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陈渭回到谢枕山的住所，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谢枕山见他回来，慌忙迎上前：“去哪儿了？”

        陈渭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被魏大校找去，谈了一些事情——啊！你把晚饭买回来了？看起来很不错呀！”

        他招呼谢枕山坐下来，又抓起筷子，做出大快朵颐的样子：“食堂的菜也能做这么好，快要赶上我们分局了。”

        谢枕山却没动晚餐，他垂下眼帘，神情里好像受到巨大的责难一样难堪：“渭哥，他是不是要求你留在天机所里？”

        陈渭的筷子停了停，才道：“目前还没谈到这个阶段，而且我也不可能留下。我有我的工作。”

        谢枕山看上去更难过了：“都是我不好，是我把你卷进来的……”

        陈渭摇摇头：“和你没关系，陨石会从林晓毅的身上跑到我身上，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

        “不。是我造成的。”谢枕山固执地说，“是我要求和魏大校一起调查林晓毅的案子，我不该去现场。我离开不到五个小时，林晓毅就回来了。”

        陈渭握紧了筷子，眼睛瞪着谢枕山，他心头的乱流，湍急得几乎梳理不清！

        原来，是谢枕山先去了汇英广场，林晓毅才从明朝回来。

        是因为谢枕山身上携带的陨石波吗？

        这二者之间，真的存在因果关系？！

        谢枕山说到这儿，眼眶通红，强烈的自我怨恨好像要把他一把按死在椅子里：“我哪儿都不该去，我这辈子就应该被关在天机所里。”

        陈渭听不下去了，他厉声道：“别这么说！你不是囚犯，更不是老鼠！凭什么就该被关在这种地方一辈子？枕山，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又深深吸了口气，让声音尽量平静：“就算林晓毅是因为你才回来的，林警官在天有灵，也不会责怪你——难道稀里糊涂死在明朝又是什么好事情？至少他活着回来了，临死之前，他亲眼看见了自己的故乡。”

        陈渭的嗓音似乎包含着无与伦比的魔力，仿佛一只无形的巨手，要硬生生把对方从死抱着不放的错误思想上连根拔起。每次他这样做时，几乎没人能够坚持己见。

        谢枕山也被他说服，他喃喃道：“可是你们都被卷进来了，你，胖大海，还有蔺岳他们……”

        陈渭笑起来，他伸手握住谢枕山的手：“胖大海高兴得什么似的，他的货不用自己辛苦卖，国家给他包圆，这有什么不好？至于蔺岳那个科学狂人，能赶上这么一次超现实之旅，我敢保证他心里乐开了花。”

        他说到这儿，又收起笑容，郑重地望着谢枕山：“如果一定要寻找责任人，那也不是你。枕山，你和我们一样，都是受害者。”

        安抚好谢枕山的情绪，两个人平和地吃了晚饭，陈渭回到自己的房间。

        连着好几天没睡，他非常非常累，但是睡意却像坏脾气的奴仆，再怎么努力召唤也不肯上前来。

        陈渭躺在床上，盯着陌生的天花板。

        他的耳畔依然回响着魏正说的那番话。

        “虽然我们尽量优化方案，减少对你的伤害，但依然无法保证绝对的安全。”

        天机所目前拥有的陨石碎片一共是三十八枚。这其中，极少部分是被谢枕山这样的幸运者从古代带回来的，绝大部分却是工作人员冒着生命危险从全国各地找来的。

        “这些陨石进入我们这个时空后，机缘巧合卡在了某个质地坚硬而古老的物体上。比如大兴安岭的某棵千年老树内，新疆罗布泊的某块巨石内，贵州山区的某个岩洞内……基本上，都远离尘世，鸟不拉屎。”

        天机所成立这二十年来，为了寻找这些陨石碎片，牺牲了不少工作人员，他们有的是在途中意外遇难的，还有的不慎触碰了陨石，被带去了古代，再也没能回来。

        “包括天机所的首任所长，也因此殉职。”魏正说到这儿，神情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但是我们不能停下寻找的脚步，因为天机所很早就发现，女娲陨石收集得越多，利用价值就越大，我们对上面那个神界了解得也就越详细。”

        盘古服只是研究成果中的一枚，事实上，世界各国都在不惜一切代价，搜寻更多的女娲陨石，科学界的狂热更是不亚于政界，有相当数量的科学家认为，女娲陨石能帮助人类突破“大过滤器”的限制。

        “美国已经找到了五十枚女娲陨石，他们对这玩意的称呼和我们不同，西方称之为特修斯碎片。当然，他们的牺牲也相当惊人。”魏正说到这儿，嘴角露出一个带点邪气的笑意，这让他看上去几乎不像个军人了，“不知道五百年前的印第安人，会怎么对待这些突然出现的美国公民。”

        在我国境内，就在三个月前，监测结果显示，一片女娲陨石出现在嘉峪关。天机所的人一直追到了附近的荒野，这才发现，卡住陨石的是一块巨大的巉岩。

        “鉴于山形的特殊，想要取出这片陨石相当困难，但是我们不能放弃，因为检测表明，这片陨石罕见的大，我们势在必得。”

