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少年-心动

食堂是一个单层的红砖小平房，房侧列着几棵枫树，叶子已经开始发红或泛黄。乔夕仰头看树上的叶子，开始观察叶子上不同色调的红黄绿。仔细对比的话，色调差别明显，可挪开眼再重新看回去的话，就要看一会儿才能重新发现那些差别。

        文澍看乔夕盯着大树看得出神，还时不时地别开头，不知道他在跟自己玩儿什么游戏。文澍没忍心转移乔夕的注意力，开始观察他，计算他别开头的频率。

        无聊的人各自做着无聊的事，两人不觉间排到了食堂门口。文澍掀开塑料门帘，一股川菜味儿混着人味儿扑鼻而来。

        “你在这儿排着，我去看看今天都有什么菜。”乔夕说完一溜烟儿地蹿到打饭的窗口前，巡视了一圈。

        “都有什么？”文澍问他，因为他看上去很想告诉自己今天的菜品。

        “水煮肉片，红烧鸡块，清炒油麦菜，还有藕片，看上去应该是酸辣口儿的。”

        文澍嗯了一声，表示收到。

        眼下食堂已经没有空桌了，只能拼桌。乔夕环顾四周，想找熟人一起坐。

        “把你的书包给我，”乔夕把手伸向文澍的肩，“我看到王衍知和崔含了，我把咱俩的书包拿过去放他们那儿占座儿。”

        “好，那谢谢。”文澍把包递给乔夕，看着他把书包送过去放好，又绕到打饭窗口前的两口不锈钢保温桶前，盛了两碗汤，放回王衍知和崔含那桌。

        忙了一圈儿，乔夕回到文澍身边站好继续排队。

        “谢谢，下次你排着，我去盛汤。”不能总让乔夕跑腿。

        “没事儿！”乔夕不甚在乎，“那俩保温桶的保温效果巨好，每次喝都烫嘴，提前盛好一会儿喝着温度应该正合适。”

        乔夕果然是个很细心的人，文澍心想，跟安途他们那群神经大条得能过好几辆车的人真的很不同。

        “你打算要什么菜？”乔夕问。

        “还没考虑，等排到我的时候再说吧。”除了虾，文澍对其他食材没什么执念，能吃饱就可以。

        “哦。”乔夕貌似有点儿失望，“我打算要鸡块和藕片，可是我也还挺想吃水煮肉片的……”乔夕说完，带着些期盼地看着文澍。

        这暗示很明显。

        文澍暗笑，觉得乔夕对口腹之欲这么上心的态度，跟自己太不一样了，“行，那我就要水煮肉片和油麦菜吧。”到时候你都可以尝尝，文澍想着，但没说出口。

        “好！”乔夕得偿所愿似地笑开来。

        两人按计划打好饭菜，终于落座了。

        王衍知和崔含已经快吃完了，餐盘见底。

        文澍跟他们打过招呼之后，默默地开始吃，同时也很认真地听着乔夕和他们的对话。原来这两人也是钢琴系的，所以他们的话题都是围绕在跟钢琴有关的事情上。文澍有印象，他们俩刚才是下课后第一批冲出教室的。看来是想快点来排队，然后早点去练琴。

        目前话题的走向是琴房各个钢琴的惨状。

        “102有两个高音弦断了，我今早弹断的，哈哈哈。”崔含略带骄傲地说。

        “还在这儿大言不惭！104的也是你弄断的，你能不能就在同一间练啊？你是不是想把所有琴的那两根弦都弄断了你才满意？”王衍知不忿地说。

        “那不怪我！得怪巴托克，谁让他写得那么虐琴呢，而且最近天干物燥的。”崔含说完往嘴里扒拉了最后一口饭，冲王衍知说，“你赶紧的，我吃完了。”

