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捉）

双方甚怒，连空气中都是火药味。

        踏雪一直站在沈霜序身后，见此情形，上前两步对上沈春旭，目光灼灼，琥珀琉璃般的眸子骤聚杀气。沈春旭还在纳闷这沈霜序从哪里弄来的粗野玩意儿，冷不防踏雪一爪子朝他挥出去，瞬间被沈霜序左手隔挡在半空中，利爪生风如刃，半道因为阻拦改了方向，气波划过沈春旭右后方的柱子，落下一道深痕，入木足有五分。

        在场骇然，目瞪口呆。

        之前踏雪便一直控制自己不要介入沈霜序的家事，可是听到旁人羞辱她，诋毁她，总是忍不了，此刻更是因为极力克制，将一张俊脸在本相与人形之间反复切换，狰狞可怖。

        沈霜序轻轻握住踏雪的手腕，微笑道，“踏雪，要乖啊，我没事的。事情还不到这一步，便是真要动手清理沈家门户，我也不会在扶摇台处理。”

        她说这话，柔声细语，踏雪明显被安抚，退几步，又站回沈霜序身后去。然将将主仆二人言谈举止带着莫名的压迫感，让在场的连喘息都有些费力，沈春旭兄弟几个尚能维持镇定，一旁沈兰序便捂着胸口不那么舒服了，脸色发白，心跳加剧，甚至头晕目眩。这般让人窒息的场面，便是当年卧龙台漫天大火，都不曾遇到过。

        没有人再开口说话。也没有人再敢看沈霜序，沈春旭别过脸，心有不甘，面上的倔强，渐渐坍塌。

        唯有沈霜序泰然自若，淡淡道，“是我刚才先冲动了。别慌，都坐下，我跟你们讲理，讲不过再撕破脸皮也不迟。”

        沈春旭依然站着，旁边沈亭旭和沈风旭忙将他拉着坐下，大家都很识时务，隔墙有耳，也不想让延川的人看青川的笑话。

        待众人都坐定了，沈霜序现出左手食指上乾坤灵戒，从里面拿出一沓微微发黄的符纹契令，说道，“我虽是主宗大房嫡女，偏父亲英年早逝，又没个亲生的兄弟姐妹，和母亲在卧龙台虽得族中照拂，可是作为宗女，却没有得到与二房兄弟一般的体面和待遇。当年离家，母亲怕我穷困潦倒孤苦无依，说万一有难，回青川也有的傍身，便给了我这些东西，你们看看。”

        她将纸契摊开来看，符纹护印，做不得假。这些契令里有买了仆从随侍的死契，还有八家买卖灵符灵烛等杂货的商铺地契，河州府城郊外二十亩灵田契，十二亩灵植园地契，以及她刚拿到手的这些年详细的出入账流水记录。

        这些都是母亲当年凭一己之力在偌大的青川行动受限时努力来的成果。

        当然，她手里还攥着母亲早早就托寄在顺林宝庄的体己嫁妆的凭证。只是她没有拿出来。

        她看着他们，说，“你们没有符契，却使用着我的财产，每年如期收割我商铺的盈利和田地里的粮食，还要对我这般态度，这要挂在万仙联盟公告榜上评判的话，你们不被骂个猪狗不如就算我输。”

        众人不止沉默，还垂着头，唯有沈兰序略微茫然，她缓过口气来，看见兄弟们羞愧难掩，一时搞不清状况，不敢开口，又不得不质疑，难道这些年吃的用的，不是来自沈家幸存下来的产业？

        沈霜序对众生百态一览无余，“哎，我就知道，他们干这种事情，必然会瞒着女人，好吃好喝供着你，人窝在舒适圈里，又怎么舍得走出来关心温饱，追根溯源。”

        沈兰序：“”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问就是这些产业从来没有算在青川沈家的账上。”沈霜序道，“沈氏宗族的规矩，绝不会让妇人插手族中要务，更不会让她打理产业，自生私财。只可惜我阿娘在外头经营生意终究没有瞒住，只他们不晓得规模，也不觉得她有什么本事翻天。当年我还在时，族中长老批评我阿娘身为宗妇却居然敢在外头奔波张扬，挣这几个鸟钱给沈家丢脸。我阿娘为此偷着掉眼泪我是看见过的，从此越发小心翼翼，生意都不敢做大，还自掏腰包购置法器珍宝，送给各房叔伯，好让他们在族老面前替她说说好话。你们以为我凭什么和你们一样光鲜亮丽的长大，过的如同主宗之子一般优越，不至于在二房兄弟面前失了脸面，是因为我母亲靠着自己的能力，补齐了我作为嫡宗嫡系弟子该有的待遇。”

        沈兰序泪眼婆娑，她当然记得从前沈家大小姐沈霜序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场面，可是越回想从前，心里就越难过，拽着沈霜序的衣袖，“长姐别说了。”

        沈霜序轻笑，“急什么，还没说到重点呢。青川败落，家底被祸祸精光。你们一穷二白却还能锦衣玉食苟且至今，靠的不就是母亲手中的这些资产，不然我实在想不通，延川凭什么白养你们这些个大活人。”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拿了大伯母的资产？”沈风旭是个傻的，到这个节骨眼儿，生怕沈霜序拿走这些东西。

