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娘亲

沈忠逸奉母亲之命纳了裁缝铺戚老板的大女儿宝珍为小妾，老夫人让还身在病榻的韵竹搬出西厢房去到更偏僻的东厢房居住。

        多少个清晨，傍晚，夜深人静的时候，六岁的女儿沈凌霜可以清晰听到躺在身旁的，愈渐虚弱的母亲躲在被单下掩面克制的抽泣声，凌霜紧咬嘴唇，她不甘心，她替自己的母亲叫屈。她着急忙慌地找到父亲，请求沈忠逸能去看看她的母亲陈韵竹，哪怕只是去一次，她向沈忠逸下了跪。

        “凌霜，等你姨娘有了弟弟……”

        父亲话说一半被女儿打断。

        “到时我娘就死了！”凌霜嘶历地喊道。

        “啪！”狠狠的一巴掌。

        火辣辣的热气燃烧在脸上，沈凌霜却恨不起父亲，她知道父亲是爱她母亲的，他们俩朝夕琴瑟和鸣，母亲眉宇间的满足和幸福感，凌霜怎会看不明白。

        “父亲，为什么传宗接代只能是儿子？女儿就不能传香火吗？”凌霜问。

        “凌霜，你不懂。”沈忠逸道。

        为了一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祖训，沈忠逸选择了纳妾。那天沈忠逸跑进陈韵竹的屋里告诉宝珍怀孕的消息，他甚至都没有掩饰脸上的兴奋。

        “韵竹，你可以回来住了，宝珍有了我的孩子。”

        “太好了。”母亲说。

        八个月后沈思篁出生了，全家一派喜庆气氛，奶奶更是喜不自胜。

        初生的思篁身上陆续发出几个的小红点，大夫说问题不大。吃过几天的药红点就全部消失了。老夫人却一定要陈韵竹搬离沈府，住到乡下的祖屋去，沈忠逸极力的劝阻，终也没有抵过自己的母亲。

        老夫人不让凌霜跟着一块去，只带了贴身丫头春兰和凌霜的奶娘素芝。

        陈韵竹离开的那天，下着小雨，天气阴沉。沈凌霜冲出大门，被两个身躯健壮的女仆牢牢拖住，她哭的撕心裂肺，任意地踢着腿，用力的扯开女仆的手臂。

        “放开我！放开我！娘！娘！不要走！”

        沈凌霜眼睁睁的望着迷雾中马车鹏驰而来，地上飞溅起泥水。

        “慢慢行，不用急着赶路。”

        沈忠逸哽咽的话语。

        沈忠逸身穿深灰内襟长衫，撑开白伞，掀起车帘将韵竹扶上后厢。

        “我走了。”

        陈韵竹黯然而虚弱说。

        父亲拉住韵竹的手，终是分手。

        “啪哒哒！”

        马车鹏驰而去，如同来时一样来去无影。

        天上的雨水，地上的污泥水，眼中的泪水，沈凌霜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模糊了她的双眼，呆立在雨中不远处的父亲身影也变得朦胧起来。

        沈忠逸抛下雨伞，跪倒在泥地。

        几个下人过来扶他起来，被他愤怒的赶走。

        “滚开！滚！滚！”

        沈凌霜挣脱了身边人的束缚，她没有理睬父亲。

        雨渐渐大了起来，沈忠逸仍由雨水肆意的淋透了他的周身，他向着马车远去的方向久久跪坐着。沈凌霜一阵心酸，她一步一步走近了自己的父亲。

        “你恨我吧？”沈忠逸问。

        “娘不让我恨您。”凌霜回答。

        母亲走后沈凌霜夜夜不能眠，思念就像是身后张了尾巴，拖得老长老长。越是想念母亲的形象就越是清晰。

        几天后的一个正午，沈凌霜正在家里练字。沈忠逸从标行骑着马跑回家来，他望着满眼诧异的女儿温和地说道：

        “和我一起去看你娘吧！”

        沈忠逸原本棱角分明的脸庞最近愈发的消瘦，此刻微微泛着红光。

        “你端木伯伯说的对，你娘不好回来，我怎么还不能过去呢？”

        “真的吗？”

        沈凌霜放下手中的毛笔，抬起头不置可否地望着父亲。

        “当然是真的。”

        沈忠逸微笑着说，一把抱起了年幼的沈凌霜。沈凌霜顺势用双手捧住父亲的脸，小嘴在父亲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下来！”沈忠逸说。

        沈凌霜从沈忠逸的怀里跳下来，顽皮的朝父亲坏笑，这是母亲离开以后，她第一次笑，她的眼眶中有晶莹的波光在闪动。

        “怎么就你一个人，小红呢？”沈忠逸问道。

        小红是服侍沈凌霜的丫头，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我让她帮我去换一桶干净的水。”凌霜答道。

        “你在画画？”沈忠逸问。

        “写字太无趣了。”凌霜说。

        沈忠逸侧目望向台上的宣纸。一只可爱活泼的小鸭子跃然于纸上，小鸭子后面是一只神态温和的母鸭安然的坐在草堆上面。

        “画的不错，等这次回来给你找个教画的老师。”

        父女两人分头在自己的房里整理出几件随身的衣物，打了一个简单的包裹，然后将行囊斜跨着背在各自的肩头。

        进进出出的下人们一个个的躬身称呼道，沈忠逸不耐烦的点着头。沈忠逸大步急促地向前走，沈凌霜个子矮小，紧跟在她父亲身后。

        “少爷，您和小小姐要出远门吗？”

        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府里唯一称呼他“少爷”的人——沈福，沈府的官家，老家仆。沈福个子不高但敦实，面色黝黑，眼神中透着一股子坚韧的气节。他早年和老太爷一同打过仗，杀敌的英勇事迹沈忠逸小时候一直听老太爷说道。沈福几乎是伴着沈府一同衰荣过的人，沈福的名字是老太爷给他起的，老太爷在时没把他当成下人，后来还给他入了籍。对于这样的一个家仆，沈忠逸唯有敬重。

        “福叔。我和凌霜出去几天。这事不用回老夫人。”

        沈忠逸站立住，对沈福客气的说道。

        沈福应了声抬起他那张历经风雨而干练的脸说道：

        “少奶奶是老爷在世时亲自挑选的儿媳妇，可惜生孩子落下了病根。少爷，您这次过去就多住几日吧，少奶奶娘家也没个照应的人。”

        沈忠逸跨上马背，沈福将沈凌霜托起放在沈忠逸的座前，他瞥见一旁的沈忠逸脸颊上有两个黑色的掌印呵呵笑了两声。

        沈忠逸看向女儿，凌霜摊开被墨汁浸染的掌心憋不住的大笑起来。

        “你这个坏丫头！”

        沈忠逸拍了下马屁股，马匹冲出数丈远。沈凌霜顺势倒入父亲的怀抱，沈忠逸一手拦腰勾住沈凌霜幼小的身体，一手牵住缰绳。

        “回头让你娘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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