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普普通通的黄纸褐字，隐有银光纹印，符契飘在半空中，字迹突显，分明写着宁氏喜喜初嫁青川，所持软藤甲自愿敬献卧龙台，由宗主沈汌（当年宗主）保存并使用，因藤甲生灵认主，故而宗妇宁氏（沈霜序之母）需在必要时，协助宗门使用软藤甲，来日宗妇宁氏生育，便将此甲传交宗孙保管，以符契为见证。见证人掌印：沈潮，沈温，沈海，沈沉，沈池，沈汐（宗门六大长老）

        沈家原以为宁喜喜会一举得男，谁曾想沈霜序是个女儿，不久沈霜序之父沈萧离家未归，再过得两三年，沈家外出的人带回沈萧的骸骨，风光下葬之后，族中对软藤甲的继承闭口不言。

        但灵符写就的契约，什么时候都是赖不掉的。她曾以为母亲傍身的东西，得来很是容易。又怎知青川草木皆非，人心离散。

        厅堂里一阵又一阵的沉默，沈霜序耐不住性子，便道，“还等什么？软藤甲拿出来啊。”

        众人垂首。沈春旭此刻表情复杂，似有难言之隐。这时门外传来妇人的哭泣，隐约有拉扯呼喊交杂，“是大小姐吗？是大小姐回来了吗？！奴婢要见她！大小姐！……大小姐！”

        男人的斥责掺杂着女人的哭泣，沈霜序被搅得心绪不宁，给踏雪示意，踏雪从厅堂消失，片刻功夫，外头男人哀叫，踏雪则领着妇人走了进来。

        那老妇人两鬓斑白，皱纹横生，半边脸颊布满疤痕，似是毁容造成。见了她，普通一声跪下，“大小姐，我是珠珠，你的珠珠儿，大小姐总算回来了！”

        沈霜序微红了眼眶，左手扶着妇人起身，她该是四五十岁的年纪，却看上去如同七八十般佝偻苍老，“珠珠儿，我记得，你是我院里头近身侍奉的女使。”

        “一等女使。”珠珠儿一边抹泪一边强调，她还是那个有些乐观的样子，也终是没有修行入境，会像凡人一样正常老去。

        不过沈霜序记得当年给周遭的侍奉长随都分发过延灵丹，按说不该是行将就木的状态，所以这些年珠珠儿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呢，“珠珠儿，你是被延川派去挖矿了吗？怎么这般沧桑……”

        珠珠儿被逗笑了，“差不多吧。大小姐既然回来，往后就跟着小姐混，还愁没有年轻的时候？”

        “行，跟着我混。”沈霜序笑，珠珠儿很自觉站在沈霜序身后，腰杆瞬间挺个笔直。

        厅堂里的几位沈家祖宗开始擦汗，沈兰序欲言又止。

        “天色已晚，我不能多留，万一仇家找上门而我不在，岂不是言而无信，”沈霜序道，“不能再拖了，软藤甲赶紧拿来吧。其他的账稍后再算。”

        沈春旭盯着沈霜序残废的右臂看，心里飞快盘算着，沈霜序不难烦，“沈春旭你可别墨迹，我是真忙。别老盯着我胳膊看，你们全部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便是叫上整个扶摇台的人来又如何，再不济我也能全身而退，但从此以后，咱们谁的日子也别想好过。”

        兄弟姐妹几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沈春旭给沈兰序使眼色，沈兰序磕磕巴巴的，跟沈霜序说，“长姐，不是大哥不愿意拿出来，软藤甲就就不在……我们手里”

        “不在你们手里，那就是送给扶摇台了吧。”沈霜序气不打一出来，“早说不就完了？！”

        “当年我们无处可去，虽然可得温饱，但总归没人照护，老辈人用性命顶下妖邪的攻击，所以才给了我们一线生机。延川拦着我们不让进，点名要软藤甲，大哥是想留着青山在”

        沈风旭话还没说完，就听啪一声脆响，沈春旭的右脸颊肿的老高，震撼在场所有的人。

        沈霜序这一巴掌着实发狠，当着众多人的面让沈春旭下不来台，沈春旭却再无力反驳，偏着半边脸，愣是转不过方向，仿佛脖颈错位，一动便要命。

        “扶摇台的宗主呢？带我去见宗主，我亲自去要！”沈霜序也不指望这帮兄弟姐妹能做什么了，指名道姓要见延川沈蕖。

        “长姐……，宗主不在。”沈兰序忙解释，扶摇台宗主那都是大人物，哪能她想见就见啊。“前脚才出门去，拿着万仙联盟的帖，带着几个长老往大隐山会盟去了。”

        “万仙联盟的大会，最多就是七天。”沈霜序满脸不悦，却也无可奈何，终是让步，“行，我就等七天。沈春旭你最好想办法联络一下沈蕖，七天之后，准备好让软藤甲物归原主，否则我可就不客气了！”

        她起身，一顿迎客宴吃出一肚子气，肠胃里胀着多少有些不舒服。转头跟珠珠儿说，“我要回青川，你问问当年的青川旧人，有愿意跟我回去的，就一起走吧。”

        珠珠儿不敢信，“真的可以吗？”

        “当然。不一定会有人愿意，还是问问吧，只要肯走，我保证没人敢拦。”沈霜序说完，瞪了沈春旭一眼。现在的沈春旭，哪敢直视她这个长姐。

        珠珠儿欣喜道，“好，我去问。”

        沈霜序点头，“我就在前院等你们。叫踏雪跟着你去，若有人为此发火，只管丢给他解决。”

