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3

蝉鸣不止，仲夏燥热。平日里喧闹的校园，此刻显得有些空旷。

        学校里只有高三年纪提前开学，两天的开学考让很多人鬼哭狼嚎。丛妤很慌，这次真的一落千丈，她不知道回家怎么面对父母，可能又是一顿骂。

        这两年她的周围依旧是无休止的暴力和谩骂，那群人从来都不会收敛，只会变本加厉。

        而丛妤已经习惯了。

        其实那天她是真的不想活了，她是真的厌恶。那天雨下得很大，丛妤没有打伞，任由雨水打湿自己。她想去路中央让车把她撞死，转念一想，司机是无辜的，不能让别人替她承担后果。又想从楼上跳下，可等她死后这栋楼便会成为废墟，人人避之。索性准备回家拿刀把手腕割开。

        而有这些想法时，丛妤第一次这么平静，平静到死亡是‘晚饭吃什么’这么简单的事。

        丛妤抬头，眼眸波动，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人站在路口。她的妈妈撑着伞站在那里张望，看到她的身影，眼眸亮了几分，连忙跑过来把伞撑在她头顶：“下这么大雨，怎么不跑快一点？”

        “妈？”丛妤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在这里？”

        丛母整个伞都倾向在丛妤那边，连自己的半个肩膀淋湿都没察觉：“今天总觉得很难受，索性就请假了。刚到家就下了雨，我就知道你没带伞，下来等你了。”

        她没说的是，一整天心里都不踏实，坐立不安，只想见她的女儿。又碍于丛妤在学校上课，只能在家等。刚才在看到丛妤的身影时，她是松了口气的。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心疼，在街上行人都匆忙奔跑时，只有她一个人漫无目的的游走。

        雨水打湿头发，眼眶通红。她看到的瞬间，心里一怵，总觉得下一秒丛妤就会倒下，就会离开她。

        回到家，丛母拿着毛巾给丛妤擦头发，“快去洗个澡，别感冒了。”

        丛妤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愣了下神，“……好。”

        她打开水龙头，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温热的水淋在她身上，冲走了一切寒冷。她抱着膝盖，垂着头哭了起来。

        “啪——”丛妤重重地往自己脸上扇。

        她不是一个人啊，她还有妈妈。她要是死了，妈妈怎么办？十几年不就白养她了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母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说话做事，在她爸爸对她冷嘲热讽的时候，她的母亲只能在一旁，她开始愧疚，想弥补，却发现无济于事，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女儿愈发消沉。

        丛妤今天的确很绝望，从未有过的想结束。可当她看到路的尽头有人撑伞等她时，她觉得那些痛苦也不过如此。

        从头到尾，她最想要的不过是有人能站在她这边，哪怕是短短的几句安慰。

        丛妤仰着头屏住呼吸，她若是死了，那些人都是凶手，可他们又都不是凶手。

        在她死后，所有人只会觉得她是矫情受不了才自杀，他们不会愧疚，不会觉得自己杀过人，也不会为此付出代价。

        而她将会是街坊邻居口中的白眼狼，父母把她养这么大，还没给他们养老送终自己先自杀了。不知道真相的父母，一辈子都沉浸在悲伤中。或许她的父亲会有一丝懊悔，可母亲只会把这一切归结在自己身上，她会觉得是自己的懦弱害死了她。

        她死后，在乎她的人痛苦万分，伤害她的人依旧猖狂。

        丛妤擦了擦眼泪，她不能死，至少她还有妈妈。

        那天晚上，丛母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给她吹头发，吹风机温热的风吹着头皮，母亲的手掌抚摸着头发。丛妤觉得很恍惚，她甚至不敢眨眼睛，怕这些都是一场幻觉。

        或许她已经死了，这些只是生前的渴望，然后化作一场美好的梦，梦醒了她就不见了。

        “……小妤。”

        丛母的声音淹没在吹风机的声音里，可丛妤还是听到了，她抬眸。

        “我总是在想，我是不是太不称职了……不然为什么，你越长大越和我疏离。”丛母拿着梳子小心的梳着长发，眼神里全是怅然：“你小时候很喜欢上学，每次放学总叽叽喳喳的说着学校发生的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就不再说了，甚至有时候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

        “妈妈只希望你平安快乐的长大。”

        丛妤低着头沉默着。

        “小妤，是不是高中压力太大了？”丛母把梳子放在桌子上：“你别有压力，现在才高一，还有两年才高考呢。”

        “嗯。”丛妤点头：“我没事妈。”

        我不会自杀的，我会活着。

        ……

        喇叭声让丛妤猛地回神，她攥了攥书包带子，正准备回家。身后一股力量将她往前推，她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子。回过头看到的是几个不认识的男生，那几人讥笑，嘴上说着‘不好意思，手滑’，可神情却丝毫没有悔意。

        丛妤没有理会他们，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这两年总是这样，见过的没见过的都能打她骂她，她挣扎过，反抗过，可没有用，换来的是这些人变本加厉的戏弄。

        而连素甚至把打她当做日常娱乐，她每天不敢喝水，怕去厕所，只能一整天都待在教室里，放学后马上回家。也总是躲杨生，不敢和他有接触。

        可就算做到了这种地步，丛妤每天还是躲不掉的被欺负。每晚都睡不着觉，白天也没办法好好学习，她又开始想死，可每次都会想起那天撑着伞等她回家的妈妈。

        她一边绝望，一边挣扎，整个人都快疯了。那些人打她的时候，她甚至想‘打死我吧，就这样打死我。’她觉得自己开始不正常，居然喜欢疼痛的感觉，看着刀划过手臂，鲜红的血液流出，她竟然没由来的兴奋。

        可回过神，愧疚感涌上心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这样做是不对的。

        丛妤抓着头发，脑袋里像是有千万只蚂蚁，疼得她发不出声。

        她每一次伤害自己都会觉得无比愧疚，觉得对不起妈妈，可每次痛苦到极致，只能伤害自己。

        与死神拉扯的过程，比死亡更难受。

        丛妤的成绩一次比一次低，回到家丛父不停的数落，丛母也只是叹气。她开始害怕考试，害怕从父母脸上看到那种神情。

        她深呼吸，总该面对。

        回到家她都已经做好挨骂的准备了，可她妈妈坐在她的床边，对她说：“没关系，高三才刚刚开始。”

        “这次考不好还有下次。”

        甚至这次总是骂她的丛父，也没说什么。她无地自容，低着头眼眶泛红，这一次是感动。

        丛妤躺在床上，老旧的风扇伴着窗外的虫子吱呀作响。从未有过的恳切，她想结束这一切。

        而这一切的源头是……杨生。

        可她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应该恨杨生的，可她恨不起来。

        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闯入了她的夏日，至此无论发生什么都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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