        “嗯嗯。”王衍知也干掉最后一口饭菜，抹抹嘴，和崔含起身走了。

        文澍忽然莫名地感到些压力。正如陈路遥之前说的，钢琴系的人果然都是很拼的。文澍自认还算刻苦，然而跟这些已经初中三年每天都这么拼的学生来比，他可能差得远。

        以后要争分夺秒地练琴了吧，文澍心里感叹道。

        “琢磨什么呢？”乔夕看文澍的表情像冻住了一样。

        “没什么。”文澍不知道怎么说，俩人的关系还没到能让他倾诉的地步。

        乔夕大概明白文澍在想什么，“住校生们抢琴房可凶了，我以前不怎么在学校练琴，所以不太在意，现在不得不跟着一起抢，我有点儿没信心呢。”乔夕自嘲地笑笑。

        文澍再一次后悔住校……他真的不喜欢压迫感，不管是来自于什么。他总是会给自己留足时间和空间，尽量地按自己的节奏做事。可眼下，这种从容不大可能实现，他得去争去抢。他自知这是他性格里需要克服的弱点，毕竟人不能总在舒适区里。

        然而那种浮躁的心态，让文澍一想到就不禁地蹙起眉来。

        乔夕看到文澍的表情从“极度冷峻”变成“极度不耐烦”，配上文澍有棱有角的五官，有点可怕，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话踩到了文澍的哪个雷区。

        “你怎么啦？”乔夕小声问文澍。

        乔夕的语气听起来小心翼翼的，眉毛也皱成一团，文澍看着他，忽然涌起一丝罪恶感。自己真是太没礼貌了，沉浸于的思绪，都不顾及周围人的感受。

        “我没事儿，就不太舒服。”文澍深呼吸，同时放松了紧绷的面部肌肉。

        乔夕还以为文澍不高兴了，听他这么说，松了口气。

        乔夕猜测文澍应该是饿的，“胃不舒服吗？”

        不是胃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可这话不能跟乔夕说，多矫情。不过，刚才瞬间涌上来的压力确实让文澍的胃都跟着缩了一下，他于是答说，对。

        “是饿着了吧？”乔夕心想果然如此，“晚点儿你跟我一起去买点儿零食吧，能垫肚子的那种。”

        “好。”文澍虽然不打算吃零食，但他觉得他也买点儿零食备着好像能让乔夕放心，而且大不了最后都给乔夕吃。

        两个人之后就没怎么说话，安静又快速地吃完了所有食物，然后往琴房走。

        文澍走着走着忽然想起刚刚自己黑脸，都忘了让乔夕尝尝水煮肉，罪恶感又增加了不少。

        “不好意思啊，都忘了你也想尝尝水煮肉。”文澍不好意思地说。

        “啊？”乔夕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心想文澍还真是细腻，“哈哈哈，多大点儿事儿啊，还不好意思，你不说我都忘了。”

        “下次给你尝。”文澍保证。

        “下次我自己点一份儿。”乔夕宽慰他。

        “嗯，那我还跟你点不一样的。”这点儿自觉文澍还是有的。

        “行了，”乔夕手一抬，拍了一下文澍的后背，“这点儿小事儿你还放心上。”

        如两人所料，三角琴已经全都被占了，连立式琴也只剩三间了。不过也无所谓了，拖堂排队加吃饭，剩下的时间也就四十多分钟。

        俩人一起往自己的琴房走，文澍盘算着这四十分钟该练什么。

        “你走的时候来找我哈，1:20左右？”乔夕的琴房先到了，他开了门又返回来冲文澍说。

        “好，我设个闹铃。”文澍的琴房也到了。

        立式琴练起来着实是不给力，尤其是文澍正在练的这一台。中音区有几个琴键回弹慢，低音区有个延音，高音区声音跟矇了一层雾似的。文澍的曲子里有个片段有轮指，但是这琴上没一个琴键能满足文澍的手速。

