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何谓自由

北城第三人民医院里，虞寻躺在单人病房内，面色终于恢复了些红润生机。

        她面前床脚处，悬着一个巨大的透明屏幕，只有她能看见，这就是那个所谓的“盛世直播系统”化成的，在屏幕左下角，有一处方框，古人的话语或者心声会变成弹幕出现在这里。

        而在弹幕框的下面，有一个香炉图案，目前炉中空空如也。

        按照系统所说，虞寻的寿命能延续多久要看她能够收到古人观众的多少“打赏”，打赏的形式就是他们对她供奉的香火。

        每填满一个香炉，就多一个月的寿命。第一个月的寿命则由系统赠送。

        如果收集香火的速度赶不上消耗的速度，直播自然中止，虞寻死亡。

        如果一直确保香火有余量，那么直播会结束在虞寻攒满百岁寿命的那天。

        虞寻醒来后干脆称病不再理导师的消息，好好休息了两日。

        整整两天，她的直播间一位古人观众都没有。

        虞寻数着自己不断流逝的生命，问系统：“你把第一个直播间端口设在哪了？”

        第一间直播间的端口，也囊括在系统赠送的“新手大礼包”里。

        系统回答道：“嘿嘿。宿主，咱们预算紧张，第一个端口我挪了个荒庙，放在一个田庄的后山上。”

        荒庙……后山……好嘛，能有人才怪了。

        但是虞寻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等着了。

        就在她以为今天也会无人光顾直播间的时候，系统化作的直播屏幕突然兴奋地抖了抖。

        “宿主，开张啦！”

        【观众周小蝶进入直播间。】

        “哎，有观众进来了吗？叫……周小蝶？”

        对第一位观众，虞寻还是格外珍惜的。

        可是……这位观众，似乎有些惶恐？

        【周小蝶：神仙饶命，神仙饶命！小女无意冒犯！】

        虞寻问系统：“她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系统嘚瑟道：“这直播端口外表虽是个荒庙，但是里面高悬着巨幅画布，如今宿主你在直播屏幕前的一颦一笑都会完整还原在画布上，无异于你们地球的全面屏播放器。这些古人哪见过这样的技术，肯定是吓得不敢说话。”

        虞寻心下了然，担心自己唯一的观众就这样被吓跑了，对着直播屏幕柔和笑了笑。

        “你是我的第一个嵩朝观众呢。放心，我不是精怪，不会吃你的。”她道。

        弹幕框静了几秒，弹出一串字来。

        【周小蝶：您生得这么好看，不是精怪，那一定就是神仙真人了。天可怜见，让我在绝路遇到了神仙真人！】

        虞寻没有什么当神仙的爱好，却受制于系统的规则，也不能如实告诉古人自己是平时时空中他们千年之后的后人。

        “不用叫我神仙真人，唤我虞寻就好。”

        【周小蝶：虞寻神女在上，受小女一拜！】

        “……”

        虞寻跟周小蝶解释得口干舌燥，最终对方却坚持要唤自己“神女”，后来连系统都在她的脑子里一起劝服她。虞寻最终只能就范，从床头柜取来水果盒里的葡萄吃了几粒清清喉咙。

        她正吃着，却没想到弹幕被周小蝶一个人刷了屏，满屏的[流口水jpg]。

        虞寻在脑内问系统：“……古人还会发表情包？”

        系统解释：“哼哼，这就体现出本系统的智能了！当古人观众有强烈单一的感情波动时，我能够自动识别出来，转换成表情包弹幕。”

        虞寻点点头，她发现这个系统真的很臭屁。

        接着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巨峰葡萄，犹豫着问：“你很想吃这个？”

        【周小蝶：小女不敢，小女不敢！只是小女两日未进食，见神女娘娘手边新鲜多样的瓜果，没能忍住羡慕，实在是失礼了。】

        虞寻皱着眉头，问：“两天没吃饭？”

        她看了看自己手边都快要放坏的樱桃，身处人人小康的华国，除了有些用极端方式减肥的人，她已经很久没眼见过听闻过有食不果腹的人了。真没想到，现在与古人对比，自己竟然也堪称优渥了。

