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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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圆不动声色地将香囊收回去,说:“抱歉,此物是臣女准备送给太后娘娘的。”
费玄斌挑眉,转动轮椅走近了些,姬圆见他眼睑下方稍显黑色,瞳孔也有些涣散,心中疑云顿生。
“那苏待诏为何不趁着方才的工夫献给皇祖母?”
姬圆面不改色:“臣女第一次面见太后,一时紧张,便把这事忘了。”
费玄斌端详她片刻,眼睛里没有丝毫爱慕的情愫,说话的语气却缠缠绵绵:“既然如此,那劳烦苏待诏也为本王做一只香囊,待本王下次登门拜访时来取,这样可好?”
姬圆听了皱眉,费玄斌又补充道:“一只香囊而已,想必对苏待诏这般心灵手巧的女子来说不是难事,对吧?”
姬圆眼底清冽,正思索该如何拒绝,这时一道脆生生的童音响起:“香囊?什么香囊?”
两人循声望去,居然是三皇子费玄舞,手里拎着串糖葫芦,身后是排起长龙的宫人,正蹦蹦跳跳朝他们走来。
费玄舞今年不过十岁,个头矮小,一张娃娃脸上生了双干净澄明的大眼睛,笑容轻快,瞬时将宫墙下的阴暗冲散了不少。
姬圆恍惚间想起他其实是先太子的孩子,便不自觉地望着他出神。
费玄斌面色微变,旋即换了一张讨好的笑脸,颇为慈爱地说:“三弟,又偷跑出宫去玩了?”
费玄舞看了眼手上的糖葫芦,讪笑两声:“大皇兄可千万要在父皇面前替我保密呀,回头我请你吃芸豆糕!”
费玄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父皇疼爱你,即便知道了也不会舍得苛责你的。”
“那倒也是,”费玄舞漆黑的眼珠一转,竟然接受了他的说辞,转而看向姬圆,“这位姐姐我没见过,是新来的女官吗?”
边上黄门即刻回禀:“回三殿下,这是画院的苏待诏,今日进宫来给太后娘娘送画。”
“原来如此,”费玄舞显然对画画不感兴趣,倒是还惦记着方才的话,“你们说的香囊,是什么?”
姬圆只得把塞回去的香囊又掏出来,费玄舞凑近嗅了嗅,惊喜道:“是藏春香!”
他眨巴着大眼睛望向姬圆,“我很喜欢这个味道,苏待诏可以把她送给我吗?”他说着又怕姬圆不同意,“我也请你吃芸豆糕,好不好?”
姬圆抽了抽嘴角,天家人很缺香料么,怎么一个个盯着她的香囊?
“这是臣女要送给太后娘娘的……”
“那送给我也是一样的呀,”费玄舞说,“你送给皇祖母,我再去找皇祖母要,到最后不还是我的嘛。”
费玄舞自幼被严太后和费无忧捧在手心里长大,在三兄弟中最受宠爱,向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个香囊而已,只要他开口,皇祖母一定不会吝啬。
姬圆叹了口气,给他总比给费玄斌强,回去再做一个就是了……
费玄斌果然面色尴尬,三弟可以仗着盛宠向太后要东西,但他显然不能。姬圆瞥见他的脸色,主意已定,便将香囊递给费玄舞。
费玄舞开开心心地接过,说:“多谢苏待诏,改日你进宫了再来找你玩,我先去瞧皇祖母啦!”
姬圆望着他燕子一样欢快的背影,再看看坐在轮椅里的费玄斌,福了一福:“恕臣女告退。”
费玄斌坐在阴影里,半晌后才点了点头。
·
“前些日子并营时,侍卫亲军司亦未能幸免,孙儿命吴重山趁机在侍卫亲军司安插人手,那日在集英会上作乱的正是此人。”
严太后沉默地听费良辰说完,用义甲拨弄着茶盖,叹息道:“哀家知道你行事有分寸,只是下不为例,知道吗?”
