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委屈

谢子朝直勾勾盯住她，眸中满是复杂之色，他只摇头。

        他心中很纠结忐忑，从他有意识的时候开始，就在她身边，会奇怪地听她话，在她面前只能说真话，尽管那些话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脑子里。

        离开她会感觉到锥心刺骨的痛，然而靠近她却时常心悸慌张。

        一种想逃却又无意识靠近的情感，在他心中滋生蔓延。这像是被人安排好的一切，而他必须照做。

        他并非是全无自己的想法，可当他强行拨开那层对林独枝的依赖和服从，才知道，并不完全是被人控制的，也是他身体自愿的。

        自愿保护她，听她的话，就好像她身上有他的东西一般，身体与心魂互相感知，彼此相应。

        脸上的触感一松，少女垂下手，小心翼翼地看他。

        “你很像我的一个”弟弟。

        少年方才抿唇不语的样子，像极了从西凉来的质子谢子朝，同样的沉默寡言，眉眼凛冽。

        谢子朝歪头看她，似乎在说，像谁？

        林独枝却不再说话了，她眼皮很沉，很想睡觉。

        “你”少年才说了一个字，就被打断了。

        林独枝不耐烦地从他身下钻出，爬到一边，瞪着圆溜溜的杏眼：

        “阿朝，你好烦，我想睡觉了。”

        阿朝是谁？是他吗？

        谢子朝直起身，垂下眼帘。

        “我就在门外，你有事叫我。”

        凝花露果然了不得，经过这一番折腾，她还是不醒。

        她脑袋晕乎乎的，一看少年沉默着就要走到门外去睡，连忙两步爬过去攥着他的手，将他顺势一带，两人一齐躺到了床上。

        林独枝忙活着把被子往他身上一盖，自己也钻了进去。

        少年的手冰凉，骨节明显而苍白。

        她见少年怔住了神，将自己的双手捂住他的，连连哈气。

        “你很冷吗？”

        少年与她面对面躺着，她亲密的动作，让他耳根一红。

        他眼神闪躲，抽回了自己的手，语气带上几分慌乱：

        “我我不冷。”

        林独枝说：“可是你的手很冰。”说罢又不安分地把手贴住少年隽秀的脸。

        她感到奇怪，嘀咕道：“你的脸好烫。”

        少年一惊，正要逃走，脸上柔软的小手不见，转而抱住了他的腰。

        “好啦好啦，我不动你就是了，睡觉吧。”

        她以为谢子朝是因为她的触碰才要走。

        不多时，身边就传来一声又一声均匀的呼吸声。

        谢子朝垂眸看她，双颊红扑扑的，长睫翘起，已然睡熟了。

        他手在被子下一动，碰到了她压在他身上的手，她的手很小，摸着很软，好像没有骨头那般，自己的一只手就能将她的裹起来。

        少年眼睫微颤，握紧了她的手，旋即动作极轻地侧过身与她相对。

        平日里，她好像很讨厌他，对他呼来喝去，从没有多少这样的时候，安静乖巧。

        她醉了酒竟是这般，先前她总说自己是千杯不倒万杯不醉，如今想来，是她高估了自己。

        他心中浮现出一个荒唐大胆的想法。

        怎么才能让她一直这样呢？

        让她永远这么乖巧温顺，像往常他那样听他的话。

        林独枝在梦中挣开了他的手，嘤咛一声，转过了身。

        谢子朝眼神突然变得冷淡疏离，他凝视着少女的背影许久，最终还是收敛住了心思，轻轻阖上了眼。

        此时正是人间三月天，空气中还隐隐透着股凉意，窗外凉风习习。

        林独枝是被一阵细微的声响弄醒的，她看着窗户照进来的光，又看了眼声响来源处。

        是谢子朝从外面进来的关门声。

        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

        谢子朝看见她醒了，淡淡地抿了下唇，嗓音喑哑：

        “你醒了，桌上有醒酒汤。”

        林独枝看见他眼皮底下一层浅浅的紫黑色，想必是这几日在外头睡得不好，她心中闪过一丝不忍。

        大不了，今天她睡外面，让谢子朝睡床。

        她想到了昨日在醉仙楼的场景，少年并未用术法，仅用拳脚打趴下那些人，一时风头无两。大概也是他将自己带回客栈的，哪怕是知恩图报，她也不能再欺负人家了。

        林独枝四处没看见林少昊和司青霂，她问身后跟着的少年：

        “你看见他们去哪了吗？”

        谢子朝如实将今天一早林司二人跟他说的，全都复述给了林独枝。

        离心城有妖物作怪，这在城中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据说是专门攫夺人皮躯壳的妖怪，那女妖只有在十五月圆之夜才出来杀人，但她也不是见人便杀，这女妖只抓皮囊好看的人，不论男女。

        她抓了人之后，只要一张人皮，其余的骨头内脏在当天晚上就会被夜晚倒霉的打更人踩到。从一年前开始，至今已经死了三十二个人，皆是昔日街头巷尾都交口赞誉的拥有俊俏皮相之人。

