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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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的祖屋离家几十里远,大约两个时辰以后,过路的行人越来越少,周边的景致愈渐的清冷,树木也愈渐的稀少,几只斑鸠“咕咕”发出几声干涩的鸣叫声,突兀地在地面和树枝间飞上飞下。路上的细沙混着尘土飞扬,旋转在半空中,轻慢地扑面而来,吸进鼻孔忍不住呛咳几声,眼睛被吹的沙无法睁开。
“吁!”沈忠逸收住缰绳,解下包裹,取出一青一白两块头巾,围住二人的头和脸,只露出眼睛。沈忠逸握紧女儿的手,沈凌霜伏在父亲的胸膛。沈忠逸几次拍打马儿,但由于风沙的缘故,马匹的步履依旧缓慢。不知道在沙尘中走了多久,直到前面出现一个破败的弥漫着灰气的旧屋。
“到了。”
沈忠逸跨下马拉下脸上的面巾,沈凌霜坐在马背上学着父亲的样子拉下面巾。沈忠逸牵着马绳在门槛前停下。他轻轻一推,门“嘎吱”一声开了。
进屋是一个小院子,枯黄的落叶成片“沙沙”作响。或许不久之前还有过绿色,而此刻已没有了生命的气息,立秋还未到,这里却布满了秋之萧索。
这间祖屋沈家也曾经想要卖掉,但因为地处的位置过偏出不了手,后来也无心管理,就荒废了下来。
“老爷,小姐你们来了!”
奶娘素芝的话语中透着太多的惊喜。
“小的听到院子里有声音,还想谁会来呢?”
夫人陪嫁丫头春兰笑中盈着眼泪。
“夫人好吗?”
沈忠逸紧蹙下眉,他把沈凌霜从马上抱下来。
“见到你们她就好了。”
春兰带着兴奋的神色。
“娘醒着吗?”
沈凌霜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几日,夫人醒的多,这才刚刚睡着。”春兰说。
“不要叫醒夫人,我们自己过去。你们的伙食还行吗?”沈忠逸问。
“伙食够的,就是晚上……”
春兰抢着说,被素芝打断了。
“老爷您放心,我们这里都挺好的。”
沈忠逸将马绳交给一旁的春兰。他牵着沈凌霜的手走到夫人的门前,他有些踌躇的推开了屋门,木门经过多年风吹日晒的打磨中间破裂了好几道缝隙,一阵阵清冷的风吹过,房内发出轻微咳嗽声。
床上躺着的陈韵竹睡着了,瘦弱的双臂,惨白而凄美的一张脸,鼻尖浅浅的气息。沈忠逸将厚重的棉被往上提,盖住女子的上肢。
沈凌霜低头看见四只床脚都被蜘蛛网缠绕着,她的鼻头一酸,泪从眼眶滑落。父女两人坐在床沿上,床架发出“吱嘎嘎”的声响。
沈忠逸轻柔的捋开散在陈韵竹的面上的乱发。
“让你受苦了。”
沈忠逸低声的说道。
陈韵竹的嘴角微微抽动。
“韵竹,我和凌霜过来看你了。”
沈忠逸将自己的双手重叠在着陈韵竹手上,陈韵竹眼眶有泪光在闪动。
“韵竹,你醒了吗?”温柔的话语。
陈韵竹抖动着眼睑,犹豫着,挣扎着,睁开了双眼。
“娘!”凌霜喊道。
“你们——”
陈韵竹话到一半又咽下。
“娘,我是霜儿呀!”
母女两人热情的拥抱,韵竹淌下一行泪。
“咳咳!”
陈韵竹轻喘道:
“最近不分白天和晚上的做梦,刚刚我以为又是一场梦呢!”
“春兰还说您醒的多。”
沈凌霜想露出一个笑脸调节一下气氛,但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
“是我不让自己睡的这么多。”
陈韵竹解释道,她面向沈忠逸问道:
“老爷,你过来,娘知道吗?”
“不提这个。韵竹,我扶你起来看看外面。今天的夕阳格外美!”沈忠逸说。
沈凌霜找了张椅子放在房门口,沈忠逸怀抱着自己纤弱的妻子。
旧屋的墙建的比较低矮,正好可以把天边的晚霞尽收眼底。远处层层叠叠的云朵先是成片成片的堆积,然后汇成群,好似不紧不慢地催促着那嫣红的霞光归位。太阳终于还是被云层遮盖住,霞光渐渐地淡去了光辉。
晚上,一家人蜷缩在“咔吱咔吱”的床板上。
“我们今天一家人睡一起好不好?”