费良辰抬眸:“为何?”
“因为你锋芒太露,”鸾和面无表情地插嘴,“铲除奸臣与打仗是一个道理,切忌冒进。经此一事,邓恩慈必定在侍卫亲军司内清除异己,若是那些禁军被他收拾得跟铁桶一样,你日后想再安插棋子就难了。”
严太后颔首:“哀家知你想让官家看清邓恩慈的真面目,但是良辰,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这回你不也是一样被罚,结果却没能撼动邓恩慈的根基吗?”
费良辰默了默,当然知道此举有风险。可他天生傲骨,最不怕的就是冒险,邓恩慈在朝根基深厚,一时半会儿打不倒,难道便放任不管了吗?
总要有人打头阵,总要有人做出牺牲,首当其冲的代价是什么,他既清楚,也敢承担。
太后见他垂首,看起来恭顺,但那倔强的劲是刻在骨子里的,刀尖上如履薄冰的生活已经变成他人生的一部分,如果不险中求胜,那便不是他费良辰了。
“给皇祖母请安!”
稚嫩童声打破了无声的对峙,费玄舞已蹦蹦跳跳地来了。
他先是向诸位长辈见了礼,又笑嘻嘻地捧着新得的香囊上前:“皇祖母闻一闻,这是藏春香,味道如何?”
“藏春香?”太后拾起笑脸,“素日不曾听闻老三喜欢这种香,怎地心血来潮了?”
“方才遇到苏待诏,是她送给我的,给二皇兄也闻闻!”费玄舞有时候有些小聪明,没说那是姬圆准备献给严太后的香囊,省得被皇祖母唠叨。
费良辰挑了挑眉,只见那香囊是绛色的布料,上面绣着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爪牙锋锐、羽翼浓密,还细细勾勒了钩子般的眼睛。费良辰一手托着香囊,仿佛托了只鹰,巴掌大的布料上霸气尽显。
他凝神轻嗅,这只香囊与寻常的藏春香不同,梅花的香气很淡,似乎混入了许多雪松,香味便更加清冽幽远,如入高山深林,而那仅剩的一点梅香变成点睛之笔,似冷泉中浸了花瓣,浅淡的一点更能勾起无限生机。
费良辰下意识地握紧香囊,在费玄舞一声声的呼唤下愕然回神,见他正一脸莫名地望着自己:“二皇兄也喜欢这个香囊?”
费良辰手一松,将香囊还给他,矢口否认:“不是香囊,这个味道,倒不错……”
“果然二皇兄也这么觉得!”费玄舞很高兴,他压低了声音说,“大皇兄也很喜欢这个味道,还向苏待诏讨香囊来着呢。”
费良辰一愣:“肃王当时也在?”
费玄舞点头:“大皇兄见了苏待诏,好像心情很好。”
费良辰神色一僵,桃花眼里掀起暗流:“所以苏待诏也给了他一个香囊?”
费玄舞歪着头想了想,“不知道,我要了香囊便走了,可我打量着,他们站在那儿有一会儿了,苏待诏那么大方,想来大皇兄也有份吧……二皇兄你怎么了?”
费玄舞惊愕地看过去,费良辰身上那点稀薄的闲散神态消散,眸子半遮着,反倒是唇角勾起了一抹无尽嘲讽的笑。
费玄舞脊梁骨莫名发凉,二皇兄坏起来时就喜欢这样笑。
费良辰紧了紧扶在椅子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好,好得很,他花心思送吃送衣,让她住进青山楼又给她编排身份,她呢,转过头来就送别人香囊。
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那头太后和长公主还在欣慰:“看来玄舞也喜欢苏待诏,这姑娘果然讨人喜欢。”
讨人喜欢?费良辰冷哼一声,拒人千里之外的小白眼狼,除了冷就是凶,哪里讨人喜欢了?
