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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救援准备的第一步,是打疫苗。

        陈渭这才见识到,现代医学究竟消灭了多少种致命的病毒,但是现在,它们却变成疫苗,集体搬家住进了他的身体。以至于陈渭竟然猛烈地发起烧来,他的身体是在以此抗议主人的这种胡作非为。

        这次救援行动,只有谢枕山和陈渭同行,因为是第一次突破时空的救援,人员太多恐怕“发动机”带不动。

        “如果这次能够成功,我们会同时做一些实验。”魏正说,“这也是为了今后的救援做准备。”

        “什么样的实验?”

        “传送东西过去。”魏正叮咛道,“一旦成功穿越,陈队,到时候你一定要留意观察室内的器物,如果有凭空多出来的,那很可能是我们这边传送过去的。”

        陈渭想,要是真的能即时传送物资,那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失踪者的落脚点,目前只能确定出大致的时间段。”魏正低头翻了翻手里的资料,“大约在南宋中后期。”

        这个微妙的时间点,让陈渭不由踌躇起来。

        他反复权衡了半晌,还是问:“大校,这次的行动让枕山参与,真的合适吗?”

        魏正抬头看了看他的眼睛,他立即懂了陈渭的意思。

        “人不可能永远逃避过去的伤口。”他意味深长道,“枕山和你说了很多吗?”

        陈渭摇摇头:“他什么都没说,是我猜出来的。”

        “那我就不多嘴了。以后,让他亲自告诉你比较好。”魏正十分含蓄地笑了笑,“这次带上他,就是基于这个特殊的时间点。枕山恰恰通晓古蒙古语,女真语以及那个时期的古汉语。”

        魏正用了通晓二字,令陈渭更加震惊。

        “另外,这就是失踪的人员。”魏正动了动鼠标,投影仪将一份个人资料放了出来,“记住他的脸,此人善于变装……哦,这对你这个刑警倒不是难事。”

        那是个五官俊朗的男人,脸颊有点瘦弱,一双眼睛顾盼生辉,格外漂亮。

        “傅轻舟,38岁,身高175公分,职务是……”陈渭看到这里,转头愕然望着魏正,“失踪的是天机所的所长?!”

        “只是一个失踪人员,不要太在意他的身份。”魏正的声音和表情,淡得像兑了一加仑的水,“在南宋那种乱世,所谓的身份毫无意义。联合国秘书长也照样难以保命。”

        陈渭不语,他总觉得魏正这话听着有点怪怪的,似乎他过于强调一视同仁,反而显得这种“不在意”刻意十足。

        魏正,人如其名,仿佛他的人生都是被各种标尺给打造好的,陈渭总怀疑,这位大校的手头有一把无形的三角板,就算是再随口的玩笑话,背后也有他精心设计的意图。

        一个如此擅长拐弯抹角的男人,居然也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陈渭心中暗笑,他不由对这位天机所所长傅轻舟产生了浓厚兴趣。

        晚上回到宿舍,陈渭和谢枕山谈起这事,他问,魏正和天机所的所长傅轻舟,是不是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谢枕山摇头,又以断言的口吻道:“他俩是死对头,我出生前就已经是这样了。”

        陈渭一愣,却笑了:“你出生前?”

        谢枕山一本正经地说:“萧尧总这么说——就是那个肤色很黑的中尉。萧尧说话就喜欢夸张,总是一惊一乍,手舞足蹈的。”

        天机所所长与总参下来的军代表关系不睦,此事人人皆知。

        天机所负责女娲陨石相关的科研,就是一窝“秀才”,魏正及其手下则负责防卫和救援,是不折不扣的兵……秀才遇见兵到底该怎么办,亘古以来都是中国传统文化里喜闻乐见的“电车难题”。

        “傅所长不待见魏大校,说他是‘穷兵黩武表演艺术家’,因为天机所里的军人这两年越来越多,远远超出了研究人员的数量。”

        虽然谢枕山板正的语气听起来不偏不倚,陈渭还是乐了。

        “那魏大校呢?也不喜欢傅所长?”

