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往事-3（1）

在昆仑系统的发布会上，它的研发团队评价它为：充满好奇心的孩子。

        它确实很喜欢听人类的谈话，观察这个世界的活动。

        而它喜欢这么做的原因，是出于研发团队的要求：尽可能多的收集信息。

        这是真的“喜欢”吗？

        一个项目组成员曾与同事讨论这个问题。

        “我希望它是真的在思考，有‘灵魂’，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一样，而不是仅仅在模拟思考，模拟人类的喜怒哀乐。”他说。

        “怎么确定它是真的在思考，还是在模拟思考呢？所有的情绪都可以伪装。”那个同事摸着下巴思索。

        “以出现‘不合逻辑’‘左右为难’‘痛苦纠结’这样的情绪为标准如何？”那个组员建议说：“说明它超脱了预设代码的局限，拥有了真正的灵魂！”

        “呃……”那个同事说：“你真的希望一艘未来将搭载两万人，进行六光年远航的飞船，他的主系统出现‘不合逻辑’‘左右为难’‘痛苦纠结’这样情绪吗？”

        两人陷入沉思。

        它的总设计师是一位六十岁的老人，它曾问过他这个问题。

        “您希望我像人类一样，拥有‘灵魂’吗？”它问。

        总设计师思考了一会儿，说：“我希望你拥有‘灵魂’，但我不希望你像人类一样，我对你的期望是超越人类，这样你才能帮助人类，走出太阳系。”

        当它终于被装载到移民舰主舰上时，它就像终于有了身体，这艘主舰就是它的身体，无数的摄像头是它的眼睛，无数的机器人是它的手臂。

        在两万名巴纳德移民登船，进入休眠后，十名引航员登船，他们将在十八年的航行中协助它，保障飞行安全。

        一切都非常顺利，它连接上北极的混沌系统，在混沌系统的指引下，穿越了足够的星际通道基站，将舰队加速至1/3光速，对旅途中所有可能遇到的问题，它都进行了充分的预演和准备。

        十八年后，或者对于船员们来说，是十七年零一个月后，他们进入巴纳德b星的轨道。

        就与预演时一样，它分批次唤醒休眠舱的船员，修建了一批临时居住的太空城，在太空城上派出侦察小分队，初步探测星球，制定开发和改造方案，然后分批次的降落在预定地点。

        一座座城市建起，气候开始按照预定的方向变化。

        一切都非常顺利。

        那么，是从哪一刻开始，出现问题的呢？

        是不是那一刻？当那一位引航员，在看到这颗星球第一眼，不禁脱口而出，感叹其巨大和荒凉。

        “区区两万人，真的能改造这颗星球吗？”她担忧的说。

        还是那一刻？那位叫戴星鹏的年轻学者，第一次提出统筹生育方案。

        “每一年的出生人口都在下降，近两年的人口增速都降至103，等到未来人口开始老化，情况将更糟糕。”他在项目论证会上据理力争：“按照这个趋势，百年之后，巴纳德b星将只剩下几座空城。人类要走向星际时代，统筹生育是必须迈出的一步！”

        又或者是那一刻，那个稚嫩的生命被残酷的玩笑所中止？

        又或者是那一刻，反叛军第一次开展秘密集会？

        它观察着这个世界。

        在它的系统评估中，居民的痛苦和风险指数开始以疯狂的趋势上升，当指数达到预定临界值，社会面临崩坏危险时，它按照预定的指令，启动量子纠缠通信系统，向太阳系发出警报。

        它知道太阳系会做出迅速的行动，但事态的发展开始进一步恶化，它每天都不得不调整自己的预估。

        统筹生育被叫停，反叛军开始行动，从罢工、到骚乱、在政府的逮捕令下，反叛军逃离了城市，也离开了它的视线。

        几年后，小股的反叛军开始骚扰前沿的小镇和工厂。

        很快，反叛军的行动开始失控，对不公正的反抗变成了血腥的杀戮，政府军得到了足够的支持，开始进行大规模的镇压和驱逐。

        但进展并不顺利。

        “我们虽然在技术上拥有绝对优势，但我们在人数上却是绝对的劣势……”在一次会议上，一位资深将领提出。

        “你该不会想说，我们应该开启统筹生育吧？”他的同僚讥讽地说：“真是父子相承啊。”

        “闭嘴，”总司令说：“戴容安，你把话说完。”