        【周小蝶：是的，小女因为不愿意顺从后母的意愿去给霸少做妾室，被后母赶出家中流落荒野，没有吃食也没有地方住，今日有幸能遇见神女娘娘您，真的是上辈子积德！】

        听到周小蝶的陈述，虞寻忍不住皱起眉来，“女子不愿意嫁恶人就要被逐出家门，哪有这样的道理？”

        【周小蝶：呜呜……虽我知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听闻那邹家老五是个狠辣无情的，手上已经摧残了好几个妾室的命了……我亲娘死前交代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好好活着，所以我宁肯背上不孝的骂名，也不愿意嫁给这样一个杀人犯！】

        虞寻点点头，认真地直视着直播屏幕说：“小蝶，我想告诉你的是，婚姻并非父母之命。在我身处的时代，法律赋予我们自由选择婚姻的权利，即使是父母也无权左右。你的选择是正确的，能做这样的决定说明你也非常勇敢，我很敬佩你。”

        【周小蝶：自由……自由是什么？】

        听到周小蝶这样的问题，虞寻展开了笑颜，“自由就是随心而行，随性而为，并且有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能力。”

        时空的另一端，周小蝶跪在蒲团上，看着画布上的女子自信、明朗的笑容，内心因她的言语而受到极大的震颤。她不由自主地模范着画布上的女子，将常年习惯佝着的肩背一寸寸挺直，口中呢喃着“自由”二字。

        虞寻并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而是放下了手中的水果，说：“现在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先独自活下去。能简单跟我介绍一下你附近的山野情况吗？”

        虞寻虽然没有什么荒野求生的经验，但是作为农学博士，对于山间能食用的植物还是有起码的认识的，可能可以先帮周小蝶解决一下食物的问题。

        周小蝶连忙将自己对于遂常庄几座山包的了解和盘托出，并仔细回答虞寻的追问。

        听了她的阐述，虞寻基本了然，她取出包里的ipad，从搜索引擎找出几类植物的图片来，一一放在直播屏幕前。

        【周小蝶：娘、娘娘……这是什么东西？！是天界的神书吗？竟然这么薄薄一片，却绘有这么多色彩鲜艳的图片，就如肉眼所见一般！】

        虞寻微笑说：“这不是神书，这叫ipad，一旦联通网络，敲敲屏幕就能查阅到所有领域的资料。”

        【周小蝶：艾派德？竟然还能记载这么多内容？我在庄头屋里见过书的，仅一本《论语》就厚如砖头，这么薄薄一片竟然能装下那么多学识！这难不成是天界的神器？！】

        虞寻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看来周小蝶已经打定主意把她当成天上的神仙了，她也没有力气再争辩了，只能说：“这个原理跟你解释起来有些难。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即可，你说山上果子被摘完了，那你们山中，可有这几类菌菇？”

        边说，她便滑动屏幕，过了一会，周小蝶似乎才从平板电脑的神奇功能中回过神来，发来弹幕。

        【周小蝶：回虞寻神女，这些菌子我都见过的，山上有许多，但是庄子里无人敢吃，因为之前有人家吃菌子死过人，后来庄头就禁止我们采摘食用了。】

        虞寻闻言了然，“吃死过人，肯定是因为他们不会分辨可食用菌类和有毒菌类，你就按照我给你看的这几类图片去寻找，分别是香菇、黑木耳、平菇、鬼头毛伞，也叫鸡腿菇。”

        【周小蝶：神女，这有的菌子可食我是知道的，可是这黑黢黢的东西，也能入口吗？】

        虞寻笑着又敲了敲屏幕，找出些用黑木耳做的炒菜的图，展示给周小蝶，说：“你放心，黑木耳是可以食用的，营养价值很高，也就是对身体很好。你看，我们这边的人家常菜也爱吃这个。”

        【周小蝶：看着好好吃啊……[馋jpg][馋jpg][馋jpg]】

        看着弹幕，虞寻由衷笑出来，说：“你先去捡这些菌子回来，顺便捡些木头和干草，我再给你放些钻木取火的视频。幸运的话，今天便有吃的了。”