谁知费玄舞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苏待诏人很和善,说话也温柔,玄舞很喜欢她。”
费良辰:“……”
·
陆非之夜间从茶室里出来,金伍街司卒正在清道,街上只有零星几个人影。
鲁南那边来了信,他不敢命人送到家里,而是在约好的茶室里阅信,读完后便放进炭盆里烧了。
一阵穿堂风过,陆非之在拐角警觉地顿住脚步。
墙角随风露出一片摇摆的玄色袍角,一双乌黑锃亮的长靿靴若隐若现。陆非之心下一顿,转身拔腿就走。
“唔!”
一道劲风袭来,身后人强硬地箍住他的脖颈,陆非之被生生掐断了声音,紧接着褐色的麻袋从天而降,遮盖了视线。他被捆住手脚,拖拽着带上马车。
铺天盖地的恐惧淹没了他,陆非之蹬着腿,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几声呜咽,他能隐约感知身边坐了不只一人,然而统统默契地对他的挣扎视而不见。
马车行走得很快,陆非之被拖下车时胃里正翻江倒海,他被扔到草堆上,来人粗鲁地解开麻袋,他的视野骤然开阔——
邓恩慈端坐在对面的圈椅里,一手抽着烟斗,正眯着眼打量他。
陆非之心下一沉,暗道该来的终归回来。
他的脸色逐渐由惊惧变得镇定,想来是已经打好了腹稿,邓恩慈吐出一口浊气,声线慵懒又亲和:“陆副使可是有话要说给我听?如果没有,那我便自己问了。”
这是在给他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陆非之深吸口气,说:“臣的家眷在骆水天手上,臣是逼不得已……”
邓恩慈嗤笑一声:“所以你便把钱玉受贿的钱款栽赃到我头上,是么?”
陆非之的衣襟在背后湿了一片,无声点头。
烟斗像个不知疲倦的小喷壶,源源不断地吐出云雾,邓恩慈半张脸拢在迷烟里,声音没有一丝怒气:“说谎。”
陆非之瞳孔一缩。
邓恩慈徐徐道:“家眷被劫持是假,你想帮他才是真吧。”
陆非之顿了顿,说:“臣真心实意效忠的,唯有马帅一人。做出这般坑害之举,实在是被逼无奈。”
邓恩慈笑了笑,他走近,居高临下地俯视陆非之,手指轻轻划过他官袍领缘上的花纹:“这身官服,若没有我,你如何穿得起?你是科考出头的庶民不错,可若没有我的提拔,你至今都只会是工部的屯田主事而已。你与骆水天一样,以为自己清清白白,不必依附世家安身立命。”
他啐了口唾沫到陆非之脸上,一手揪起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可是你们忘了,我才是你们的靠山,你们不靠世家,靠的是我。你以为自己比那些纨绔高贵多少?这世道是个轮回,没有何家、庄家,日后也会有我邓家。你只希冀着山顶的风景,却忘记自己在山谷里,根本走出第二条路。”
陆非之心颤了颤,额上湿腻腻的触感令他恶心,他恭顺地低下头:“大人教训的是。”
钱玉未倒,蓝颜冰扼制着百官喉舌,骆水天也无法挣脱桎梏,现在硬碰硬,他们势单力薄,如蜉蝣撼树。
邓恩慈满意地放下手,悠悠在屋子里踱步:“既然知错,就拿出你的诚意来。”
陆非之跌坐在地上,掩不住满身狼狈,喘着气说:“请大人吩咐。”
邓恩慈吐出一口烟,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杭南最近,战事似乎有些焦灼?”
陆非之道是,“朝廷运送钱粮多有克扣,也不及时,因而谢节使即使有兵也处处受制于人,不敢施展拳脚。”
“话虽如此,但是没打败仗,脸面起码还在,”邓恩慈干笑一声,“既如此,便给骆节使卖个好吧。”
陆非之一愣。
对面的人站在被槛窗切割得破碎的阴影里,声音愉悦:“二殿下近来是太闲了,得给他找点事情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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