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绝路

　　很多话只有女性才能理解。
　　所有人都会用一副理所应当的姿态要求女性生育，却无人注意到在这期间女性付出的牺牲和贡献。
　　她们在不知不觉中被世俗献祭。
　　——以自身性命做赌注，以身体为代价，用以孕育他人子嗣。
　　妻职、母职是世人给女性框定的职业范畴。
　　他们用“不合适”“愚蠢”为理由对女性进行洗脑，让对方相信却笃定，除了操持家务、为丈夫生儿育女外，她们再没有其它选择。
　　“可供我们选择的道路如此狭窄，”杨知月声音有些哽咽，“我做不到放弃一切。”
　　她必须坦诚：“我不是一个好妻子，更无法成为一个好母亲，甚至做不了一个好城主。我不过是个自私的、想要为自己拼一拼的女性罢了。”
　　现在所属于她的一切不过是水月镜花，是她铸造的虚幻梦境。
　　不知何时便会破碎，被历史的车轮碾落成泥，被后世的文人会刻薄的笔触描绘，或许会成为导致这个朝代毁灭的“倾国妖妇”也说不定。
　　她的言语悲悯又辛酸，自嘲的话语恨不得将自身贬至尘埃。
　　本该马上反驳的秘书们却没有出声，静默地在剖的一旁，仿佛两尊泥塑的漂亮雕像。
　　片刻，若霖和菱角才对视一眼，心底是一致的兔死狐悲。
　　杨知月说的是自己，可又何尝不是她们？
　　此刻，没有会比二人更加了解对方。
　　若霖面色动容，她伸手牵起杨知月的右手。
　　与她艳丽破人的容颜不同，她的手掌颇为粗糙，手背上还有一道横亘不去的狰狞刀疤。
　　“求您不要这么说，”她歪头蹭了蹭杨知月的手背，余光落在自己手背上的那道疤，“您是我们的榜样，如果没有您，我如今还只是蒙古人的羊奴，是他们发泄|欲望的工具。”
　　“是您救了我，大度地将我收为秘书……在我父亲都认为我不配做他女儿的时候。我无家可归、无枝可依，如果没有您，我此刻指不定会沦落到哪里。”
　　说到此，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眼底也噙满盈盈泪光。
　　“请您看在这些事情的份上，不要贬低自己。哪怕这场幻梦终会消失，您至少给予过我们的希望，让我知道我是可以不靠着容貌、家世活在世上的。”
　　“没错！”菱角赶忙凑到两人身边，她单膝跪地，急切又真诚忙凝视杨知月，“我是农民的女儿，您教我识字、允我读书，又在我父亲收了彩礼要将我许配给老头做填房时替我出头，我永远不会您对我的恩情。是您让我明白女子另有一番天地，无论今后如何，我永不会后悔。”
　　听到两人诚挚的话语，杨知月忽然觉得眼眶有些热。
　　她用闲置的左手捂住眼睛，薄唇死死抿住。
　　过了半晌，她放下手掌，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大白天别说这么煽情的话。”她拿开若霖捏得滚热的左手，随意甩甩右手，紧接着说道，“盛先生和我的问题就说到这里，时间差不多了，我得赶回办公室继续批改公文，周悦竹今天会送士族交换土地的文书来……”
　　她一边起身一边继续说：“这份文书可不能耽误，否则那些士族大半夜也得敲我的房门。”
　　杨知月饮下面前青竹茶盏中的最后一口茶，掏出手绢擦了擦嘴巴，抬腿离开。
　　两位秘书没有追，反而低头接耳地嘀咕。
　　“……去哪里搞孩子……”
　　“……领养？训练？……”
　　正沉迷讨论的两人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灌木丛簌簌几声，一道身影微不可查地离开。
　　暗一健步如飞地赶回军营。
　　军营位于城池外侧的偏远一角，附近毫无人烟，唯有连续不断的瞭望台表示此处仍有人烟存在，并且是高度警备的地区。
　　走过荒无人烟的警卫全，路过小楼林立的居住区，他终是步入遍是高层的主控区。
　　这里一贯安静又具有秩序，今日却纷杂得如烧开的水壶，嗡鸣——
　　“统领的文书还没有批好？”
　　“……你哪里排查完毕？都有多少人被开除？”
　　“冯校长找事？啊啊啊！她为什么要赶在这时候过来！”
　　“医务室大罢工，十娘宣称除非军队内部清理干净，否则护士们绝不开工！”
　　“疯了！都疯了！”
　　“……”
　　无数吵吵嚷嚷传来，平日只需专心致志训练的小将们此刻被迫重拾政治素养，为他们那心大摆烂的同僚收拾烂摊子。
　　无数人在暗处扎那几个蠢货的小人！
　　要死自己死，为什么要连累他们！
　　暗一熟练地无视同事们的哀嚎，目标明确地上楼，进入三层最里间的统领办公室。
　　每次走这条路，他都忍不住吐槽之魂。
　　主公，什么样的坚持让您把自己的办公室设成跟主母同样的位置？
　　没走一次，他都有种自己不是去见统领，而是去见主公的错觉！
　　能不能收了这股痴汉力！您就仗着主母不会无事过来作吧！
　　停在最里头那扇如出一辙的白色木门前，暗一微微叹口气，然后小心又轻声地敲响房门。
　　“笃笃笃……主子，我回来了。”
　　“进来。”
　　屋内传来男人沉闷的声音。
　　暗一推开一条窄缝，阳光从外部照进内部，留下一道狭长的光斑。
　　他有一瞬间觉得不妙。
　　紧接着，满室的黑暗扑面而来。
　　白门发出“吱呀”的陈腐声响，室内黝黑不见底仿佛野兽张开的巨口。
　　他本能向后退了两步。
　　停了足足三秒，才硬着头皮，一步有一步地踏入。
　　屋里的情况比他想象得更加糟糕，地上是摔得粉碎的茶盏，一柄雪亮的匕首随意扔在会客椅上，巨大的长桌堆满各色文件，那些公文一份紧挨一份，堆成一座让人看着便叫不妙的巨大山体。
　　这话实在不该由他说，可他忍不住嘴欠：
　　“怪不得外头忙疯了，您居然欠了这些文书没有批？”
　　盛怀安：“……？？？”
　　男人从阴影的最深处抬头，面容被黑暗笼罩看不分明，唯有那双眼眸亮得似是觅食的野狼。
　　“……我让你去监视主母，你就回禀这些？”
　　暗一干笑一声，连忙道出听到的一切。
　　男人没有回复，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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