        谢枕山愣了愣,却慢慢道:“这我不知道。大校好像不太在意所长的抨击,但是他私底下又和我说,所长的用心是好的,只是想法过于前瞻,操作起来太困难,主流民意接受不了。”

        陈渭好奇起来:“比如说?”

        谢枕山犹豫了片刻,才万分谨慎地给出了一个回答:“所长说,虽然近半个世纪,陨石都是以零星的频率在坠落,但这种慢悠悠的速度很快就会结束。女娲陨石将在未来,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大爆发。到那时全国,包括全球,都会陷入无以为继的灾难中。”

        三天短暂的准备期,就在陈渭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中度过了。

        出发那天,魏正亲自带着他们俩,去了白塔背后的一栋二层建筑,这里是专门为突破时空进行救援而修建的。

        走到白塔跟前,陈渭忽然站住。

        他再次听见了白塔内传来的歌声。

        魏正留意到他的神色:“怎么了?”

        “……在唱歌。”陈渭很震惊,又有些惊喜,“这一次有歌词。”

        魏正眉峰一动:“你能听懂吗?”

        “我听不懂每个字,但我能理解其中的意思。”陈渭胡乱比划着,他的表情有点错乱,他也从未经历过这种古怪的事情:完全不懂对方的语言,却能跨过语言的藩篱,直接理解语句的涵义。

        魏正问:“它们在唱什么?”

        “岂曰无衣。”陈渭心绪复杂道,“它们在唱《秦风·无衣》。”

        魏正和谢枕山都沉默下来。

        女娲陨石竟然在用吟唱的方式展现《诗经》,然而这么独特的歌声,却只有陈渭这个能把陈奕迅唱成数来宝的八级音痴听得见。

        魏正他们听到的,依然是散乱的,几乎称不上旋律的风笛。

        他忽然侧过身,小声问自己身后的中尉:“是不是只有音痴才听得见?萧尧,你去找几个音痴来试试吧。”

        那个黑皮肤的中尉,瞠然望着他:“您在想什么呢?我就是个音痴啊!”

        魏正万分惊愕地望着他:“这么重大的生理缺陷,入伍档案里怎么没写?”

        “……”

        在进入那栋被称为“救援营地”的小楼前,魏正突然道:“枕山先去开门,我有话和陈队说。”

        谢枕山不知是心中了然,又或只是严格听从命令,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敬了个礼就转身进去了。

        魏正望着他进入,这才转过身来,对陈渭道:“有句话,我不能当着枕山的面说,但又不能不说。”

        陈渭诧异,他笑道:“大校,你想说什么?”

        魏正低下头,目光在自己的皮鞋跟前逡巡了片刻,似乎感到有些为难。

        然后他用一种平缓的,尽量不引起听者情绪波动的语气道:“陈队,这次枕山参与行动,他的主治医生是投了反对票的。”

        陈渭猝然抬头:“主治医生?!枕山生病了?”

        魏正那张永远微笑的脸上,笑容掺进了苦涩。他涩然道:“是精神方面的,很棘手……你知道的,这种事不好对外说。”

        魏正的意思很明显,谢枕山是他的部下,那就是他的人,陈渭是个无关系的“外人”,要不是事到临头,非说不可,他根本就不愿意让陈渭知道这些。

        他见陈渭那一片空白的表情,以为他是被吓着了,赶紧找补道:“所里一直有专家在负责他,是总参找来的顶级医生,而且枕山的问题在他自身,不会伤害到旁人,这一点请你放心。”

        陈渭听得心底生出了一片苦涩的荆棘,扎得他胸口又惨又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和谢枕山的关系究竟有多远……魏正竟然以为,他会怕谢枕山牵累到自己!

        陈渭挣扎着,管理好快要失控的表情,他状若无事地问:“枕山他怎么了?”

