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四周乱象横生，尘烟浓雾呛鼻，夹着焦糊血腥的气味，杂音充斥耳膜，叫嚣的，惊恐的，坍塌的，飞散的，搅缠在一起，唯有岳星回无声无息。

        本心难违，便是这个瞬间，沈霜序取出乾坤袋里还剩下的一枚蛇蛋，朝蛇母砸了过去。蛇母松开岳星回，刹那间，莹光闪现，在蛇母将将碰到蛇蛋时，沈霜序绘在蛋面上的符印启动，蛋壳炸裂，碎裂的壳片早就被符印注入灵力受沈霜序驱策，此刻如同片片利器，狠狠扎进蛇母的身躯。

        蛇母伤及要害，垂死暴怒，疯狂扭动，一时间地抖如山摇，沈霜序踉跄站起来，擦了唇角的血，气聚丹田，一跃而起，接住俯冲而来的清霜剑，亲自将自己的本命武器刺入蛇母的血盆大口。

        蛇母轰塌倒地，扬起尘土漫天。

        沈霜序累到虚脱，看着昏死在血泊中的岳星回，看着满地血腥狼藉，忍不住靠着树干呕吐不止，心头负担陡然减半，总算没那么艰难了。

        在一切归于平静之后，村民们探得真相，高举火把跑出家门，大声欢呼，奔走相告，争相帮沈霜序打扫战场。

        天亮时，徐家村恢复如初，唯有地上浓黑的血迹蜿蜒，证明昨夜战斗过的痕迹。

        岳星回躺在草地上，幽幽转醒，侧头看背手站在河边一动不动的沈霜序，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走过去。

        她伤的有些重，不过师尊应该为她处理过了，只是衣衫没换，又脏又破，实在没眼看。忙用净尘珠滚了滚，收拾妥当之后，才忐忑走到沈霜序身后。

        “师尊”岳星回垂着头，揪着衣角，准备道歉。

        沈霜序回头，淡淡一笑，眼睛里失了些许光彩，“醒了？”

        “师尊，对不起，我”

        一阵寒意掠过，岳星回惊愕，师尊的清霜剑尖，已然直指她的喉咙。没来由的，她咽了下口水，说话磕磕巴巴，“师尊？这这是为何？”

        “岳星回，”沈霜序一本正经的问道，“你，有没有想跟我说的？”

        清霜剑光华流转，杀气若隐若现。岳星回茫然无措，湿漉漉的媚眼露出茫然惶恐，“师尊尊，要弟子说什么”

        沈霜序叹口气，她和岳星回之间，已经站在生离死别的两端。

        “师尊，弟子知错，弟子不该拖累师尊除妖，念在往日恩情，求师尊饶恕。”岳星回越发紧张，每一个字都传达着弟子虽然除妖不力但罪不至死的意思。

        沈霜序并没有听到她想要的答案，尚且维持镇静，只问道，“岳星回，我身有孕气，你知道吧。”

        “知道当然知道，”岳星回听见这话，更加紧张，“孕气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出出什么问题了？？？”

        “岳星回，你知道怎么去掉孕气吗？”

        “？”

        “问你话呢？”沈霜序沉着脸，语气越发冰冷。

        岳星回摇头，却将处在剑尖之下的恐惧抛之脑后，急急道，“弟子不知。可是好好地为什么要去孕气呢？是不是蛇妖伤了你？不要紧的，肯定可以治愈！我们去找微生师姐保养就好！”

        沈霜序垂眸，半晌不语。清霜剑嗡嗡争鸣，杀气四溢，宛若除妖时那般凌厉，只等主人一声号令。

        “师尊，你怎么了？”岳星回都快急哭了，可是清霜剑逼着，敢迈前一步就是死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霜序抬头望天，碧空如洗。眼眶里的泪很快收了回去，侧着身淡淡道，“岳星回，你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

        “师尊，到底出了什么事啊？”岳星回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感觉很严重的样子，“为什么？为什么要弟子离开？”

        沈霜序是个关键时刻绝对不愿意含糊的人，一夜未眠，所有的时间，都沉浸在岳星回给她的震撼当中。

        她问，“岳星回，你是岳星回吗？”

        岳星回越发茫然，“弟子是岳星回啊，师尊你怎么了？”

        “我不管你是岳星回还是别的谁，”沈霜序开门见山，“放过真正的岳星回吧。”

        岳星回：“”

        “别人的身体，用的很开心是吗？”沈霜序痛心道，“以为用个障眼法咒就能表示你对她的尊重，我修行多年，还从未见过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

        岳星回心头一颤，双手也跟着微颤，想推开剑芒却是有气无力，“师尊你”

        “是啊，我发现了。操控她人的躯体为己所用，与夺舍有什么区别？”沈霜序有些落寞又带着痛心，“修真界三大禁术之中最恶毒的夺魄摄魂，也不过如此了。”

        岳星回：“”

