嬷领着珠珠迎上来侍候,丁宝枝最终还是叹口气,小声嘱咐珠珠去烧些热水,再拿些府上常备的金疮药来。

        仔细想想,往后还得一张床上躺着,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

        进屋后珠珠来过一趟,将东西都准备妥当。

        薛邵脱了那身还发潮的圆领袍走出来的时候,丁宝枝已经摘下满头簪环,素淡淡好整以暇地坐着等他,她一手揽袖,一手将棉布金疮药都排开在桌上。

        丁宝枝见薛邵赤着上身出来,心说正好,拍了拍身边红木圆凳,“你伤在右手不好处理,不然你口述给我该怎么做,我试着帮你清创。应该不难吧?要是弄得不好你就自己上手。”

        他没接话,只是朝她走过来。

        丁宝枝视线随他靠近逐步上挪,“怎么了吗?”

        见他眼神蒙上层阴翳难辨的情绪,丁宝枝还没来得及慌,便被拈起下巴吻了个彻底。

        窗影上,因她坐着,薛邵弯曲的脊骨躬得极为夸张凶猛,像是有兽就快挣脱而出。

        分开时丁宝枝连颌骨都是酸的,按着脸颊愕然凝望向他。

        这要是一口气上不来,她只怕就得变成大纾被吻憋死的第一人。

        与她的大惊失色不同,薛邵若无其事拉过凳子在她边上坐下,抬下巴指向桌上某个碧绿色的罐子。

        “先用这个清创,然后敷上那个白瓷瓶里的药末防止作脓。”

        丁宝枝听他话锋一转险些没反应过来,“不先擦洗一下吗?”

        “那就随便擦擦。”

        “随便?为什么随便,我帮你,你急什么?”

        他直勾勾看她,眸光炽烈,“你猜我急什么?”

        倒也用不着去猜,谜底就在他眼睛里写着。

        丁宝枝手心发汗地将白棉布在热水里搓了搓,悉心擦拭干净他胳膊上的血迹。

        表面稳如泰山,心里兵荒马乱。

        她甚至还没弄清楚薛邵是怎么情难自控到这一步的

        他怎么可以变脸变得这么快?

        路上还臭着脸好像跟人有过婚约的是她一样,结果到家她刚想曲折婉转地借上药缓和一下气氛,药瓶子才摆上桌他自己气就消了。

        丁宝枝无语凝噎。

        其实要是别的日子倒也罢了,她今天身体确实不太舒服,在梁国公府的时候就隐隐预感月事将近,偏头痛到现在。

        同一个理由用第二次好像有点危险

        希望薛邵小时候没听过狼来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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