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心累


  俄日敦愕然抬头,直愣愣地看向前方。
  无数问话停在他唇边,吐出口却又换成一句:
  “这是何意?”
  ——是相信还是怀疑?
  杨知月一看这表情就知道对方肯定想歪了。
  抽回他手中的文书,重新递交给菱角,“明日照常发回怀荒。”
  菱角应声而去。
  之后,杨知月拉住男人在桌前坐下。
  拎起温热的茶盏,给他倒了一杯清茶。
  俄日敦接过茶盏,迟疑一秒才咕噜噜大口灌下。
  嘭!
  杨知月又给他续了一杯,这回俄日敦没喝,反倒将茶盏推得远远的,语气也略有不耐烦:
  “主公,我愿意遵照您的意愿行事,可改姓这样的大事,您为何之前没跟我提过分毫?”
  这半个月中,两人一直朝夕相处。
  他或多或少地听到一些文书处理方案,然而这一份却是第一次耳闻。
  到底是新生出的想法,还是早有谋算……他不敢想也不能往深处想。
  “怎么?你信我?”杨知月没有解释,反而抛出质疑。
  “当然不,”俄日敦断然否认,“我一定相信你,往后也会坚定不移的支持您。”
  两人有着三年的情分,在这三年中,说句不好听的,主公对他比亲爹对他还好。
  给人给钱给武器、后勤准备还到位,完全可以称作神仙上司。
  在不触及她的雷区(即触犯法律)时,可以说俄日敦获得了最大程度的自由。
  “我只是想知道您为何忽然推进这样一个计划?”他坦然地说道,“虽然说蒙古人没那么在乎姓氏,可改汉姓……也绝非轻而易举能够接受的。”
  杨知月抿口清茶,苦涩的味道在舌根蔓延。
  “你说的问题,我又何尝不知?可我们不能碰到困难便退缩。改汉姓是一定要做,且一定要做的事情。”
  古代汉人与异族有着大防。
  尤其在夏朝这类民族关系紧绷和矛盾极容易计划的时代。
  两族之人的相处便成了大难题。
  汉人们看似接纳了异族,实则如噎在喉,单凭监察司每日受到关于异族的大量检举便能看出。
  这其中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原因,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异族还在遵循旧例。
  她手底下的异族不少,不光有俄日敦代表的蒙古族,还有狄庆生代表的阿西克部,还有一些七七八八投奔而来的小部族。
  这些少数民族在怀荒境内仍旧用胡名、说胡语,城内的不满之声便始终压制不去,两方关系有时有紧张。
  “……若是能说汉话、用汉姓、行汉礼,或多或少能减轻紧张的关系,也能让你们不再备受忌惮。”
  她卡顿一下,下面的话本不该拿到明面上说,可要是一句不提,反而让她心有愧疚,遂继续往下道:
  “当然,这会减轻你们对自身的民族归属感,独属于蒙古族的文化也不该就此淹没。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后续再谈论,让获得一定程度的弥补。”
  话音未落,对面的俄日敦便哈哈大笑。
  他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一屁股从椅子上摔下去。
  杨知月一脸懵逼。
  “……哪里不对?”
  俄日敦撑住桌沿稳住身体,一对星眸灿若星辰,脸颊的笑意更是绚烂。
  “没有,我只是觉得投到您麾下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除了她恐怕无人会将这些细枝末节放在心上。
  “……奉承我不会改变这份文书的。”
  “噗……”俄日敦笑个不停,“当然,我也没有想要改变过。不就是效仿匈奴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匈奴王帐中的贵族大抵都用汉姓。非但有汉姓,连衣食住行都是汉人无二。
  完全做到了“不是汉人更似汉人”。
  他之前会有异议只是担心主公被士族所惑,对他升起怀疑之心。升
  只要确定他仍得到信任,仍是被主公放在心尖上的“宝贝”,那么一切无碍。
  他甚至还主动提议:“改汉姓怕是不够,以后若有胡人要进军营,首要条件便是会说汉语,不,应该是会写汉字。”
  “上阵杀敌应是所有蒙古男儿的梦想,有这样一个先决条件在,他们定会比任何人都积极,主公也不必在为他们不按实去夜校报道而发愁了。”
  好一个爷卖崽田,爷不心疼!
  杨知月表示每一次俄日敦都能刷新她的三观。
  “是我狭隘了,”她极为复杂地说,然后又提出一个问题,“你打算换成什么姓氏?”
  “哦?主公要为我赐名?”
  “你乃我的亲兵,自然要由我来赐名。”杨知月笑道,积极为对方谋划,“正常来讲,会用氏族命化作汉姓,尼伦蒙古该化成……呃……你有什么好想法?”
  俄日敦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起身绕过茶桌,半跪在她身侧。
  男子庞大又灼热的身体蹭过来,杨知月本能地闪了一下。
  “大热天别忽然靠过来。”她调笑般嫌弃一句。
  哪料,男子微微仰头,像趴在地上看主人的小狗,深邃的双眸中透着一股清澈的愚蠢。
  “我能不能跟您的姓氏,叫杨什么什么?”
  杨知月闭上眼睛,差点一巴掌拍在对方脸上。
  他到底知不知道冠上自己的姓氏意味着什么?!
  在当下,只有受主人重视的奴仆才会冠以主人的姓氏。
  换言之,那是家仆的特征!
  对于一个要领兵打仗的将领来说,这不能是天大的耻辱,也是赤裸裸地羞辱!
  她是疯了才会答应。
  “不行,你换一个想法。”
  “为什么?”俄日敦往前蹭了蹭,眼睛又努力瞪大三分,“我能冠以您的姓氏,这正说明了您对我的恩宠与信任。”
  他还得意洋洋地补了一句:“狄庆生若是听说此事,一定会嫉妒我的!”
  不,他不会。杨知月默默反驳。
  心好累,好想死一死。
  啊,她的下属什么时候能摆脱文盲的标签。
  她开始费尽口舌地解释,将其中会涉及到种种问题、以及会对他造成的名誉伤害都一一道来。
  俄日敦捂住耳朵,表示“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我不管中原人怎么想,在我们蒙古只有信任才会将姓氏分给对方。对我而言,这是一种荣誉,无比光荣、无比骄傲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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