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云梦云锦

海市蜃楼又恢复了闭门谢客，没人再来打扰。蹇云舟成日睡觉，翻翻楼中旧书，听混沌唠唠叨叨跟饕餮玩抛接食物，日子也算过的安宁。

        月凉如水，氤氲雾霭爬上海市蜃楼，愈发神秘缥缈。四下宁静，突然楼下湖中啪嗒一声，有物什落水之声。

        朦胧睡意间蹇云舟更觉格外扰人。深夜偷摸捣鼓进食，只有贪食的饕餮，且要一时半刻停不下来，她烦躁起来。

        “饕餮！作死小声点，别把吃完的东西往湖里扔。”蹇云舟骂完，不见楼底饕餮回应，心中疑惑。本想起身察看，但声音又停了，四下一片寂静。抵抗不住昏沉睡意，最终还是作罢，合眼睡去。

        大约两百多年前，蹇云舟在云锦城整日无趣，便搜罗一大堆奇珍异宝，金玉锦缎娱乐玩耍。衣服首饰做了一大堆，工匠不停赶工来伺候这位祖宗，到蹇云舟手里摆弄后略穿几天就又腻烦了，顺手不是扔到脑后，就是随手赏了侍女。

        父亲蹇岳也纵着她，想着不过是女儿家爱美。他云锦城君的女儿，什么稀罕物配不起，更是把奇山异宝都堆到她面前，又让她随意出入蹇氏宝库，里面积年传家的宝贝也随她支配。

        而蹇云川整日在城里招猫逗狗，呼朋引伴，一见蹇云舟就吐槽她糟践好东西，迟早把家底败空。但嘴上这么说，得了好东西还是第一时间就送到她面前。蹇云川身边的公子贵族、狐朋狗友早早就听说这位犀渠公主花容月貌，哄着蹇云川引见引见。但蹇云川心下明白蹇云舟孤僻桀骜，把这一堆绣花枕头领到她面前聒噪，自己也得不着什么好。

        恰逢众城主世家族长在云锦城聚宴，庆贺联军胜仗归来。蹇云川偷偷把伙伴带到宴席后的帘幕中，隔着屏风能看清觥筹交错，侍从来来往往，各城君亲贵谈笑饮酒。

        宴席上猊君携子女一一引见席中长辈。

        帘幕后的贵族少年们一个个都看直了眼，少女粉雕玉砌，衣袂飘飘，一举一动都像月宫仙子下凡，凝然静望生相思，一双笑靨颦香蕊。

        席间酒意最酣时，猊君拿出一柄宝刀展示助兴。待上前近观，是才发现此刀诡异。观刀便能感到无比霸道与凶性，刀身似乎还有森森鬼气缠绕，又听云锦城主道此刀也是机缘巧合从山麓鬼沼得到。族中却无人能使此刀，即使是他自己强拿此刀也发挥不出这刀的威力，只是凡刀矣。宾客听闻，上前试刀，果然猊君所言不虚，皆啧啧称奇。

        这时候，蹇云舟上前来对猊君说，父亲，女儿可否一试。猊君醉意朦胧，一时还来不及反应。蹇云舟伸手刀就到了手中。一时之间刀气暴涨，桌案四散，仆从皆被刀气震倒。

        刀到了她手中，更加凶猛狂躁，这刀仿佛能夺了挥刀之人的心智一般，她难压这刀，被刀拉扯起来将大殿帷柱斩断，众人大惊之下合力夺刀，但投鼠忌器竟也一时间奈何不得。

        眼见此刀将要伤人时蹇云舟夺回神智，将刀深深插入地面，刀嗡鸣几声后归于平静。刀身竟已不见刚才的凶猛暴烈，反有平和之气，已然认主，这才免于一场祸事。

        蹇云川的那群狐朋狗友，从此以后再也没向蹇云川提过要见犀渠公主，他心内还纳罕这帮人怎么突然转了性。

        沉梦醒来湖上水雾散去，蹇云舟推开窗户湖光水色沁人心脾，远处是晨炊烟气里安宁祥和的云镜城，蹇云舟心情大好。

        她下楼来破天荒让混沌放下栈桥，换了轻便衣裳出门。自打醒了后，饕餮混沌都能随意开合栈桥，自由出入，混沌喜欢热闹却不爱出门，只爱有客上门。反而饕餮常常各处野，掐着饭点才回来。这大清早的又是不见踪影。

        出了海市蜃楼几步，便是一座庑殿，修建规矩皆是猊族蹇氏的制式，只梁上合蝉燕尾不伦不类的绘了饕餮的纹样，不知道是哪个天才的手艺。

        蹇云舟想来，应该是自己那倒霉侄子的地方了。她想了想调转脚步，往反方向走了。

        好死不死没走几步，蹇岚就匆匆朝这边走来，蹇云舟心里腹诽，大早上的又是打哪才回来。

        蹇岚走近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姑母好。”