        【周小蝶：谢谢虞寻娘娘！！那个……娘娘，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虞寻问：“嗯？”

        【周小蝶：娘娘，不知我可否能借住您的神庙几晚，我目前住的地方是个山洞，里面都是蛇虫……我担心一个不注意就命丧在那里……娘娘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打扫神庙的！】

        虞寻听了，让她稍等片刻，在脑海中唤系统，“系统，直播端口能住人吗？”

        系统同样用脑电波回复她道：“当然能住啦！以后如果主播你争气，没准能有观众给你建更高更大的庙宇，那里面总要有专人管理经营的，何况住人呢？”

        虞寻心里有底了，回复周小蝶道：“没有问题，你暂且在这里住下吧。”

        周小蝶感恩戴德，叩谢了之后连忙出去捡蘑菇和柴火了。

        南山多为背阴山坡，山上菌子种类多，数量也很可观。

        周小蝶回忆着虞寻用艾派德给她展示的几类菌子，仔细辨别，用衣裙兜着，回了庙内。

        然而地面阴潮，也没有斧头锯子，她几乎没找到什么干燥可用的柴火，更别提虞寻所提的引火棍了，她垂头丧气地回了庙内，向虞寻报告这个噩耗。

        虞寻思索了一下，说：“你在的这个端口，应该是个废旧的小庙，屋内应该有一些干燥的可燃物吧？”

        周小蝶闻言，有些惶恐地说：“这都是神女庙中之物，小女怎敢随意取用。”

        虞寻不太赞同，纠正她：“任何时候，都是活着最大。我不介意的，你去把一些能用的木料收集起来，”

        周小蝶因虞寻的话感动不已，连忙说好。

        正好小庙角落处有毁坏了的桌椅木材，她捡拾起来，这些也够烧好一阵了。

        可是……

        “神女娘娘，还是没有合适的棍子来引火。”周小蝶磨了些火绒出来，但发现仍然无法像那些视频中一样组出一套生活工具来，颇为沮丧。

        直播画布之中，虞寻也微蹙着眉头在网上检索生活的方法，突然她查到什么，欣喜地说“有了”。

        然后她将艾派德上的一个视频点开，给周小蝶看，视频中是一个西洋人在河边捡石头和金属钩子，又拾了块干硬的菌子，坐在那里生火。

        那西洋人嘴里叽里咕噜，周小蝶半句也没听懂，她也不识字，更是看不懂字幕，只能有些无助地问虞寻。

        虞寻于是将视频里的生活方式给她复述了一遍，然后问她：“你刚说有散架的桌椅，那其中有没有钉子之类的？”

        “有的！”周小蝶说。

        虞寻松了口气，“那你再去捡一块红色的石头回来，就像视频里面的这种，这里面含有铁元素。然后这种菌类，也找一块回来。”

        周小蝶连连点头，这两类东西在南山都是常见的，很快返回。

        接着，跟着虞寻在画布中的指点，周小蝶蹲在庙宇里，耐着性子一下下敲击着红石与铁钉，随着时间的流逝，额上都冒出些薄汗来。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有火星蹦了出来，点燃了火绒，周小蝶连忙护住这来之不易的火星子，轻轻吹着，让火绒燃烧起来。

        “好像成了，神女娘娘！”周小蝶眼中几乎要溢出泪水来。

        看到报喜的弹幕，虞寻也松了口气，连忙说：“赶紧将火点燃，把菌子拿木棍串起来，烤一烤先下肚吧。味道或许寡淡，但你两天没吃饭了，先垫垫。”

        虞寻简单在艾派德上点了点，便能找出凭空生火的法子，周小蝶现在对虞寻已经没有了半点质疑。她按照虞寻的说法，如法炮制，烤了好几串菌子。

        那些菌菇在温度作用下滴下透明的水滴，缩成了一团，咬到口中，带着醇厚的香味。

        周小蝶从未预料过，菌子竟然如此美味！

        她吃完蹲坐了很久，果然自己没有中毒的征兆，神女说的都是真的。

        再想到漫山遍野的菌子，周小蝶终于宽慰。如今她哪怕一个人待在这山上，也能活下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周小蝶每天除了出门采菌子，大多时间都待在神庙之中，如痴如醉看着虞寻的直播。

