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猎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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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夜太监蹑手蹑脚地打开殿门,就被吓了一跳。
陛下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酣睡,而是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眼底一片乌青。
这是一夜没睡啊小太监小心地弯腰上前,把身子伏下,低声唤道:“万岁爷?”
景瑛含混地应了一声,然后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卯时三刻,”小太监谨慎地跪在龙床前,“万岁爷,起驾了。”
这个时候,梳洗完毕后就要上早朝了,哪儿还有什么时间去武场,景瑛一宿没睡好,烦躁不安,干巴巴地等着清晨的到来,结果头脑昏昏沉沉,也没有彻底清醒。
罢了,流水似的宫人过来给他穿戴梳洗,一通折腾下来他暗自心想,不如早朝结束后去猎场看看,虽说还未到冬狩,但季秋时节,动物们经过一年的成长,已然膘肥肉壮,尤其是这一时期的鹿肉,更是鲜美可口。
景瑛心中一动,把枕边那块装着蛇皮的帕子放入自己腰侧。
今日早朝,主要说的是一件事,北狄那边有樊由和景焕的消息了。
据探子来报,两人一起投奔了北狄首领乌邪真木,还将自己的大军系数带去,那和大齐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可汗兴奋不已,立即封了两位为王,还赏赐了草地牛羊和美人,册封仪式也极其隆重,明晃晃地展现得胜似的张扬。
“樊由手上有十万人都带去了吗?”兵部侍郎罗苣出了一身汗,“不可能所有人都叛国!”
樊由出逃后,朝廷也未坐以待毙,其中有一项就是尽可能联系上叛军的人,加以瓦解,只要能够杀了主帅,剩下的士卒不说做鸟兽群散,起码大部分也会回到大齐,毕竟谋逆的责任主要在于将领,小小士卒根本没有什么话语权。
除此之外,一支龙羽卫的精锐之师也立刻追赶叛军,并与其发生了一场规模不小的冲突,但樊由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跟随他的众人都铁了心一般,往北流窜而逃。
“也没有十万人之多,”兵部尚书李仲芳高声道,“此逆贼回京,带了大约两万人,因而与龙羽卫交手时落了下风,立马转身而逃,除此之外,剩下的八万人依然在边境守卫,等待方铭大人的接管。”
也就是说,樊由带了两万人去了北狄,白白送给了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
这两万人,都心甘情愿吗,为什么路上没有暴动呢
探子在朝中跪着,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樊由行事狠戾,一路上只要有人胆敢逃跑,立马诛杀,他还实行连坐检举,除了真正的心腹外,那两万人也是苦不堪言,再加上花言巧语但是据属下所知,北狄并不信任这批人,而是全把他们当做了奴隶”
一时间,朝廷炸开了锅。
怪不得乌邪真木这么大方直接封王,原来是得到了两万名奴隶!
景瑛双手抓住龙椅边缘,指尖微微发白,冠旒代替面纱挡住他的眼眸,挡不住的是里面狰狞的红。
这两万名士卒,被樊由以各种手段带来京城,通通被拉下水带了顶谋逆的帽子,事情败露后又被迫投奔敌人,还被当做礼物献了出去,成为了草原上披发刺字的奴隶,任人宰割!
痛骂声不绝于耳,几位老臣更是气得差点晕厥过去。
他图什么呢?景瑛不明白,稳住心神后才缓缓开口:“此人的亲眷呢,捉住没有?”
一位刑部侍郎回到:“启禀陛下,樊由无父无母,也没成亲,族人也凋敝得差不多了,现如今他老家的村落里,能和他扯上关系的,都是除了五服的远亲。”
此人必杀。
景瑛恨恨地想,看向那个一言不发的方铭:“方爱卿,你明日就出发,莫辜负了朕的信任。”
他知晓方铭此行有多大的压力,樊由在边疆势力雄厚,那留下的人不一定会听从新来的将领,可他实在不敢赌了,不敢赌剩下的人中还有没有樊由的心腹,因而派方铭出发,是现如今最好、也是最无奈的选择。
方铭跪在地上,然后拱手高声道:“臣归来时,必带回樊由的头颅,雪此大辱!”
景瑛心中的闷气,这才下去了一点,他眼睛撇过周悬,发现那人仍是垂着一双眼,好似睡着般。
周悬在朝中,话并不多,经常耷拉着眼睛,一副倒霉相。
他所有的意思,就由旁人来说,自己择得一干二净。
腰侧的蛇皮有点硌人,景瑛低声对旁边的宦官交代几句,又安排了一些琐事后,结束了今日的早朝。
下台阶时,海公公小跑着过来,低头耷脸地,好像有话对自己说。
景瑛懒得问,这个太监从小就伺候自己和稷哥哥,是宫中的老人,说不上是拔尖的聪明伶俐,但他用惯了,并且此人唯一的毛病就是有些贪财,其实皇帝并不怕手下有私心,他反而觉得这样“有所图”的人,用起来才更加放心。
“万岁爷”海公公嗫嚅片刻,终于说出来了,“穗儿昨夜在大牢里,暴毙了”
什么?景瑛心中一惊,锐利的目光剑一样地刺过去。
海公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使劲抽自己嘴巴:“奴才有罪,奴才用人不当,让这样的刺客混到宫中,奴才有罪”
“海福生,”景瑛冷冷地问,“仵作那边可出结果?”