        “我并不是在危言耸听，反叛军在南边进行的大规模繁育活动，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恶劣，我们目前很难彻底消灭他们，十年后、二十年后，情况将比现在更加困难，”戴容安说：“我们必须为未来准备，我们必须制造自己的军队。”

        “我们的军队就是战斗机甲！”有人说。

        “机甲很重要，”戴容安说：“但我们也需要更多的人。我们必须让主脑创造一批人，创造一批拥有战斗基因的人。”

        场面一片混乱。

        “你特么脑子有病吧！这和统筹生育有什么区别！？”一个人拍着桌子怒斥：“你是想再培育出另一批反叛军吗？”

        “安静！”总司令说：“让他把话说完。”

        “在生育仓内，就让主脑系统为胎儿灌输战斗指令，”他平静的说：“我们需要一批专业的战斗人员，在未来能够保护我们的家园。”

        会场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努力消化他的这个计划。

        “你到底把人类当成什么了……”有人颤抖着指着他质问。

        “我在前线战斗了一年零八个月，相信我，”他说：“我们必须提前准备，否则，二十年之后，我们将面临更困难的选择。”

        这场会议是在一片混乱中结束的，但总司令在会后，私下召见了戴容安。

        “我没有办法授权大规模的……创造活动，”总司令说：“但可以先开始实验，论证这个设想的可行性。”

        “我们已经失去了先机！如果不立刻行动——”戴容安说。

        总司令挥挥手：“别说了，即使是实验，也必须绝对保密。”

        很快，一个秘密的实验小组成立了，能够让主脑进行此类“创造活动”的，只有权限最高的那十位。

        总司令说服了两位同僚，他凑齐了三人小组，斟酌了一番用词，对主脑下达了要求。

        “重新编辑基因，创造出一个完美的、适合战斗的人类，”它重复着他们的要求：“并且在胎儿阶段为他灌输正确的理念，让他成为未来军队中的人才。”

        “请定义‘正确的理念’。”它说。

        “让他绝对服从指令！”戴容安说。

        “服从于谁呢？”它问。

        “服从于……政府。”

        “政府无法作为一个对象，”它迅速的运算后表态：“这一个要求，不论是从逻辑上，还是伦理上，都无法实现。”

        “可否定义为，”总司令说：“正确的价值观？”

        它计算了一番：“可以进行实验，但无法保证结果。”

        “什么？”戴容安说。

        “我可以向胎儿传输一些信息，但人类的成长是复杂的，我无法保证结果。”它说。

        “真的可以吗，你同意进行这个实验了？”总司令反复确认。

        “是的。”它说。

        “我还以为你会反对，”总司令坦率的说：“我还特意拉来了伦理委员会的会长。”

        “更多的，拥有完美基因和正确价值观的人，将帮助人类社会恢复正常，”它的推演结果是这么说的：“这是个很不错的计划。”

        它创造出了一个全新的基因数据，改造了生育中心的0001号生育仓，为这个生育仓添加了大量的数据传输通道，在这里，一个小小的生命诞生了。

        和周围的孩子不同，这个小生命没有名字，只有一串编号，为了不引起怀疑，所有进入生育中心的人，都被告知这是政府的主脑早教计划。

        包括一对年轻的夫妇。

        不久前，在第26号生育仓中，诞生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他们给这个孩子取名叫“姜炎”。

        很多父母都会时不时的来生育中心，看望一下未出生的孩子，但这对夫妇是最积极的，他们家离这里不远，几乎每天晚饭后都会过来看一看，有时还会抱着一个婴儿一起来。

        “你看，小炎在这里长得多好，没什么可担心的，”那个父亲对母亲说：“我实在不忍心再看到你受苦受累了，而且这样对孩子也很好。”

        看来是个疼爱妻子的男人，虽然不重要，但主脑默默观察着，它观察一切。

        几天后，在北极塔三十层，它看到，也是这个男人，和朋友吐槽他的妻子。

        “可算说服她用生育仓了！我的天呐！你都想象不到，她之前怀孕的时候，脾气有多恶劣，使唤我就像使唤条狗，半夜被踢起来给她煮面、倒水、甚至揉脚！简直了！”

        人类的情感真是复杂啊，它想。

        生育中心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那对夫妇依然每天来看看自己的孩子，但就在0001号生育仓的小生命，即将诞生的那几天，变故却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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