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岳星回埋怨乡野粗妇不知礼数，害师尊挨饿。沈霜序却不以为然，指着角落里堆起来的新鲜菜蔬，说道，“她们也拔了地里长出来的送我，礼尚往来罢了。”

        岳星回不满，“就这点东西能值什么钱，不过是仗着师尊人善心软好说话，再有下回，我可不依。”

        “哪里来的下回？找到蛇心便走。”沈霜序无奈，岳星回生气多半也是为她，只能安抚说捉妖而已，又不会常住，“再说这里的妇人，还提供了些很有用的信息。”

        “难道能比亲自上阵的桑师姑提供的还有用？”岳星回虽然不喜欢桑染，但评价很客观。

        “不一样。她提供的是下场战斗的经验。”沈霜序道，“而我也该了解一下源头。”

        沈霜序想起她找蛇蛋时，周围散混在泥里的层层骨头残渣，仿佛有了很多年头的感觉。最主要的是，根据骨头渣子来分辨的话，其实从前蛇妖吃的也不全是人，还有其他动物野兽，而如果是人，也未必就是男人，也有女人。

        这些妇人们谈论乡野精怪，便说她们自幼年起，就听过蛇妖的传闻。说蛇妖最早专吃孩童，又说后来蛇妖专吃阴气重的，还跟阴鬼怨灵搅混在一起，总之传言五花八门。但村子里去世的老辈人确实见过蛇吞活物根本不分人畜，等她们这代人真正遇上蛇妖的时候，蛇妖专吃男人。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或者到底为了什么，蛇妖开始吃男人？

        如果说蛇妖是为了修炼才吃人，还必须吃阳气最盛的人，可是刚才洗衣婆婆说这附近邻村里就有一个老头，生辰八字没那么阳刚也被蛇妖吃了，还有修阴阳两道者也被蛇妖吃了的。

        婆婆还说蛇妖其实来秀水村有好几回，因为天亮的时候，偶尔会看到蛇精爬行留下的痕迹，还有浓重的腥味。

        沈霜序随口问婆婆秀水村子里死的人都是多大年纪。婆婆道，“之前的仙姑们也都问来着，其实我们村里寡妇多，男人少。秀琴的丈夫和她的公公都被蛇妖吃了，她隔壁大伯家也是，男的都没了。蛇妖来过之后，有男人的人家多数都搬去别的地方，就剩下我们几个在这里过日子。”

        其实下午聊天的时候岳星回就在一边，但她一直操心着师尊的饭食，可没心思听村妇聊妖魔八卦，这会儿又跟沈霜序刨根问底，“师尊，那有用的信息究竟是什么呢？”

        “有用的就是这十里八乡的没个村子里都有男人被吃过，凡有村子里男人还没被吃的，就是蛇妖的下一个目标。”

        “蛇妖不是按照生辰八字来吃人的吗？”

        “吃人用的着那么讲究？”沈霜序道，“准备一下，我们现在去隔壁徐家村，或许能有收获。”

        沈霜序其实想速战速决。去挖关于蛇精吃什么为什么的前世今生，太花时间。

        她尚在研究去徐家村逮蛇的概率，岳星回则很认真的给沈霜序洗脚，手法娴熟，偶尔脚上生出转瞬即逝的微痛，将沈霜序思绪拉回，“星回，你按我脚底穴位？”

        “师尊对味道太敏感啦，我祖上有个古法，能治孕气导致的眩晕恶吐，或可一试。”

        岳星回笑着抬头看她，上方高盏烛火映在眼眸里，是温暖而明亮的微黄。

        沈霜序有那么点点说不出来的难受。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捏脚的手法轻柔而暧昧。

        待要说点什么，岳星回却连袜子都给她穿好了，将靴子一并拿过来，问道，“师尊，现在是不是要布阵捉妖？”

        沈霜序的心思回到正事上，“守株待兔，不要打草惊蛇。”

        “好。”岳星回郑重其事点头。本想着给师尊洗完脚服侍她歇息来着，还是得干活，干嘛这么着急呢。

        这个晚上，沈霜序没合眼，可惜去徐家村并没有蹲到蛇妖出没。第二天困乏，睡了一上午，师徒两个又去了附近刘家村，在刘家村又待了一天一夜，依然颗粒未收。

        第三天去的是陈乡，还在这个地方遇到了其他宗门派来捉妖的修士，双方一无所获。

        第四天，同在陈乡遇到的小宗门修士打算去西塘镇，问沈霜序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岳星回动心了，劝沈霜序，“附近的村庄凡是我们去过的，都没找到蛇妖。我们没去过的，别家宗门已经查探过了。我听这几位道友说大宗门现在都守在西塘镇捕蛇，为什么不去哪里碰碰运气？再说人也多，动起手来万一有个闪失，大家也能互相帮衬。”