        文澍第一次练琴练得这么心塞。他提醒自己，他是被惯坏了，遥想邓先生当年曾经在防空洞里练琴，最后还拿了肖邦大赛第一。

        人不能被条件限制。

        文澍默念这句话三遍，火气消了不少。

        但是，没有条件要创造条件。

        明早起早排队，先练琴再吃早饭吧。中午也是先练琴再吃饭。

        就这么定了。

        下午的课结束了之后也不知道琴房会是个什么情况。别的班的课表是不是都是一样的时间安排？文澍已经预想到自己下了课就飞奔出教室的画面了。

        唉真的是很不体面啊。

        文澍的脑子就这么乱乱地练了四十分钟，效率极低。

        然后闹钟响了。

        文澍叹了口气，起身去找乔夕。

        琴房的门上有个小窗，能看到里面的人。文澍停步在乔夕琴房的门口，发现乔夕没在练琴，而是拄着下巴，在往窗外看。

        文澍敲了下门，乔夕闻声马上转身拿起书包往外走。

        “琴太破了，练得我火大。”乔夕一开门就瘪着嘴冲文澍说。

        “samehere”文澍也是一脸无奈，“但我觉得是我之前被惯坏了。”

        乔夕一想，自己也是，他从小到大都是练三角琴，这种条件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的。

        “唉，由奢入俭难啊……”乔夕小声跟自己说。

        文澍听见他的嘀咕了，不禁要笑，看他臊眉搭眼的样子，肩膀都下垂了，还真像个落魄的小少爷。

        ”我明天打算起早来排琴房，一起吗？”乔夕之前拜托自己叫他起床，愣叫的话，乔夕怕是会恨他，但是如果有个共同目标的话，文澍叫起来会比较理直气壮。

        “嗯，好。”乔夕点头答应。他本就情绪不高，一听起早俩字就更低落了。如果是仅凭他单单一人的意志力，是不可能的，但是有文澍一起的话，就有可能了。

        “以后中午也先练琴再吃饭吧？”文澍又提议。其实文澍也没必要问乔夕要不要一起，但不必要代表不想。

        “嗯，好。“乔夕再点头。

        那不就意味着要饿着肚子练琴了吗？买零食迫在眉睫啊！乔夕一想到要去逛超市买零食，眼里马上有了光。

        “哎文澍，咱们什么时候去买零食？下午练完琴之后？”

        “行，你知道要去哪儿买吗？”

        “我知道！隔两条街有家华联超市，十点才关门。”

        文澍看乔夕的情绪好像恢复正常了，没想到买零食的治愈力这么强。

        “那咱们八点半从学校出发？”一个小时用来逛超市应该够了，宿舍锁门之前肯定能回来。

        ”好！“乔夕跃跃欲试，两手都开始搓起来了。

        ”这就开始激动了？”乔夕的小动作被文澍尽收眼底。这人简直跟小孩儿似的，一点儿小事儿就能把调动情绪起来。

        乔夕发觉自己确实过于得喜形于色了，连忙放下手，管理表情。

        “咳咳……没有。”乔夕挠了一下鼻尖。

        文澍的视线随着手落在了乔夕的鼻尖上。乔夕的鼻子不是那种高挺型的，但鼻脊的线条自然流畅，汇到鼻尖，凝成像是一滴圆润的水珠的形状。走廊窗里透进来的光洒在他脸上，还能看到他鼻子上立起的小绒毛。文澍心痒，好想抬手刮一下。

        这一下，让文澍心里警铃大作。

        不行，这种想要亲近的念头需要被立即扼杀在摇篮里。因为不能早恋，更不能跟同性早恋。最重要的是，对方是乔夕。虽然才认识了一天，但乔夕已经成为他想要往惺惺相惜的知己方面培养的人。君子之交，岂能让这水浑了？

        文澍慌忙收回视线，拳头攥紧了，指尖深深掐进肉里，脚下猛地加速，没几步就与乔夕拉开了距离。

        “快走，马上要上课了。”文澍说。

        “哎你等等我啊！”乔夕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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