        但想要完好无损地取出陨石，实在太难了，既不能在开山石的过程中误触到它，又要防止它从山岩中自然脱落，趁机逃离当下空间。

        天机所方面绞尽了脑汁，最终想了个办法：把包含陨石的那部分岩石，从山崖上整个切下来，再做处理。

        前面都很顺利，意外发生在胜利在望的边缘：就在巨石被起重设备缓缓放下，落在地上的那一刻，它忽然毫无征兆地裂开了。

        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那片女娲陨石，因为岩石开裂，它顿时暴露于天光中，倏地从岩石中脱落，眼看就要滑向地面，至此消失。

        “一个工作人员扑上去，一把抓住了那片陨石。”魏正停了停，“然后，他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陈渭不动声色地听着，他问：“大校，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周之前。”

        “天机所成立这么久了，面对这种局面，不至于依旧束手无策，什么都做不了吧？”陈渭盯着魏正的眼睛，他索性把话说得直截了当，“有没有营救措施呢？”

        “当然有。”魏正淡淡地说，“我们曾经尝试将枕山送过去，营救那位工作人员，但是失败了。问题出在两个方面，第一，白塔内储存的总陨石量不够，‘发动机’启动不完全。第二，枕山对陨石的敏感度不达标——虽然他已经是整个天机所里天赋最高的人了，至少发动机对他有反应。换了别人，发动机就像死了一样不肯搭理。”

        魏正说着，又看看陈渭：“我们之所以去查看林晓毅的失踪现场，也是希望枕山能先把林晓毅救回来，同时找到带走林晓毅的这片陨石。”

        陈渭听明白了，如今两个条件都得到了改善：白塔内的总陨石量又增加了一片，而且这一片的分量相当可观。另外，比谢枕山天赋更好的他也出现了。

        “世界各国都出现了时空陷落、人员失踪，目前为止，只有美国成功利用储备的陨石，打通了救援渠道。”魏正不知为何，皱了皱眉，“毕竟他们有五十枚女娲陨石，哦，其中一部分是北约给他们弄来的。咱们的三十八枚，已经是极限，短时间内我们也弄不到更多的了。”

        他转身望着陈渭：“希望只能寄托在陈队你的身上。我不想隐瞒这其中的危险，虽然是去救人，但最坏的结果，会把你的性命也一同搭上。如果你拒绝，我不会责怪你。”

        虽然明知道魏正这话是在激将，陈渭还是生气了。

        “我是个警察，大校。”陈渭冷冷道，“在那之前我也是个军人，参与过无数救援，置身事外不是我能做出的选择。”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魏正微笑起来，虽然笑意里的释然并不多。

        “那太好了，既然你同意，从明天起就开始做营救的准备吧。”

        虽然答应了魏正，但是陈渭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这种营救行动和以往不同，它找不到参考对象，也没有可供操作的指南，一切都是未知数。别说去古代救人了，他连骑马都骑得七扭八歪，这两天，不可描述的部位磨得红肿流血，到现在走路都疼。

        因为有从军和从警的经历，比起软趴趴如牛奶糖的普通人，陈渭已经非常强悍了，他曾经连续五天不吃不睡，带着手下，跨越三个省份去抓重大杀人嫌疑犯。然而这份得到了市局嘉奖的功勋，若是说给古代那些动辄打仗数月甚至数年的战士们听，人家都得笑掉大牙。别说吴三桂，就连他手下那个傻乎乎的秃噜皮，一抬胳膊，臂膀就有陈渭两个粗，真干起架来，他都不够人家下酒的一盘花生米。

        陈渭的强悍，是靠越野车、警网联动、蛋白棒和矿泉水支撑起来的。

        如果没有这些，他又能强悍到哪里去？

        让他喝野外的生水，不超过两天，陈大警官就会亡于拉肚子。

        越想越睡不着，陈渭索性爬起来，去了书房。

        他顺手抽了本书，在灯下慢慢翻着，这是本被翻阅了无数遍的书，因为书角都发黄卷曲了，书页上，很多句子被画了横线，还有空白处，密密麻麻的笔记……那是谢枕山的字迹。

        陈渭合上书，他盯着封面上《汴京陷落》四个大字，良久，将它慢慢放回了原处。

        关上了灯，陈渭望着黑漆漆的书房，只觉内心痛苦热烈，就像灌下了一杯滚滚的美式咖啡，烫得他五脏六腑不得安宁。

        至此，他已经猜到了谢枕山隐瞒的经历，哪怕只是稍作想象，也足以让陈渭失魂落魄，心如刀割：他最爱的人坠入地狱、人生都被切成两半的时候，他在哪儿？他又在做什么呢？

        但是回到房间，躺下来的时候，陈渭又重新冷静下来。

        他不打算退缩，装作一无所知。

        总有一天，他会打开谢枕山封锁的心扉，把他从痛苦的渊薮中解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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