        蹇岚身着明彩香色的立领袍服，纹绣又是一堆花花绿绿的花虫走兽，冠子配了个俗气至顶的紫金冠镶红着绿，恨不得把冠上嵌满富贵有钱四个大字。

        他穿着这堆破烂，生生把颜值拉低一个等级。

        蹇云舟像被劈中一样雷在原地，无意识的躲了一下他的礼。蹇岚愣住了，抬起他的小鹿眼委屈的看着蹇云舟。

        “啊……我不是……唉，算了，你这是急着从哪回来，怎么领口翻出来也不顾。”说着蹇云舟无奈拉起他，帮他把领口翻折进去。

        蹇云舟心里泛起了一丝愧疚，又看着他湿湿的小鹿眼，竟然升腾起了诡异的母性。

        想到要是蹇云川那个公孔雀看到自己儿子被养成这样，怕是要跳起来和自己拼命。

        “寅时左右，上大夫派人叫侄儿到议事堂议事，说是平倡邑来的的使节大人不见了，上大夫正吩咐全城戒严寻找使节大人下落呢，卫尉大人他们都挺着急的。”

        “这值得什么的，着急成这样。”没人教导这孩子经世策论就算了，怎么礼制仪态也无人教导一般。蹇云舟皱眉道“跟我先回蜃楼把衣裳换了。”

        回到蜃楼混沌看蹇云舟领人回来，高兴极了，挤在蹇岚身边挨挨蹭蹭，絮絮叨叨，蹇岚听不见他也自顾自的说。

        蹇云舟说是带蹇岚回来换衣裳，带回来才发现，幻化的衣服，出了海市蜃楼就没了。那这海市蜃楼又哪来的男子衣裳。

        想了想，打发了混沌去湖底下找找，衣裳衣料鞋袜，珠子坠子料器，只要是相宜的，全抬上来。

        混沌下去后，蹇云舟与蹇岚相顾无言。

        蹇云舟没有与人搭话的技能，蹇岚懵懂。一室寂静，铜鼎里的佳楠香静静燃着，轻烟飘飘散散又铺了满室尴尬。

        侍女轻手轻脚的进来奉茶，暂且打破了沉默。

        “姑母，我听李子说，姨奶奶来的那天，蜃楼百鸟聚集，海市里开满千瓣莲，姑母真厉害！”

        这属实有点没话找话了，蹇云舟只能敷衍道“你想看吗？现在不行，你混沌叔还在底下。”

        “哦，这样啊。”

        但是话都开了，蹇云舟只能接着道“李子是谁。”

        “是我的侍女。”

        “哦”蹇云舟沉默片刻，又接着道“族中有士大夫或是长辈教导你吗。”

        “公旗大人在教导我礼制。”

        “哪个公旗？”

        蹇岚想了想“就是那位和善的公旗老将军的儿子。”

        蹇云舟琢磨半天没想起有这号人物。这时候混沌终于从水里爬上来了，蹇云舟长舒一口气。

        她走过去看混沌都翻到些什么东西。

        东西堆在庭下，蹇岚也凑过去，衣料宝石堆起来有他的身量那么高，衣料堆上还叮铃哐啷不停的滚下来玉石明珠，咕噜咕噜又滚进湖里。

        蹇云舟扯出一匹八宝葫芦真丝漳缎的料子扔给侍女，又翻找许久，许多都是各团花卷草或蝶虫联珠的纹样，或就是颜色不好样式陈旧，都不甚满意。

        但看蹇岚满脸期待，眼巴巴的眼神，只好拣了几匹松柏、仙鹤、勾莲、宝相纹样的，又单拣天青月白，绀蓝烟紫各色各纱。彩织锦缎，缕金银线，暗花织金、点金镶宝的做氅。挑了些不俗的明珠宝石，金银料器。

        东西都给了侍女，她转头吩咐道“剩下的，你们照这挑拣，给他配齐了。量好尺寸，冬日的不用急，时节相宜的尽快做出来，做好了让饕餮送过去。”

        侍女应声，带着蹇岚量尺寸去了。

        混沌仿佛在水中得了趣，在湖中潜下浮起，突然兴奋大喊“舟舟！这有个人。”

        只听得“砰”的一声，混沌甩上来个人“栈桥常开了，都有闯入者了诶”接着跳上来抖抖毛，离了海市就马上恢复了蓬松干爽。

        “肯定是不知厉害的外族人昨夜偷偷闯进来的，怎么处置他呀？”

        “杀了，扔远点。”蹇云舟看都懒得看，抬脚就要离开。

        这时突然想起，刚才蹇岚忧心的使节失踪之事。犹豫片刻，转身道“等等”

        混沌正要动手，不明所以道“舟舟，怎么啦”

        “绑了他，扔出去吧。”

        “哈？”

        “帮我传书给常将军，请他老人家过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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