        “他熬过一段很苦的日子,时间有点长,导致自我认知发生了改变。”魏正沉吟片刻,才又道,“按照专业语言来描述,就是检验现实的功能有些受损。”

        陈渭那颗心,无声无息沉到了黑暗的最底端。

        自我检验和现实检验这两项功能都出了问题,这不就是妥妥的精神分裂吗!

        魏正看出他的惊恐,又慌忙道:“没那么严重,已经控制好了。否则他也不可能参加日常工作了对吧。陈队你不用害怕……”

        “我不害怕。”陈渭打断他,他抬起头来,强迫自己盯着魏正的眼睛,“枕山到底有什么问题,您就直说吧。”

        魏正轻轻叹了口气:“有时候,他会把自己当成古人。”

        陈渭一愣:“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会无意识以古人的观念来看待外界和自身。”

        陈渭想了想,还是觉得难以理解:“有什么问题吗?大校,古人用温良恭俭让来要求自己,我们不也同样提倡吗?”

        “古人还觉得严刑逼供天经地义、民告官先得滚钉板呢,陈队也这么认为吗?”

        陈渭卡住了。

        “按理说,对枕山最好的治疗是让他离开这里,回归社会,用现代生活的日常细节来冲刷他错误的认知。”魏正说到这里,眼神几乎要泛起愁苦了,“但你知道,他的体质特殊不亚于你,随便放出去很可能会导致更大的灾难,比如林晓毅那个案子,甚至导致了你们那座单元楼……”

        “那不是枕山造成的。”陈渭厉声截断他的话,“大校,你不可以这么说他。枕山是无辜的!”

        魏正只好收住口,他又匆匆补上了一个安慰式的微笑:“既然你不排斥枕山,那我也就放心了,其它问题咱们还是回来再说吧。”

        陈渭别过脸去,他没再看魏正:“我可以进去了吧?”

        “是的,陈队,祝你们一路顺风。”

        陈渭匆匆加快脚步,似乎是想把魏正以及他刚才那番话全都抛掉,抛得远远的。

        进来营地大门,谢枕山正等候着他。

        “没事吧?”他问。

        看见那张最爱的脸,陈渭不由深深吸了口气,决定把魏正说的话全都忘掉。

        “没事。”他淡然一笑,“魏大校让我一定保护你平安回来,因为你很珍贵,不能有闪失。”

        谢枕山一板一眼道:“魏大校也和我说了一模一样的话,说你很珍贵,不能有闪失。”

        陈渭有点尴尬:“看来这位大校很懂说话的技巧。”

        营地一楼的室内是个无隔断的大空间,陈渭慢慢来到中间那块岩石跟前。

        他盯着岩石上巨大的裂缝,心中了然,那片把天机所的所长带走的陨石,它就曾经藏身在这里。看来天机所把它搬运过来了。

        除了这块巨石,这个空间内还有简易厨房和卫生间,折叠的行军床,冰箱里则堆满了新鲜食材和矿泉水……

        墙边,是一整架寒光四射的冷兵器,以及各种现代枪支,陈渭甚至看见了一枚火箭筒。

        要是拿这玩意去轰古人的城墙,是不是有点胜之不武?陈渭忽然想。

        比起上次只能拿菜刀充数,这一次的储备何止是鸟枪换炮?简直可算是鸟枪换核弹。

        除此之外,天机所还给他们准备了三件盘古服。

        “一共就这三件,家底都掏出来了。”魏正的声音透过墙上喇叭传进室内,“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

        所谓的“发动机”,就是白塔内贮存的三十八片女娲陨石。它们在聚合起来后,会释放出惊人的能量。但是平时,这股能量被塔身的玉质屏蔽,对周围的影响很小。

        白塔正对着“救援营地”的方向有一道门,一旦这道门被打开,塔内陨石的能量就会通过这道门释放出来,这就是“开启发动机”的过程。

        “陈队,请站在岩石跟前,将手掌贴在岩石的裂缝上。”喇叭里传出一个陌生的男声,是技术人员。

        陈渭依言走到岩石跟前,朝裂缝伸出了手。

        “好的,请两位保持平静和放松,现在开始启动发动机。”