        “因为我去了西河玄门集会啊，傻子。那里有八家商铺，铺面的掌印只有我能解得开，只有我手里这些符契能对应上。懂了吗？”沈霜序翻个白眼。

        “便是大伯母的，那也是沈家的。”沈亭旭强词夺理。

        “你弄错了，是我的。”沈霜序道，“族中的长老瞧不起妇人，不肯给她施展才华的机会，也不屑她的努力，更不知她未来几十年能养活这么多沈家人。阿娘不敢在青川置业，所以才偷偷在河州经营商铺和田地。当然了，沈家的长辈们都是有格局的人，族中也承认嫁妆为私有，又怎么会没脸到侵吞妇人私产。卧龙台上的族老们自始至终都没将我阿娘的经营放在眼里，这会子将他们从地底下扒出来，估计也没人有脸说这些东西就是沈家的吧。”

        兄弟妹妹无不尴尬，便是沈霜序开玩笑说将祖宗从地下翻出来这样的话都不再反驳，老老实实听训。

        沈霜序可是刚从西河集会上回来的。当年离开青川，阿娘在乾坤袋里塞这些符契给她傍身，解释过为什么受着族老们的冷眼和批判甚至威胁也要偷偷将自己的营生坚持下来。她说人呐，若身无分文，必得仰人鼻息，哪怕嫁了丈夫，都不会有真正的自在。只有自己有身家，做事才会无顾忌。

        沈霜序那时候年少气盛，推说不要，“阿娘留着用吧，天地之大，我要自己闯出来。”

        母亲强塞给她，笑道，“阿娘当然相信，我们霜序将来靠自己，吃穿不愁。这些好歹留着，毕竟是阿娘的心意。往后真要用不着，也没关系。万一哪天衣锦还乡，再自行处理也不迟。”

        “阿娘，我都拿走了，那你怎么办？”

        “你走了，阿娘也要离开这里，以后肯定不会再回来了，所以阿娘跑路的积蓄早就攒好啦，不怕。”一旦规划未来，母亲整个人都非常轻松，“若能离开青川，海阔天空，凭阿娘生财的本事，说不得将来在哪一处拥万顷良田，坐金山银山，当个自由自在的大财主。”

        沈霜序听着就高兴，还扬言自己混不下去就去抱大财主母亲的大腿，岂料母亲又道，“经此一别，往后大概不会再见了。霜序，你是阿娘唯一的牵挂，你过的好，阿娘便放心了。阿娘告诉过你，我们每个人，先是我们自己，然后才是她人的母亲，妻子，姐妹。阿娘啊，也想要过自己的人生。”

        她那时不大理解这些话，可是阿娘说起将来的打算，快乐和愉悦是真的。母女既有约定，后来的确再也没有见过面。

        今天去玄门集会采买，正好这几家铺面都坐落在西河交界集会之中。解决完神龙门的小喽啰，一路找过去，一找就找到了。货铺规模不大，这几年的生意远不如前几年，据说有神龙门在集会开商铺打压的原因，饶是如此，仍月有盈余。

        八家的掌柜都是母亲当年特意栽培起来的老人，沈霜序挨个儿去访，约在一起见了面。掌柜们们谈及当年，不由得老泪纵横，“大小姐，你总算回来了，我们都以为你不回来了。”

        “太好了，往后我们只需要将账务交给大小姐，也只对大小姐负责，再也不必忐忑。”

        沈霜序曾经也以为不会再回青川，至少不会是这个时候回，然世事难料，“若我真的不回来，你们怎么办？”

        “当年夫人有言，说大小姐是个念旧的人，对青川和卧龙台都有割舍不下的情感。说五十年之内，大小姐必回青川，只教我等安心守候。”

        沈霜序闻言，感慨母亲真懂自己。其实她从前在青川的生活大都是快乐的，只有梦想与现实产生冲突的时候，才觉得无力难过，她找不到答案，差点被长辈们劝服，安稳于现状，做条富贵闲鱼，或许就在动摇的时刻，被母亲用力推了出去，找寻更广阔的天地。

        阿娘，你的目光何其长远。沈霜序眉头紧锁，想跟掌柜们问问她最牵挂的事情，“当年我在月半岛收到消息说母亲无恙，是你们托人辗转送来的？”

        八掌柜之首躬身道，“是的。卧龙台落败之前，夫人吩咐过，无论沈氏将来如何，只管照她的原话传达就是。”

        “所以我阿娘到底如何了？”

        “二十多年前，葬在卧龙台的大火里了。”大掌柜道。

        沈霜序：“”

        大掌柜又道，“那些日子沈家焦头烂额，夫人似乎早料到这样的结局，处事不惊，安之若素，大族宗妇这等胸襟，当真令人敬佩。”

        沈霜序原本震惊，可是大掌柜这么一说，又豁然开朗。阿娘说过，她再也不回青川，凭她的本事，若是离开，便断的彻彻底底，叫人寻不到她的错处，也不会惦记她的踪迹。

        阿娘早就预见青川的败落，所以早早布局，趁着卧龙台大火之劫，死遁了是吗？

        沈霜序不由得庆幸她离开青川，否则还不知道如何下场。

        场面沉寂良久，沈霜序恍惚一瞬，看着在座的兄弟妹妹，神情复杂，“行吧，各位兄弟姐妹于我是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就当你们是将我那些良田商铺强行借沈家名义接管一段时间，但不说别的，这么多年，你们有没有将这些产业发展壮大过？”

        “”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被临仙派抛弃，来青川便是我新的出路。弃徒又如何，你们就这水平，还敢在我这临仙弃徒面前嚣张？”沈霜序左手拿出最后一张符契，“同之前那些一个道理，看看这份软藤甲的契约令吧，别再说什么都是自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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