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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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宝枝动作愈发的慢了,不像在上药,像是在描摹什么惊世之作。
薛邵就静坐着纹丝不动地看她绞尽脑汁,别有番趣致。
心里的气也随之烟消云散,气消了他才想明白,为何容予这个甚至连男人都算不上的阉人,能叫他如临大敌。
薛邵记挂丁宝枝五年,俨然渗入血肉骨髓,那日上元节护驾是他第一次见识死亡,濒死时刻,他起初是释然的,转念想到他若是就这么死了,梁国公府的人会怎么说?
耳边传来山魈低语
‘长姐到底和我们不一样,过过苦日子眼界短,非要嫁给村夫,搞得众叛亲离。’
‘男人死了丢下儿子殉情也不肯回家,真是造孽,这样的孽种,老天当然不会留他’
生死界限,薛邵猛然睁眼,看到是一张又惊又怯,鲜活生动的脸。
那是他十九岁第一次经历生死,然而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往后五年间的每一次命悬一线,他脑海所能想到的,竟然只有再见那名叫丁宝枝的小宫女一面。
可在丁宝枝眼里却并非如此。
他只是她某天夜里大发善心救起的陌路人,在她人生中最艰难最难捱的五年里,小宦官荣达才是她唯一的羁绊。
思及此,薛邵呼出口浊气。
丁宝枝哪知道他在想什么,被盯得面上灼热,以一种拉家常的口吻道:“建安王妃说你和舒眉表妹有过一段婚约。”
薛邵果然皱眉,“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她跟你说这个做什么?”
“不知道,王妃说什么我听什么罢了。”
他话锋一转,“你和容予独处时都说了什么?”
听薛邵将话头指向自己,丁宝枝抬眼向他,心道这个问题答不好那可就危险了。
他扬眉问:“这你也不知道?”
丁宝枝泰然自若道:“容予在司礼监认了个干儿子,原名叫张栓福,我说这个名字在宫里不讨喜,容予就请我给他想个新的。”
“他认的儿子,让你给起个名字?”
“是我提的,他做这个顺水人情不是正好?我是锦衣卫指挥使夫人,他得给我这个面子。”
这个答案薛邵听着舒服,变了变坐姿,垂眼看她,“他顺水推舟你就要答应?”
丁宝枝小心翼翼将纱棉覆上薛邵手臂,紧了紧,信手拈来道:“他手下那个孩子看着就聪明有出息,将来他在御前要是得力,我于他不也有个赐名之恩?这样的好事不做白不做。”
薛邵轻描淡写问:“你真是这么想的?”
“那是自然。”
他握住她摆放瓶罐的手腕,力道不大,但也挣脱不了。
“你抓着我干什么?我得去把这些东西放起来。”
她以为说完便会被放开,但他却又桎梏住她的另一只胳膊,将她两手攀附在自己后颈,与她几乎是脸贴着脸,状态亲昵却极具压迫。
他道:“可你说的话一点也不可信,我审过近百个诏狱里的罪臣,那帮老家伙比你冠冕堂皇得多,跟他们比起来,你这点打官腔的能耐还不够看的。”
丁宝枝这才发觉说了这么些,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己不过是如来佛手心里的孙悟空,根本翻不出去五指山,遂乏味地将目光转向别处。
薛邵两手顺她胳膊来在脸侧,俯首从耳廓开始撩拨。
丁宝枝褙子滑落在地上,做最后争取,“我从曲州回来就觉得不太舒服,可能是月事将至路上又累着了,不是特别方便。”
她顿了顿,“是真话,千真万确。”
薛邵还真停下动作,只不过是说:“那你就看在我还是带伤上阵的份上,行个方便。”
这是没得商量了。
事实证明她先前就不该闹‘假月事’那一出,她从来不知道有些精力是可以攒的
后半夜有几下跟不死不休似的,丁宝枝魇住了般的反复梦呓着“别再了”,但是无果。结束那刻丁宝枝短暂失去自控,脑袋一片混沌。
她让薛邵托着后脊软弱无骨的平放回被子里,沾枕头就着。
次日晨起薛邵其实也犯困,但他还是百户时便缉查办案日夜颠倒,这会儿打个哈欠就也抖擞精神地坐了起来。
架子床内侧睡着丁宝枝,她睡得很沉,昨夜替她擦拭穿上衣服她也只是翻了翻身,这会儿皱着眉像是睡得不太安稳,薛邵动作又轻又缓地下了床,穿衣出门。
今日他有要事在身。
昨天时间紧他没能亲自进宫觐见,便让方阿宁传话给毛丰,说了说曲州的情况,并让他转告皇帝,明日早朝可以用那几具尸身诈一诈朝堂上的老狐狸。
薛邵与毛丰汇合后,交换眼神上了早朝。
事前安排好的八个锦衣卫抬着四具尸身,将他们在殿外码成一排,面孔覆盖以白布。
朝臣们一下早朝,出了勤政殿就见明晃晃的四个死人,边上还站着八个比死人更冰冷的锦衣卫。
“薛邵!你放肆!”