        画布中的女子五官清隽，黑色长发被随意挽起束在脑后，她身上穿着奇怪的蓝色条纹衣衫，面料精细、品质上乘，身处的地方温馨典雅，身边样式奇异的柜子还上放满了新鲜的瓜果。

        周小蝶见虞寻一直待在同一个房间中，只偶尔有穿着白色大褂的男人女人进来问她问题，于是好奇地问：“虞寻神女，您为何从不出这间屋子？这些来看您的人是您的仆人吗？”

        虞寻听了失笑，摇摇头说：“我在住院，这些是医生。”

        “住院是什么意思？医生又是何人？”

        虞寻道：“医生就是大夫，你可以理解为我住在医馆里。”

        周小蝶听了紧张道：“神女，您生病了吗？”

        虞寻见状，安慰她：“小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确实是小病，只不过险些要了她的命罢了。

        周小蝶虽然听虞寻这么说，但是心中的担忧也没有减少，细细想来，神女帮了自己这么多忙，她却没有什么能帮神女的，她不免有些自责。

        虞寻从弹幕中看见了她的心声，笑了笑，声音如清泉般从画布中流出。

        “我正好一个人也挺无聊的，不如你陪我聊聊天吧。”

        “好！”

        周小蝶答应后，也不知该聊些什么，她思索了一会，就像虞寻诉说了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

        母亲的离世、父亲的懦弱、后母的冷血、弟弟的跋扈。

        虞寻听了，时而皱眉，时而叹气。

        周小蝶见状，突然感觉手足无措，呐呐道：“我尽是说这些，是不是反倒给神女添了晦气？”

        虞寻闻言，怕她多想，摇头道：“不会，我只是在想，自己有没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周小蝶忙说：“神女已经帮了我许多了！小蝶不敢奢求……倒是小蝶，很想很想回报神女。”

        周小蝶说着，愈发觉得窘迫起来，

        她如今孑然一身，又没有什么长处，实在不知道有什么能帮到虞寻的。

        直到她注意到桌案上的香炉，一个念头生了出来。

        “对了，我看庙里一般都是要给神明上香的，我也可以给神女上香，不求神女庇佑，只求神女福泽绵延！”

        周小蝶因为终于想到自己可以报恩的法子了，格外高兴。

        可是紧接着，她又意识到，哪怕是最便宜的香火，也是要用钱买的……

        可是她，一点银两也没有。

        周小蝶正困顿着，便听到虞寻说：“谢谢你的好意，我现在确实挺需要香火的。而且，你自己天天吃蘑菇也不是个事，我倒是有个想法。”

        “你在的山上，有没有野生草药？”

        遂常庄东边的农舍里，再度爆发出争吵声，仍然是那个尖利的妇女声音独占鳌头。

        简陋的屋子里，中年男人抱头坐在桌旁，看起来自责又痛苦。

        “再怎么样……再怎么样你也不能这么对小蝶啊，她毕竟也是我亲生的……”男人说。

        旁边的农妇叉手站着，高昂着头，咄咄逼人道：“她不听爹娘的话，誓死不嫁，倒成了我的过错了？！我起初也不过想让她在外面吃吃苦头，自己也就知道回来了，谁知道那没娘养的那么倔，这都十日了，不知道死到哪去了！”

        “可是……现在外面世道那么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而且邹家聘礼都送过来了，现在我们可咋办啊！”

        那妇人听到这话，脸上才露出些慌乱来，急得又去掐坐着的男人，“让你没用，让你没用！你去找了几日了，怎么就是找不到那个小杂、种？！”

        男人被掐疼了，甩手站起来，干脆蹲到屋角，说：“我、我找了啊……确实找不到嘛……”

        “我看你压根就没认真找！又去跟人赌钱了是不是？你……”

        妇人正要迎头劈掌下去，却突然被一声叫嚷打断。

        “娘，爹，我今天进城看到那小贱、人了！她看上去过得可好了！”

        一个胖墩墩的男孩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又带着酸意和愤懑说。

        “什么？！”

        周家夫妇一齐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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