        沈霜序拒绝。人多不见得是好事，跟岳星回说道，“我们不凑这个热闹。”

        岳星回很担心，短短几天的功夫，下场捉妖的宗门越来越多，阵仗也越来越大。这只能说明屠妖凶险万分。她可不想师尊冒这样的险。只可惜沈大宗师固执己见，难劝。

        所以第四天的时候，沈霜序决定带着徒弟又返回徐家村，在村子里安营扎寨。

        岳星回问为什么是徐家村，徐家村的男人可都被蛇妖吃的差不多了。

        沈霜序答，“谁知道是不是蛇妖吃的呢，什么都往蛇妖这里赖。就算是蛇妖吃的，那不是还没吃完么，肯定还会回来吃的吧。”

        岳星回：“”

        西塘镇的事情沈霜序知道，她毕竟也是个耳听八方的大宗师，虽然不确定蛇妖会不会去那里，但能保证蛇妖是早晚会来徐家村这边的。

        她闻到了。

        自从有孕气，不知道为什么这鼻子比灵狗都敏锐，又沾染过蛇洞的气息，于是得到些启发，将之前刨出来的干蛇皮特制成专门找蛇妖的寻踪符，但有蛛丝马迹，符上气味相合，她便能感知。这几日寻踪符一直用着，多少还是起了点作用，大概率能推演出来蛇祸或许就扎根在徐家村附近，谨慎起见，她在周遭每个村镇都埋放蛇蛋做诱引。而这些寻踪符带回来的印迹中，蛇精在徐家村保留的气息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重，而就在刚才，从徐家村传回的寻踪符里提取到的气味变得十分浓烈。

        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引蛇出洞。

        既做了决定，便收拾收拾，临时房屋锅碗瓢盆一应整理干净，将东西装回各自的乾坤袋，师徒两人沿着村子里弯弯曲曲的土路往出走。

        路上遇见在秀水村唠过嗑的婆婆，人家提着篮子过来串亲戚，看见沈霜序热情招呼，“仙姑们这是去哪儿？”

        “去捉妖。”

        婆婆担心沈霜序，“哎哟你们这来来回回的找，什么时候是个头哇。那蛇妖虽说不吃女人，可是女人招惹她，它们也会下狠手的，先要保全自己的性命才行，那男人实在不行吃了就吃了吧，多几个少几个又不打紧。”

        “”沈霜序道，“您说的是。”

        一边的岳星回很困惑。她不能理解秀水村的妇人失去男人还这么轻松的样子，好奇心发作，被眼下对此毫无兴趣的沈霜序拉着同婆婆道别。“那我们就走啦。您也要当心啊，万一蛇吃光了男人，没得吃了，它们回头还是会吃女人的。”

        婆婆完全不当回事，乐呵呵的，“好的好的。”

        大家分道扬镳。除了村子，又走几里路，进徐家村，找到埋蛇蛋的地方。

        蛇蛋埋的很浅，沈霜序特意施法加重蛋壳的负担，好让已经成型的小蛇从轻微的裂纹中释放更多的气息。

        天色暗下来。徐家村星火点点，家家户户紧闭门窗，放出烈狗蹲在院门口，警惕着陌生的人或者活物。

        岳星回已经开始紧张了。沈霜序拍拍她的肩膀示意镇定，“有我在，你别怕。”

        “师尊，现在需要我做什么？”岳星回虽然焦虑，不过沈霜序既然这么说了，她壮起胆子来，不忘自己作为宗师弟子的职责。

        “星回啊，之前不是说要为我做顿蛇蛋饭么？你帮我将蛋烤了吧，多撒点调料，烤熟拿来我吃。”边说，沈霜序燃起火符，很快火堆和烤架都准备好了。

        岳星回：“”

        蛇蛋寸挪着从土里往外钻，岳星回越看越渗，越渗越难下手。

        沈霜序并不在意岳星回的反应，起出蛇蛋，放在烤架上，大蛋散发的气味带着一股子皮毛烧焦的感觉，让人不适，显然岳星回之前所谓的按穴止恶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沈霜序忍着气味的冲击，反而笑道，“星回，要不为师今儿也为咱俩做顿烤蛇蛋。”

