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凝花露

半夜，起了一场大风，树干敲打着窗棂，不一会儿，黑夜仿佛被撕开一道口子，霎时间，电闪雷鸣。

        林独枝从小就喜欢这样的天气，听着雷雨声，她能睡得更沉些。

        今夜也不例外。

        清晨第一束光落在床前的时候，林独枝睁开了眼睛。

        今天要启程离开镇子了。

        她打开门，一眼看见谢子朝，他听见了声响，抬眸看她。

        “你该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林独枝瞧见他苍白的脸色，有些幸灾乐祸。

        谢子朝扶着墙站起来，低眉顺眼，并未答话。

        这样子好像林独枝欺负了他一样，至少在刚出来的林少昊和司青霂眼中是这样的。

        林少昊说：“独枝，你对谢公子做了什么？”

        林独枝面无表情说：“我只是让他在门口睡了一晚上。”

        闻言，司青霂的眼神在她和谢子朝身上打转，好半晌，她才说：

        “他为什么不回房睡？”

        林独枝说：“这你要问他。”然后走过去拉司青霂，跟她一同下了阁楼。

        谢子朝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

        林少昊突然灵光一现，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浅浅笑了笑。

        他们出发时，小镇上依旧只有几户人家，都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他们都不爱出门，外头空无一人，时而阴风阵阵，他们也只想安然地了此残生。

        这小镇上的人，大多是普通的凡人，安安稳稳的一家人过日子，突然天降灾难，防不胜防，最后也是一家人一起去了。

        毕方鸟是上古凶兽，随随便便一个不高兴，喷口火，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兴许这点火还不能它他高兴。但对凡人来说，便是灭顶之灾。

        人命浅薄，任谁想要，就能轻而易举夺去。林独枝觉得不该是这样的，自己的东西要紧紧握在自己手中，自己的命，谁也不能夺。

        林独枝最后深深看了眼小镇的残影，跟上他们走了。

        ·

        独山剑派路途遥远，一行人走走停停，一路匡扶正义，惩奸除恶，做好事不留名，惹得百姓们都津津乐道。

        赶在太阳落山前，他们到了离心城。

        今日离心城十分热闹，似乎是在庆祝节日，一打听才知道，是烟火节。

        街上熙熙攘攘，来来往往都是小商贩，前方还有杂耍的民间艺人，好不欢快。

        林独枝素来喜欢这样的气氛，拉着司青霂左顾右盼。

        “霂姐姐，你看这个，多适合你啊！”她手中拿着一支银簪，在司青霂头上比对。

        继而又冲林少昊挤眉弄眼地笑：“你说是不是啊林大哥？”

        林少昊注视着司青霂，她生的好看，在夜色下更是美丽动人。

        司青霂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连忙转身走开了。

        林独枝说：“林大哥，我们先去前面的客栈等你们。”

        说完就钻入人群，一溜烟没了身影。

        林少昊无奈摇摇头，追随司青霂而去。

        林独枝走了一会儿，突然停下脚步，抬头一看，是醉仙楼。

        她闻见了香醇的酒香。

        下一秒，她就踏了进去，身后的人紧跟。

        “这位姑娘，要点什么？”

        看见林独枝一进去，老板娘就走了过去，露出得体的笑容。

        林独枝豪气万丈：“把你们这最好最烈的酒拿上来。”

        老板娘用手帕捂着嘴笑：“我们这最好的酒叫凝花露，也是最烈的，不知姑娘要几壶？”

        林独枝想也不想就说：“先来十壶。”

        此话一出，周围安静了一瞬。

        老板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下去招呼小厮来准备了。

        隔壁桌的人，听林独枝要了十壶凝花露，张狂大笑，似乎是在怀疑她到底有没有那么好的酒量。

        林独枝听见笑声，扭头看那人：“你笑什么？”

        那男子身着华服，身边跟了几个随从，看上去是习武之人，想必男子身份不凡。

        只是他好像脑干给人挖了一样，一脸没魂少智的样，傲慢地看着她。

        “我笑你口出狂言啊！你知道这凝花露有多烈吗？”

        她心想，这人可真烦。

        林独枝不语，出门在外，不宜多生事端。

        那男子见她不搭理自己，觉得很没面子，立刻拍桌而起，冲她过来。

        “你这个女人！本少爷跟你说话呢！你听不见吗？”

        林独枝看了眼身边坐着的谢子朝，示意他先不要动。

        谢子朝紧紧盯着她，抿唇。

        男子见她还在和别人眉来眼去，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直接气结，伸出手去抓林独枝的肩膀。

        “你给我起啊！”

        众人的目光都被他们这块的声响吸引了过去，从古至今，没人不爱看热闹。

        只见离心城城主府的公子的双手，被另一气势不凡的少年单手反扣在身后，而他的脸则被按压在桌子上摩擦。

        城主公子面目狰狞起来，看向一边看热闹的随从，气急败坏道：

        “你们这群废物！还在看什么！帮我啊！”

        随从们反应过来，蜂拥上前，只见那黑衣少年一出手，仅用一只手，就把那几个气势汹汹的随从打倒在地。

        众人拍手叫好。

        这城主府的公子向来嚣张跋扈，在城里作威作福惯了，大家伙都憋着一口气呢，如今见到他被人压灭气焰，都直呼舒心顺畅。

        林独枝正喝着小厮送上来的凝花露，果然入口香醇，回味无穷。

        “谢子朝，放开他吧。”

        少年闻言，撒开了那男子的手，缓步坐到了她身边。

        城主公子得到释放，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临走时撂下一句：

        “你们等着！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林独枝神情恹恹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不以为然。