“指挥使这是做什么?”
“薛邵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勤政殿门前摆放尸身,你还有没有将皇帝将礼法将这大纾的朝纲放在眼里!”
群情激奋地一番围攻过后,薛邵目光凌冽扫过众人千姿百态的怒容,没有嗅到狐狸骚气。
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皇帝见薛邵变了神色,站出来道:“诸位卿家,这是朕让薛邵做的,他在曲州审查阉党案时遇袭,这四具尸体想要劫囚,可惜他们都是训练出来的死士,丢进诏狱也不会开口,是以朕就让薛邵将尸体都带上来,用死人让活人说话。”
皇帝环视一周,“那诸位爱卿有什么要说的吗?”
朝臣们都静了下来,有几个老古板交换眼神,暗自摇了摇头,觉得荒唐。
那厢毛丰也对薛邵摇了摇头。
不过他摇头是因为没能在这些神情各异的脸上,捕捉到他们想要的表情。
想必薛邵也是一样。
不应该啊,如果这四个死士的主子就在这帮衣冠楚楚的士大夫之中,他就是挖空脑袋也料不到薛邵会将尸体摆到他面前去。
因为此举确实称得上大逆不道,但若能以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揪出幕后主使,那何不兵行险招试试看呢?
皇帝开始还持反对意见,是毛丰搬出薛邵好一番游说,他才松了口。
这下事态可就不太乐观了。
料理完殿前的尸体,皇帝已经带着司礼监的人下了早朝,没留他要个解释。
薛邵和毛丰沉着脸走出紫禁城,毛丰跟在他边上,感觉半个人都让他的森冷之气扎得发麻。
“薛邵,有没有可能是暗处还有一个,你那晚下雨没发现,让他逃回去报信了。”
薛邵扫他一眼,冷然道:“你觉得呢?”
“我知道是不大可能,但是——”
毛丰提口气,仔细分析道:“如果不是幕后主使提前知晓了劫囚失手,心中已有准备,他又如何能够那么快的掩藏情绪,不被我们察觉?他手下杀手就躺在勤政殿前,居然都能藏住马脚。”
说到这他觉得还是得安慰安慰,叹口气对薛邵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否则真就无法解释了。按理说你返程回来距离曲州已有一段路程,就算留下活口报信,他不论是先赶回曲州还是直接跟随进京,都起码得慢你三四天的脚程。”
薛邵翻身上马,慢悠悠道:“除非泄密之人和我几乎同时进京。”
他昨天傍晚回京,不过四五个时辰的功夫,谁有本事将消息在一夜间传递给幕后之人。
薛邵回府后,本以为丁宝枝会在屋里绣那幅比被子还长的《无量寿经》,哪知从屋外望过去,绣架前空空如也,上头的字也还停在去曲州之前的进度。
里头传出珠珠担忧但聒噪的嗓音,“夫人,要实在不行我给您去拿个汤婆子来?”
大热的天,要汤婆子做什么?
屋里丁宝枝声音温温吞吞,又轻又飘忽,“今天算得上热天,我再捂个汤婆子你就不怕给我捂熟了?”
薛邵听到这抬腿进屋,就见丁宝枝披着薄衫靠坐在架子床上,小脸素白惨淡,和昨夜唇咬海棠的娇艳判若两人。
“这是怎么了?”
薛邵搁下佩刀上前,她余光见是自己,转身背过去。
珠珠在旁手足无措地小声道:“大人,夫人她身体不适,一个月就这一回,您多担待。”
“你下去吧。”
薛邵忆起昨夜,在床沿坐下,他伸手想将人转过来,丁宝枝后脑勺长眼睛了似的往前蹭了蹭,不让碰。
布衫轻薄,贴合着她腰部曲线,像一柄侧放着的翡翠如意,薛邵探手握住她腰身,将人带转过来。
丁宝枝动弹一下小腹绞痛,眉头倏地拧在一块儿,嗓子眼里蹦出声呜呜咽咽的“疼”。
薛邵喉头一滚,不知如何是好便没有收回手去,只是覆盖在她腰侧。
丁宝枝不吭声了,他手热,正好捂肚子。
僵持了会儿,她还是心里窝火。
分明昨晚说得那么明白,她就是身体不舒服,难受、头疼、乏力,就这样还要经受一顿疾风骤雨,这下好了,长见识了,原来月事期还可以这么疼。
薛邵见她脖颈疼出薄汗,喊来珠珠去请郎中开药,想到得喝药那便不能空腹,也不知她吃没吃过东西,正要发问,被她打断。
“薛邵,你什么时候能将我当个人,而不是当个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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