        她转身，出了花厅，留下一干人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踏雪跟着珠珠儿去找人。没多久，零零散散又多出三个，给沈霜序行礼，之后又是喜泪相逢拜旧主的认亲，三人也是一副受苦受难的弥留样。

        于是这帮人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了扶摇台，沈霜序拿出她那辆破飞船，招呼大家坐上来，“虽然开头艰难，但我保证，往后都是好日子。”

        众人乐呵呵的，“咱们从前跟着大姑奶奶，哪里受过苦呢。”

        沈霜序扶额，害，果然混成大姑奶奶了。

        原本这帮仆使就没坐过飞船，只要有的坐，高兴来来不及。一路颠簸，风刮着，说着笑着，珠珠儿给沈霜序介绍着，这三个老人都是跟珠珠儿差不多的年岁，老头阿贵，从前是给沈霜序跑腿的，可惜已经瘸了一条腿。芳芳和阿贵是夫妻，芳芳从前伺候三房小姐沈香序，但是沈香序没了，就被沈春旭拢到一块带去延川。

        还有就是沈桥，今年刚满三十，青川的家生子，母亲跟前贴身侍女元络的儿子，父母双亡，亲朋不爱，倒是跟珠珠儿做母子照拂，横竖待在延川没什么前景，便也跟着来了。

        飞船停到卧龙台，众人从舱里出来，船身夸嚓散架，大家伙惊呆。沈霜序指着台上威武界碑，“看路，看它作甚，回头修好便是了。”

        踏雪跟在身后，默默的收拾着飞船的散碎零件。卧龙台上石碑恢复如初，疯草糜蔓之地，已然劈开一条小路，众人沿路往东南走，浮生小筑的院落已经彻底建造完整。总还是当年的模样，不过更加崭新。

        六个铁甲人物尽其用，在沈霜序踏进小院的那一刻，也哐当散在地上。

        沈霜序招呼身后踏雪，“收拾收拾，改装成别的法器也能用。”

        众人随着她踏入结界，沈霜序撤下营造法阵，指着院子里的六间房并小阁楼，说道，“这几天先住这里，之后给大家每人盖一套院子。”

        反正卧龙台地方大，随便造。

        大家伙再一次惊呆。在延川扶摇台，别说院子，连住在普通下人房间都是奢望。

        沈霜序把买的各样家具从乾坤戒里拿出来，又给珠珠一些先前在集市上购买的日常生活用品，还有强健身体延年养寿的丹药，一并分发给众人，叮嘱大家早些休息。在延川待的时间太长，回来已经很晚了。

        踏雪收好法器零件碎片，交给沈霜序。沈霜序又从灵戒里拿出两百个木甲人，说道，“今晚改造成铁的，明天个个都是好汉。”

        她这手艺活是一绝，之前桑染就羡慕她，“你真是被剑修耽误的建造大师。”

        沈霜序便趁机卖弄一波，“盖房子找本大师，同门姐妹可以算便宜点。”

        还别说，这月半岛上有不少人，都来找她造洞府。她带着徒弟，指挥甲人们干活，钱收的比外头便宜，可也没少赚，到后来，还被介绍给大宗门去凿地盘，赚来的灵石压垮乾坤袋，砸伤了她的脚。

        自此，沈霜序金盆洗手。将这项技能渐渐隐藏起来。

        卧龙台的构造当年也被她摸个七七八八，十里盛景的精细轮廓在原基础上优化过，已经绘制成图，钳在营造法阵里。沈霜序打算先盖些必需的亭舍楼阁，其他的等清除完地面，陆续做整理。横竖回青川的人就那么几个，不着急。

        众人都高高兴兴歇下了，珠珠儿不肯走，“我要服侍大小姐，和从前一样！啊不对，现在该叫大姑奶奶才是。”

        “随便你。”沈霜序开玩笑，“叫大宗师都行。”

        不知想到什么，心情低落一瞬又开心起来，推着珠珠儿进房间，“不用你服侍，快洗洗睡吧。”

        院子里安静下来，皓月当空，银辉满庭。沈霜序盘腿坐在地上，画一个符阵，将木甲人和铁质零部件一同放在法阵里，抬手起势，被踏雪拦下。

        他摇头，示意不要那么辛苦，要休息。

        “踏雪，我当年修行，七天七夜不合眼。”沈霜序道，“天上不会掉馅饼，我后面还有事做，来不及会耽误我去呼邬境的。”

        踏雪手指比划：两百个木甲人，要升级成又可以建造又可以防御的铁甲人，还是单手，耗神耗力，身体会吃不消的，不能心急。

        她笑，摸着他的脑袋。哎，谁让她精打细算呢。也不是买不起铁甲人，就是西河集会上一下子能供出两百个高级铁甲人的商户还没诞生。再说市面上的高级铁甲人质量远不如她自己做的，要想后面建造又快又好，又要精准防护卧龙台，还是自己动手最妙。“不要紧的，我心里有数。早点做完心里踏实。”

        踏雪很纠结的看着沈霜序盘腿而坐，五指交错蓄力，灵气四溢，继而双目轻合。

        今晚的月色很美，清辉洒落，沈霜序环绕在如纱薄雾之中，周身泛起柔软飘渺的光。

        踏雪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他想钻进她怀里，可是变猫会干扰她吧。要怎么办呢，挠心挠肺，连耳朵都烧起来了。

        他忍不住靠近她，瞪着琥珀色的眼睛描绘她的眉眼，还有双唇。虽然已是很轻微的举动，依然惊动沈霜序，令她睁开眼睛，看着碰上鼻尖的俊美容颜，“踏雪，你干什——”

        话还没说完，踏雪便吻上那双唇，将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沈霜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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