        在机械的倒数声中,陈渭看见,对面的白墙上就像发豆芽一样,缓缓冒出了无数雪白的细丝。

        “是女娲陨石在试图从白塔内出来。”谢枕山轻声解释,“但是周围都有屏蔽,所以它们的能量只能往规定的方向走。”

        一开始,就像延时拍摄里的蘑菇,它们缓慢地抽着丝,渐渐铺满了整面墙壁。忽然间,它们停顿下来——这种停顿犹如眼镜蛇发现了猎物,是在积攒全力,下一秒,仿佛一股具备了理智的洪水,万丝齐发,它们喷涌着,向着陈渭冲了过来!

        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惊叫,陈渭的身体就被这些细丝贯穿了。

        他没有感觉到疼,也谈不上痛苦,充盈在陈渭身体里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怪诞感受:他忽然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

        通常除了手脚四肢,我们很难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尤其是内脏——除非它生病了,比如胃疼发作时,人才会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胃。

        但是此刻,陈渭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全身,他无比清楚地感觉到了身体每一个细胞究竟是如何运作的:它们新生,吞噬,老化,死去……

        雪白细丝并未就此止步,它们仿佛是具备了高度智慧的菌丝,聚成厚厚一束,穿过了陈渭的身体,哗啦一声漫天散开,渐渐爬满了所有的墙壁和地板,最终消失于透明。

        旁边的谢枕山,止不住内心如地震:上一次他的尝试,也不过堪堪能唤醒数十根细丝,但是细丝到了他面前就停下来了。没有一根穿过他的身体。而这都已经是天机所里最好的记录,其他人甚至连一根细丝都唤不来。

        空间开始像上次一样晃动,两个人都明白,房间在陷落!

        它在追随傅轻舟失踪的方位而去!

        晃动在两分钟后停了下来,陈渭睁开眼睛,他定了定神,走到窗前。

        外面是白色大雾弥漫,和上次一模一样。

        “成功了。”谢枕山面上虽然还是平平板板的,但声音里充满了欣喜,“魏大校果然是对的。渭哥,这次多亏有你。”

        陈渭问:“陷落要持续多久?”

        “至少两个钟头。”

        “我们是否该做些准备?”

        谢枕山点点头,他走到旁边的兵器架前,伸手拿起一杆枪。

        “我想教你几招,万一遇到危险,抓根木棍你也可以自保。”

        陈渭早就眼馋,想跟着谢枕山学些能耐,他看出来了,谢枕山的武功身法不是在特种部队里学的。但因为担心触动谢枕山的伤心事,陈渭一直没好意思提。

        现在谢枕山主动提出教他,陈渭还不大喜过望?

        谢枕山总共教了陈渭三招,细细分析,都是借力打力的巧劲。

        “时间紧急,先学这三招,这是我这两天专门为你想出来的,别看它简单,非常管用。”谢枕山想了想,又道,“除非遇上高人,这种傻姑三招对付草寇足够了。”

        陈渭原本挺高兴的,听谢枕山说这是“傻姑三招”,顿时泄了气。

        “就不能取个别的名字吗?”他皱着眉道,“什么落英剑法啊如来神掌之类的,傻姑三招算什么名字!”

        谢枕山歪着头,想了半晌,一脸严肃地说:“那就叫火龙三招吧。”

        陈渭眼睛一亮:“是因为它像喷火龙一样厉害吗?”

        “不,是因为想这三招时,我在吃火龙果。”谢枕山认真地说,“天机所的火龙果特别甜。”

        “……”

        万一你想这三招的时候在吃榴莲,岂不要变成榴莲三招了吗!陈渭差点要给谢枕山一老拳。

        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这种脑回路异常的家伙呢?他不由郁闷地想。

        一个小时之后,“救援营地”就在陈渭这又甜蜜又生气的心绪中,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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