        沈霜序已经有很多年，没像今日这样落寞难过。

        失去意识和意识被他人占据之后受伤时昏迷的状态，终归是有区别的，可惜她从前不曾留意。

        她回想起昨天夜里抱着昏死过去的岳星回，想起她一动不动，气息微弱的样子。是啊，那就是个女孩子，难怪她们发现不了，没有强大的灵气维持，肌体僵硬暗沉，宛若刚死去的人，所以被蛇精击垮的瞬间，岳星回的魂魄在哪里，又在整个过程中起了什么作用？

        她想起岳星回在她面前脱衣时的凝滞，想起她偶尔的失神与呆板，想起她后背若有若无的缠枝花纹刺青图案，沈霜序回忆很久，直到昨晚才懂得这个图案意味着什么。也终于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占用了人家女孩子的身体，刚死的，还新鲜的身体，以强大的灵力维系着那份鲜活与生动，还用上了障眼法咒，这种法咒不会对其他人产生障目之效果，只会在假的岳星回使用这具身体的时候蒙上他的眼睛，模糊他的感官意识，图什么呢？出于尊重么？出于尊重的话又何必占用她人躯体？

        这样的身体，明明可以不用吃饭不用喝水甚至不用睡觉也不用呼吸，可他表现出来的，跟常人无异。

        她想起钟离萱重伤失忆，性命垂危。也无非赖于与这般诡异的可操控生魂死魄的术法。岳星回是个女人，可主控她的魂魄不是，等闲发现不了，偏蛇妖洞察秋毫，难怪当初追着他不放，钟离萱担心小师妹的安危，跑去救人，又哪里知道小师妹演技高超，为护眼下操控的这具身躯，将自己的魂魄生生移位到钟离萱身上，以为就此逃过一劫，可惜躲不过蛇妖火眼金睛，认定那一刻的钟离萱是男人，便不肯罢休。可怜钟离萱遇到强手，生魂被更高阶的魂魄压制，魂识消失，若不是她及时赶到，别说不曾有这段记忆，只怕她最后能活下来，也无非行尸走肉，与真正的岳星回又能有多大区别？

        他演的可真好啊。这一出身在其中的大戏胜过了她从前看过的所有戏剧。

        沈霜序的失望和悲伤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岳星回突然惊恐，眼泪奔涌而出，“师尊，弟子可以解释，可以解释的！”

        “岳星回，你走吧。”沈霜序冷冷道，“我们师徒缘尽，从今往后，天涯海角永不相见。”

        至于别的，她也不想知道了。

        “师尊！听我说！”岳星回哭哭啼啼，“我是岳星回，我就是岳星回！”

        “不要逼我！”沈霜序发狠，“我真的会杀了你！”

        岳星回拽着沈霜序的衣角不撒手，假师徒僵持，一个苦苦哀求，一个冷若冰霜。

        在得不得任何回应之后，岳星回忽然变换音色，“既然这么恨，那你杀了我吧。”

        若说之前是沈霜序的恻隐之心，此刻起便是态度决然不动摇，清霜剑再度出鞘，直逼岳星回心口。

        “你动手吧。”岳星回突然间就冷静了，眼尾泛红，凭添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和从前一样绝情？”

        沈霜序闻言，极力克制，方才使那握剑的手抖的不是很明显。

        “怎么，不忍心？”岳星回唇角慢慢弯起，“如果不忍心，不如坐下来冷静冷静，听我慢慢解释。”

        “不必了，我没兴趣。”沈霜序知道自己就该冷漠无情，于是再度稳定心神。机会只能给一次，就当还他从前待她的那些真挚，而如今，两不相欠。“我给过你生的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

        杀徒证道。他不死，死的就是她。

        “你不想知道我是谁？”月星回声音低压，转而急促，“还是你知道我是谁，却假装不知道？”

        待他还要说些什么，沈霜序却没给他机会，流光刹那起落，长剑刺入胸膛，残血滴答成线，继而蔓延。

        黑红色的血。

        岳星回双唇煞白，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

        转瞬长剑归鞘，等回过神来，沈霜序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岳星回捂着胸口，再也无力支撑，倒在地上，胸口黑血汩汩而流，可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里淌出来的，却无比鲜红。

        盛夏的太阳，又毒又辣，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岳星回的四肢越发僵硬，躯干已有腐化之势，这具身体撑不了多久，而他的神魂，却迟迟没有离开。

        筹谋三年，一着不慎被窥破，等待他的，不是他想象中破镜重圆或者旧情复燃的喜悦，而是锐利冰冷的剑锋。

        那一剑，捅穿了他的五脏六腑，捅伤了他的三魂七魄，何其残忍，何其难捱。

        血泪从眼角溢出，视线中的天空，仿佛第一次看见沈霜序时，她穿的那身衣裙那般红，红的明丽，红的深沉。

        沈霜序啊，杀人诛心，要我怎么………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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