沈忠逸和陈韵竹默许了沈凌霜提的提议。
半夜起风了,房间里四处漏风,两个下人把带来的铺盖,厚的薄的一股脑的都给拿了过来。盖多了太重,盖少了又太冷。沈忠逸翻身下床,循着桌上红蜡的一点光芒,他把最厚的两条棉被铺在床板上,将剩余的被子都盖在三人身上,温暖的被窝,韵竹搂着怀里的女儿,沈忠逸宽阔的臂膀环抱住母女二人。
次日大家变得忙碌起来,春兰清扫了院子里的落叶,整理了每个房间包括厨房,奶娘素芝料理好一行五人的一日三餐。沈忠逸去了趟集市,买了些日常用品、窗棂纸、替补的瓦片和木板,还有女儿让买的红色宣纸和韵竹要的牡丹花种子。
沈忠逸不在家的时候,陈韵竹从抽屉里拿出镜子,她把铜镜放在窗口的台上,她对着镜子抹了些胭脂在脸颊和唇上,一行灼泪从她悲苦的眼角淌下。
凌霜从院子里拿了个小木凳放在母亲身后,她站上木凳解下脖子上父亲在路上为她系上的淡青色面巾,她将面巾包住母亲稀疏的发丝,绕过后颈扎了一个结。
“我的娘最美了。”
凌霜贴附在母亲的脸颊上说道,陈韵竹露出一个浅笑。
第三天,沈忠逸更换了每个房间的木门,将每个窗户黏贴上窗棂纸,沈凌霜在母亲的房里拿着剪子和母亲学剪窗花,起初不是剪断了就是剪坏了,她最后挑了一个最简单的,当剪出一个完整的喜字时,她经不住喜形于色。
“爹,我剪了一个喜字!”
沈忠逸正在窗外粘合窗棂纸,他将大大的红色喜字贴在已经糊好的窗户上。
“我们还可以贴三个喜字,一个窗户一个。”凌霜说。
“是的。”沈忠逸道。
房内的陈韵竹点点头,脸上泛起一个久违的红晕。
“爹,娘,我们好像过新年一样。”凌霜笑着说。
窗下,是一家三人的笑脸。
第四天,沈忠逸爬上梯子,把瓦片一爿爿整齐的铺在屋顶上。下午,他把院子里的土重新翻了翻,然后将牡丹花的种子相隔一定间距有规律的埋入泥土里。
第五天,清晨朝露中,韵竹坐在窗前,沈忠逸替她梳理稀疏的发。
“逸,答应我,照顾好我们的霜儿。”韵竹道。
“你不说,我也会做到的。”沈忠逸说。
“那我就放心了。”韵竹低低的说道。
“竹,你怨我吗?”
沈忠逸捏着梳子的手轻轻的抖动。
“是我自己福薄。”韵竹摇头,盈着泪道。
“竹,跟我回去吧。”沈忠逸说。
“好。”
韵竹点头,眼泪滑下面颊。
缩在床角的沈凌霜咬着被子,眼泪湿了被单。
傍晚时分,夫妻俩依偎着看夕阳西下。
第六天的一大早,沈忠逸和陈韵竹正坐在房门口聊着天。一伙陌生人敲开了大门,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提着个长方形檀木的黑棺木放到门廊上。
“出去!你们送错地方了!”
沈凌霜大声的喊叫道。
“不是你定的吗?”
带头的一个男子望向沈忠逸。
沈忠逸从椅子上站起,从内兜里掏出一袋银子交到男子手中。
一伙人刚走,沈凌霜上前一把揪住沈忠逸的衣袖,恨恨的说:
“你——还是我的爹吗?”
“霜儿,不要怪……你爹。”
韵竹虚弱的断断续续道:
“是我请你爹买的。总不能让我死在这里吧!怎样也要带我回去。”
沈凌霜颓然松开了手,望着面前这个眼神悲戚的男人,她又能说什么?
二天后,陈韵竹躺在沈忠逸的怀中安静的睡去了。
沈忠逸出了高价叫了辆四轮的两匹马驮物的箱车,他把车头的栓绳套在自家马的脖颈上,几人将黑色的棺木扶上箱车,然后是大大小小的包裹,粮食,杂物……沈凌霜默默坐在棺木的对面,看着一旁的大人们忙碌着。
教她写字,教她画画,教她剪窗花,那个笑容亲和,那个声音温暖轻柔,沈凌霜可以唤为“娘”的人,离开了吗?不会再出现了?
沈凌霜哭不出来。她期待着母亲会突然从那黑色的棺木中跳出来。
“爹,娘只是睡着了,对吗?”
“嗯。”
“她还会回来吗?”
旁边的沈忠逸身体一阵颤动,他的手紧紧抱住了他幼小的女儿。
沈凌霜胸口那块堵着的巨石猛地碎裂,碎片四分五裂般的搅动着她的心。她伏在父亲的肩头大声的毫无顾忌的哭泣起来。沈忠逸眼角流出了泪水,含入口中的滋味酸楚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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