        花楼花魁、名门望族千金、慷慨正派的守城将军，甚至是落魄乞丐。

        只要她看上了，无论是谁，都得死。

        再过两日就是十五了，坊间都在议论纷纷，下一位就要轮到城主府的少爷了。那位少爷，容貌称不上是极佳的，却也是个一表人才的，城中再没有比他更加妥适的人了。

        城主大人消息灵通，得知城中来了几位修士，派人一打听才知道，他们早已声名在外，一路上做了不少降妖除魔的好事。

        这不天方微微亮，城主大人就派人来请林少昊和司青霂去往城主府了。

        林独枝心中明白那对仙界楷模的侠义心肠，也没急着去寻，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于是她向小厮点了好几样菜，悠悠然坐在房间等待。

        她眸子一转，瞧见站在一边不吭声的少年，心里不禁疑惑，他今日怎么这么安静，但其实他自从中了秘术，就一直很乖顺，只是平时看她的眼神会带有一点懵懂茫然。

        “谢子朝，你今天有点奇怪，你怎么了？”

        少年面不改色，抬头望了她一眼，轻轻摇头。

        猝不及防，他撞进少女清亮的眼眸中，脑海里不受控制想到昨夜死死抱着自己的人，也是这样一双澄明的眸，凝视他。

        她今日便将那些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谢子朝第一次感觉到心里某一块突然酸软，是委屈。

        林独枝当他是跟自己怄气，毕竟她之前一直跟讨债鬼一样对待他，还不让他睡床，换做谁谁不恼火，所以生气也是正常的。

        先前她报复性心理作祟，拼命使唤他做这做那，是因为林独枝恼他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还丝毫不觉得自己错了。

        既然他不把别人的命当一回事，那她就必须让他知道生命有多可贵。

        林独枝盯着少年清瘦的身体，她的惩罚到此结束了，以后不会再随便以消遣他为乐了。

        “谢子朝，过来坐。”

        闻言，少年顿了顿，试图违背她的命令，却在想法萌生的那一刻，骤然手脚僵硬，顷刻间那股穿心的痛直钻入他五脏六腑，宛如摘胆剜心般。

        林独枝没见到人过来，又叫了他一声。

        他没有办法抗拒，只得在林独枝的催促下，坐到了她身边。

        林独枝捻起筷子，嘚吧嘚吃小厮方才送来的饭菜。

        “今夜，你不必再睡外面了。”

        少年眼里添了两分茫然，踌躇着正要出声，突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他打开门，来人身穿黑色侍卫服，身后跟着两个跟他相同扮相的男子。

        林独枝撂下筷子，问：“你们是？”

        领头那男子表情严肃，说起话来也是一丝不苟：

        “城主大人让我等来接林方士的朋友。”

        林独枝了然道：“原来是这样，那各位大哥可否在楼下稍等片刻，我收拾一下。”

        那男子点头退了出去：“姑娘请便。”

        林独枝让谢子朝关上了门，她在心中轻唤涂仙仙名字，却久久不见她来。

        她与涂仙仙有所感应，虽不知是何时有的，但她心大，也没管那么多。

        至少此刻，她知道涂仙仙是安全的。

        马车上，一路都能听到街坊间的谈论，都是有关于城主府的公子。

        “听说啊，城主大人找了两位年轻的修士，到他府上。”

        “是啊是啊，那两位我是见过的，男的俊俏，女的貌美，只是不知能力如何啊。”

        “说不定只是绣花枕头，城主啊病急乱投医了！”

        在一众声音中，有一个人说突然说：“那妖怪会不会放弃城主府的公子，转而去抓那两位”

        剩下的半句话被风声隐没了，渐渐地，人们闹嚷嚷的声音消失，周围恢复了宁静。但林独枝却陷入了深思。

        那人说的并非不无道理，如果女妖要的只是美艳皮囊，那林少昊和司青霂显然是最合适的。

        他二人不论是修为灵力还是智谋才识，皆是修仙界中拔萃出群的庸中佼佼，定不会吃亏，该担心的应该是那女妖。

        林独枝想着想着，马车停了下来，看来是到了城主府。

        她和谢子朝下了马车，眼前是一处磅礴的府邸，城主府的牌匾高高挂着，气势恢宏。

        那男子对着他们说：“城主和两位修士已在府中等候多时。”

        进了大门，绕过小花园，便是前厅了。

        林独枝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主座上的一脸忧心忡忡的城主大人，以及在他下方坐着的林少昊和司青霂。

        林独枝走近了，才听到他们在商议十五之时该如何行事。

        林少昊一眼看见他们两人走过来，缓缓起身。

        “独枝，谢兄，你们来了。”

        随后又和城主介绍：“这是我二人的同伴，先前曾和您说起过的。”

        城主年纪大了看不太清人脸，他动作慢腾腾地走下高座，这才勉强能看清楚。

        下一刻，年迈的城主却在看清林独枝容貌的时候，骤然跪下，扑通一声。

        “老臣，拜见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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