        味道越来越浓，似乎已经不止是蛋上散发出来的，冲的沈霜序难受起来，忙运气丹田，生生压下去，交代岳星回，“我歇会儿，你去把火扇大点。”

        岳星回拿着扇子去扇火，沈霜序在不经意间看见了她的慌张，眼神中的慌张。

        沈霜序视而不见。终于，她听见蛇扭动着身躯，极速爬行的轻微的声音。

        该来的，终于来了。沈霜序双手交错，十几张千目符好似流火散开在半空，有明亮的火花洒下来，罩在沈霜序身上，显得她越发镇静，岳星回回头看，那迷之微笑的表情，如同慈眉善目的菩萨。

        “星回，烤熟了吗？”沈霜序笑道。

        岳星回摇头，“好像还没有”

        “要不你尝尝烤熟了吗？”

        岳星回有些惧怕蛇蛋，想取来，可是又难受，这半生不熟的玩意儿可太恶心了，很难不让人想到当初被蛇精困住的噩梦，“师尊，可以不尝吗？”

        说话间，一阵阴风扑面，沈霜序双指凝力，意念咒语，清霜剑祭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出一道光波，将岳星回与蛇蛋隔开。

        岳星回被气波振飞，眼看摔落在旁边大树干上，瞬间被沈霜序拦腰接住，又稳稳落地，很快小结界升起，“星回，就待在这个结界里，别动。”

        言毕，闪身跃起，蛇妖已经出现了，只有三条。跟牡丹镇郊野山凹里遇见的那些体型无差，口喷毒雾，嘶嘶嘶声音不断。

        看样子蛇妖数量有所下降，各家修士们的劳苦还是有成就的。只可惜蛇母难除，更难分辨。

        蛇蛋被沈霜序以灵火炙烤，蛋翻滚，几条蛇同时攻击沈霜序，清霜剑来不及回防，沈霜序抵挡数招之后，总算找到空隙取下松风簪，簪子见风变长，长刺飞出去，刺穿靠沈霜序最近的巨蛇，蛇受重创，尾巴横扬掀起飓风，蛇尾颤动地皮，将沈霜序狠狠甩出去，沈霜序敌不过，滚落在飞扬的泥石尘土中，吐出一口血来。

        腥气上涌，充斥着耳鼻喉腔，脑袋嗡嗡作响，身后是岳星回的喊叫，“师尊，——师尊！”

        这一次面对的蛇妖不多，战斗力却更胜上次，毕竟能存活的都剩精锐。蛇精卷走蛇蛋，沈霜序念力使松风刺回旋，从蛇群之中穿过，因念力受制，沈霜序无法精准定位要害之处，松风刺在几个回合之后，被蛇妖击碎，与此同时，蛋壳碎了一地。

        没来得及孵出的小蛇精已然烂成血泥。蛇精大怒，黑雾腾腾，沈霜序千目符失效，无法辨认方向，刚才被蛇尾打到的耳朵也嗡嗡嗡响个不停。

        岳星回的喊叫声似乎都变得很弱，大概是去找蛇妖拼命去了。

        沈霜序闭上眼睛，动意念，用心听。周围树叶哗啦啦响，清霜剑随着心意而动，几道弧光划出去，老树上的树叶被赋予灵力，叶片荧光点点，随即脱离枝干，飞舞在半空中，环绕着清霜剑，蓄势待发。在汇聚全部灵力之后，树叶如圆刃，刺向群蛇，群蛇闪躲不及，时机正好，清霜剑一触即发，飞出去接连斩断了两条蛇首，剑气凌冽，所向披靡。

        只可惜，死掉的都不是蛇母，看来得再加把劲了。沈霜序有备而来，千目符，灵火符，动燃符，如火灵破空。那景象，仿佛整个半空都被烧着了一样。

        熊熊烈火，照的徐家村的黑夜如昏黄白昼。

        只在某个瞬间，沈霜序听到岳星回喊“师尊！救我！”，不由得分神。真气灵力急速运转中，她不敢睁眼，心田间能感受到，岳星回刚才冲破结界去替她挡下蛇妖的群体攻击，清霜剑斩断蛇首，岳星回没来得及跑，被还活着的蛇母牢牢缠住，呼吸所剩无几。

        师尊，救我，是她拼着力气最后喊出来的几个字。

        沈霜序能察觉岳星回被缠到窒息。

        沈霜序动摇了。

        救吗？

        岳星回应该是有能力逃脱的吧？

        她是不是在演呢？

        不救的话，她会活下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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