        这酒果然有几分厉害，这才两壶下肚，怎么就有些晕乎乎的了。

        昔日在天府城中，她和阿宁一块在红袖招，喝了多少珍稀名酒，还以为早就把酒量练出来了，没想到还是喝的不够多。

        谢子朝沉默地看着少女面色潮红的脸。

        林独枝感觉到他的目光，回望过去：

        “你记得客栈在哪吗？”

        谢子朝木木地点头。

        方才入醉仙楼之前，她已经带自己去客栈开好了房间。

        林独枝这下放心了，接着喝。

        谢子朝见她喝的正欢，不自觉地舔舔嘴唇。

        “一个人喝没意思，你也一起喝。”林独枝抛给他一壶。

        谢子朝接住那壶白玉瓶盛的酒，眼中沾上星星点点的笑意，浅浅地酌了一口。

        入口辛辣，并不像她的表情说的那样，香甜醉人。

        他只喝了那一口，就放下了，安静地凝视着她。

        林独枝有点贪杯，一口气又喝了四五壶，直到眼中模糊看不清人脸，才肯放下酒壶，头脑发晕地趴在桌子上。

        她看着身边的少年，愤愤地抬手捏住他的脸。

        “你这个大坏蛋！我懒得攻略你了，你自己来喜欢我吧”

        说完，她阖上了眼，手往下滑落，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接住。

        少年握紧她的手，弯腰将她横打抱起。

        她眉心的凤尾花灼灼，鲜红一点，衬得她肤色雪白，唇上还沾着凝花露的一点酒滴，唇色粉红。

        谢子朝心神微乱，仓皇移开了目光。

        林独枝在他怀里睡得极不安稳，少年身材纤瘦，她靠着他的胸膛，好像靠着一块冰墙。

        谢子朝感觉到她不舒服，把她往上提了提，她顺势抱紧了少年的脖子，将头埋在了他的肩窝。

        他身体一僵，步伐停顿了一瞬。

        少女柔软的发丝悄悄钻进了他的衣衫里，惹得他心上一痒。

        偏偏醉酒的林独枝毫无所觉，手指有意无意的缠上他的发丝，捻在手指间把玩。

        他们现在的姿势，陡然变成了一个像抱小孩的姿势，十分古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瞧上几眼。

        谢子朝面上一红，加快了脚步，好在客栈不远，他远远地就看见了林少昊和司青霂。

        他想起昨夜林独枝跟他说的话，要对他们温柔。

        于是谢子朝到他们面前的时候，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跟他们点头示好。

        林少昊和司青霂相看无言，本来在嘴边的话都被谢子朝一个奇怪的微笑堵了回去。

        谢子朝向来是沉默寡言的，但他们二人都知道，谢兄只是面冷心热，如今看来，谢兄已经渐渐向他们展开心扉了。

        林少昊看着少年挺拔的背影，认可地点点头。

        “阿霂，你有没有觉得，谢兄最近变了许多？”

        司青霂想到刚才抱着谢子朝脖颈的少女，轻笑了一声：

        “也许是有人改变了他。”

        这边，谢子朝已经进了房间，将少女放在了床上。

        她丝毫也不认生，沾上了床，就翻滚了进去，两下给自己盖上了被子。

        涂仙仙在她袖子里被憋得慌，她心想，怎么睡了一觉，就喘不过气了。

        于是她化作一团紫红色烟雾，飞了出来，就看见了笔直站着的谢子朝，她下意识就要跑，突然想到什么，又镇定了下来。

        谢子朝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感到奇怪，他眼神警惕地打量她。

        涂仙仙捂着嘴笑，说道：

        “小郎君，我不是坏人，我是林独枝的朋友。”

        她见谢子朝神情放松了一下，眼神机灵地转了一圈，“反正你也不能离开她，不如你的房间就归我，如何？”

        闻言，谢子朝盯了盯床上睡相极差的少女，轻轻点了点头。

        涂仙仙注意到他的眼神去向，了悟似的笑了笑，走出了房门。

        谢子朝走进了些，目光停留在她脸上。

        她似有所觉，翻了个身，大半被子都踢到了脚下。

        嘴里还嘟嘟囔囔说着什么。

        他有些好奇，俯身靠近了她，顺便把被子给她重新盖好。

        “酒好酒”

        谢子朝听了微微勾了一下唇，正要起身。

        下一刻，只听床上的人突然弹起来，大叫一句：

        “阿宁好酒！”

        一个出其不意的动作，让谢子朝没有防备地被她的头狠狠撞到。

        “嘶——”

        林独枝吃痛，闷声一哼，委屈巴巴地抱着头。

        她眼泪汪汪的模样落入谢子朝眼里，好像做了坏事的人是他。

        “你靠我这么近做什么？”林独枝不满地抱怨，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好半晌，突然拉住少年清瘦的胳膊，把他扯到了床上一坐。

        陡然间，两人距离缩短，彼此的神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谢子朝神情茫然无措，视线一直停留在被少女攥紧的胳膊上。

        抓得好紧，好热。

        他甚至觉得，她的手好像一簇火，紧紧贴着他的，燃上了全身，企图要将他所有情绪都焚烧殆尽。

        林独枝感觉浑身难受，见他不理自己，心中一恼：

        “你看着我。”

        兴许是酒意上脑，她以为自己的声音是冷静清晰的，可一发出来，却是缱绻绵软似撒娇一般。

        谢子朝听见少女又轻又软的语调，脸色微变，甩开她的桎梏，就要走远一些。

        谁知她也跟着他爬起来，她看着少年宽背窄腰挺括，对着他反手一握，掐住了他的腰一把。

        谢子朝脸色大变，眸中染上一抹意味不明的晦暗，蓦地转过身，将她压在了床上。

        林独枝却浑然不觉，兴冲冲捏住他的脸颊，莫名地一喜：

        “你在跟我玩游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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