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骨

是狼是狗都不重要了，既然那人已经离去，明雁书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良心，又从袖子里抽出撰录，继续看。

        无渊淋着雨，十分青春伤痛地离开，眼瞧着要走出桃花林了，也没见那人追过来。

        无渊：人间不值得。

        ……

        在天界待了三千年老老实实没下过凡的明雁书自然不会冒失开始任务，这三千年沧海桑田，定然有许多变化，她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明白，贸然穿进这三千年她不曾了解过的时空里，指不定惹出比烧了撰录更大的事来。

        机智如她，决定先去城中逛逛，了解一些现今的事，好做打算。

        迷糊如她，刚出了桃花林便不知该往哪去了。

        早知道好说歹说也得跟上那只狗……阿不，狼，靠她一个人，压根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纠结了好一会，才想到：无论往哪个方向前行，都应当是能走去城里的，总不该这荒山野岭一直蔓延到天边吧？

        打定主意，明雁书决定往北边走去。

        说是走，倒也不是走，她小心腾云，打算远远地见到有人烟便落回地上，既节省时间，也能使自己不暴露于人前。

        当一座庙闯入她的视野时，她果断撤开云诀，跳到了地上。

        她所在的地方是一片树林，初春刚浮新叶，只是此时入了夜，再美的自然造景她也瞧不清。她估算了方才所见庙宇与自己现在所处位置的距离，大抵走两刻钟便能到。

        任重道远啊——

        她叹了口气，在斑驳树影中穿梭了起来。

        微凉月光透过疏落树叶落到她的身上，本该一往直前的她却慢下了脚步。

        面前有怨气与凶气，来自于凡人。

        怕倒是不怕的，但到底还是要小心些，小心她的出招不要太凶，误杀凡人，乱造杀孽。

        临近凶气最盛的地方，明雁书眼尖，瞧见了一边的一摊枯骨，瞧骨架大小，应当是五六岁的孩童骨头。

        她叹了口气，身后突兀地响起了淫肆的声音：“小娘子怎一人赶夜路，哟，瞧着人骨头，怕死了吧？来哥哥们怀里，让哥哥们好好疼疼你！”

        一、二、三……七个流氓，人还不少，瞧他们身上的怨气与凶气，应当犯了不少次。

        刚下凡就遇色鬼，真是晦气。明雁书暗啐，眼睛左右巡视着趁手的武器。

        这事不能动仙力，得用凡人的方式解决，身边树枝又太脆，根本打不了人。

        她的目光一顿，停在眼前的枯骨上。

        明雁书勾唇笑笑，弯腰捡起一根腿骨，指着那七个流氓，说道：“谁先来？还是一起？”

        流氓傻掉了，谁家姑娘看见白骨淡定如她，还捡起骨头防身？

        他们心觉这女子不好惹，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上，不过他们七个，还能让一个小女子打退？几个狗彘不食的流氓互相使了眼色，一同向明雁书扑去。

        也只是几个呼吸的瞬间，地上躺倒一片流氓，哀哀呻/吟，苦苦求饶。

        明雁书没理他们，袖间抖出一根长麻绳，将他们七个捆得死死的，一边捆一边道：“天亮后我会入城报官，你们最好祈祷这几个官老爷管事，若不然，你们都得饿死在这里。”

        为首的流氓哭叫道：“姑奶奶，这丰城的官儿是个昏官，他不管的呀！你把我们绑这儿，我们就饿死了！”

        明雁书打好结，拍拍手，问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制服凶徒，走流程报官，既符合凡间规则，亦遵守天界规章制度，誓要将规则精神进行到底，哪一步也没错，若是死了，还真不能怪她。

        “哥几个就偷偷香，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呀！”

        明雁书停下欲走的脚步，转身，说道：“十一个人。”

        “什么？”树影微动，吓得为首的流氓打了个寒颤，他颤颤巍巍道，“我们就七个人。”

        “因你们而死的有十一个人。”明雁书看着流氓们背后漂浮的冤魂，又数了一遍。

        “什……什么因我们而死，姑奶奶你别吓我们。”

        明雁书转身撂下一句话：“你们祸害了几个姑娘自己心里清楚，女子贞洁比什么都重要，当真以为自己脱了裤子犯小事吗？”

        在转身前，她瞧见那些姑娘的冤魂对她恭敬行礼，似是在对她道谢。

        明雁书提步离开，天际有皎皎月华映照她独行身影，投在地上，抠出小小的一个人影。

        其实那些姑娘本可以化为怨鬼，要了那些流氓的性命，可她们知道自己一旦成了怨鬼，便会失去理智，伤害无辜。内里的善良让她们失去了复仇的机会，她们只能执念着漂浮在凶手身后，日日诅咒他们会遭到报应。