胖太监浑身一抖,两侧脸颊上全是红色手指印:“回禀万岁爷,昨夜太医和仵作都去看了,说没什么异样写的东西大概今日就会送过来。”
说完后,他继续打着自己的耳光。
清脆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着,景瑛一言不发地离开,走出殿外时才不回头地说:
“查这个穗儿的身世,他接触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一点点查,死命查!你这几日也别伺候了,什么时候查清了再来见朕。”
海公公的鼻子已经淌出血来,然后跪在地上哭道:“奴才领旨!”
一连两件事,令景瑛心里十分烦躁。
他被伺候着脱下朝服,换上一身干练的骑射服,头发高高束起,红色的束带在墨般的长发里若隐若现,旁边伺候的太监宝康忙不迭问道:“万岁爷这是准备出发么?”
“嗯,”景瑛整理自己的袖口,上面是兰花的金绣,“周大人和杜将军那里交代过了吗?”
宝康堆笑道:“交代过了,杜将军离得近,而周大人想必此时已换好了衣服,先行出发了。”
此处离花邬猎场不远,快马加鞭也就半个多时辰,景瑛心中不畅,只想好好策马纵横一番,因而只带了几十名随从,准备好东西就出发了。
少年骑着一匹踏雪乌骓,鞭子高高扬起,额前的碎发在风中飞扬,他跑在最前面,把所有人都拉开了十步远的距离,而护卫的侍从也不敢太过阻拦,只好紧紧地跟在后面。
到了花邬猎场,周悬和杜如涛果然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两人都身着便装交谈,马儿在一旁安静地吃草,今日天气好得出奇,景瑛终于感觉胸中的闷气少了点,于是双腿一夹马腹,冲着人群远远地冲了过来。
“免礼,”景瑛没有下马,杜如涛见状,赶忙上前帮助牵住缰绳,“今日打了鹿,朕请你们吃炙肉!”
一旁的士卒们欢呼起来,他们是围场的守卫,难得面见天子,今日也格外地兴奋。
只有周悬在心里默默叹气,不知小陛下发了什么疯,自己正准备回家好好休息时,被宦官拦住,说要陪着圣上去打猎。
吟诗作赋就罢了,打猎周悬幽幽地看着自己身旁那匹毛色相杂的骏马,他根本就不擅长啊。
不仅如此,射箭、骑马、蹴鞠这些他统统不感兴趣,周悬有轻微洁癖,这种需要出汗的活计总能令他想起黏糊糊的不适感,只是小时候被父亲逼着学了这些,不代表他自己喜欢,唯一坚持下来的就是摔跤,掌握了一些格斗技巧,可跛腿之后,很多时候他也有心无力。
“谢陛下,”周悬看着陛下,明明眼底还有乌青,不回去睡觉拉着他们发什么疯,于是面无表情道,“臣愿为陛下看管猎物,以防他人偷盗。”
景瑛挑起一边眉毛,恍然大悟。
他怎么忘了,周悬体力根本不行,一起打猎不是玩他难堪吗!
太好了。
景瑛心中的闷气又少了点。
他在马上,笑眯眯地看向周悬:“首辅大人莫不是怕了?放心,这个围场里并没有熊罴豺狼,不过一些走兔野鹿罢了,还有杜将军的护卫,不会令周大人有什么闪失。”
周悬扯扯嘴角,抬头看那个少年。
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他一瞬间有点晃神,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景稷,骑着骏马欢呼奔腾,仿佛天地都在他的手中而那时的景瑛不过七八岁,肉团似的整日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脾气好得不得了,怎么戳都不生气。
时间太快了,一眨眼,昔人已是黄土陇头一具白骨。
似乎是觉得周悬还在犹豫,景瑛扭头吩咐杜如涛:“还不快扶着周大人上马?”
杜如涛嘿嘿一笑,老鹰抓小鸡似的把大手伸入周悬腋下,一下子就把他提将起来,稳稳地放到马上。
周悬:“”
牛不喝水强按头啊!
“朕的马跑了好一会,这会不急,陪着周大人先走走,”景瑛信马由缰,懒懒地任马儿自己走,走着走着,这踏雪乌骓就凑到周悬胯/下那匹毛色相杂的马旁,亲昵地蹭着脖子。
杜如涛原本也上了马,看到那俩畜生厮缠的样子,好奇地又跳了下来,定睛一看:“嗬!周大人这匹是母马,怪不得呢!”
周悬有点臊地用缰绳打了一下,两匹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景瑛正准备嘲笑对方,突然想起自己眼疾发作的时候,不也是这样缠在人家身上吗?于是也有些脸红地拍下马头,呵斥道:“不得无礼。”
小插曲并未引起众人的注意,大家都纷纷上马,而马儿也似乎感受到这种兴奋,都不由自主地扬起蹄子快跑起来。
“周爱卿的身子撑得住吧?”景瑛和他离得近,声音也低得不会让外人听到。
“多谢陛下挂念,”周悬冷冷地回答,“这点小事,臣还是能的。”
腰间的蛇皮随着马儿的奔跑也跳动起来。
“那”景瑛笑道,“可否和朕说一下,你的腿,是怎么伤的?”
他又加了一句:“听说是蛇?蛇咬的吗?”
周悬没有立即回答,风拂过他的脸,几缕发丝挡住了他淡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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