        明雁书就是他们的报应。

        按照明雁书的心思，她其实是想将姑娘们暂时实化，让她们亲自动手。可这方法违规了不说，且考虑到若是她们动手，那便是造了杀孽，就算情有可原，估计也投不了什么好胎。

        姑娘们有什么错？干嘛为了人渣搭上下辈子的人生？纯洁善良的灵魂，本就不该被玷污。

        明雁书气定神闲地走向庙宇的位置，到了地方，却发现这庙宇已然荒废许久了，门前结着厚厚的蛛网，她推开门，屏息排开扑面而来的灰尘，抬步走了进去。

        方才打流氓的腿骨被她随手放到一边，她堆了堆杂草，卧在草堆上沉沉睡去。

        入夜万籁俱寂，隐约可闻硬物与地面相碰的声音，仔细听听，又好似消失不见。

        明雁书闭眼假寐，装作对来人全然不知的样子。

        庙外溜进来一只小白骨精，单着腿，怕跳跃声音太大，惊醒她，所以小白骨伸出一只手臂，撑在地上，小心小心地挪。

        “你在做什么？”清亮的女声懒懒地响了起来。

        小白骨骨头一软，哗啦一声，就地散架。

        明雁书：“……我还没动手呢！”

        小白骨手忙脚乱拼回自己的零件，艰难跪在地上，空洞的眼睛里流出眼泪，像小溪一般直坠下来。

        “神仙姐姐饶命啊！我真的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我只是来找我的腿的……”说着，小白骨偷偷看向那根孤零零的腿骨，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明雁书对这个称呼十分受用，她虽是将军，但也是个正常的女子，小姑娘爱漂亮，她也爱，小姑娘爱被夸，她也爱。

        这个小白骨嘴甜，她喜欢。只是它哭啊哭，让她那颗与无渊分开后好不容易不疼了的良心又疼了起来。

        “从方才在林子里，我便发现你等在我的前面，明明感知我的神力，应当退开免教我误伤才对，你却没有，真不是有所图谋？”

        其实明雁书一开始便发现那堆白骨有灵智了，只是一直没戳破而已。打退流氓后，她故意将腿骨拿走，就是想将这个小白骨精引过来。

        小白骨精还在哭，委委屈屈地说道：“我也想跑呀！可是我感知到神力后，太害怕了，就原地散架，跑不动了……真不是故意埋伏的。”

        明雁书：“……你以往都这样么？”遇到危险就散架装死。

        她仔细瞧过那腿骨的年岁，少说也有五百年不止。

        五百年的白骨若是能生灵智的苗子，现在起码能修炼到与千年妖怪打一架的水平……眼前这个，不强就算了，怎么能这么弱？

        “……是的呀。”小白骨偷偷看她，又说，“能坦诚的我都坦诚了，能不能放我走哇？”

        白骨精的定义有些特殊，它不算在妖族魔族范围内，而是算在人间界。

        刚到凡间人生地不熟的明雁书急需要一个旅游……啊不是，工作向导，一具五百年的白骨精知识储备想来不弱，若是能收服它，以后处理人间的事，倒是事半功倍了。

        见明雁书走神，小白骨又颤颤巍巍问道：“神仙姐姐，能不能放我走哇？”

        明雁书托腮看它：“你叫什么名字？”

        小白骨心觉不妙，犹豫道：“钱多多。”从来没有人问过它的名字。

        明雁书：“你愿意跟着我吗？”

        钱多多“哇”一声又哭了出来，颤抖着，又快把自己抖散架了：“神仙姐姐，我……我炖汤不好喝的呀！”

        明雁书扶额：“我几时要拿你炖汤了？”

        钱多多空洞的眼眶里掉着豆大的眼泪，它说道：“……你们要我，不就是想喝汤吗？”

        听到这话，明雁书微微语塞，良久，她开口问道：“你……你还记得生前最后的记忆吗？”

        钱多多坦诚点头，说道：“记得的，我爹将我送给一个胖胖的阿叔，换了五吊钱，然后……我就在锅里了。”

        明雁书敛下眸子，说道：“我不会炖你，此身刚入世，不懂人情世故，只是想要你帮个忙而已，若不愿，我不强求。”

        钱多多眼眶好像起了星星，它问道：“那神仙姐姐，如果我跟着你，我有机会看看人间吗？”

        “……有的。”

        虽然看不清钱多多的表情，但明雁书感觉，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它明显变得开心起来。

        “我愿意的呀，神仙姐姐。我也想看看，夫子说过的太平盛世，是个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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