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妖王

妖王无渊其实很不喜欢过生辰。

        数千年前，北方妖界动乱，彼时先妖王被属下刺杀，先妖后怀着孕，在妖族忠臣的拼死护卫下逃离，一路被人追杀至人间界。

        路途漫长颠簸，先妖后又受了重伤，化为原形在一处树林里耗尽妖力产下孩儿后，溘然长逝。

        一窝六子，只活了无渊一个。

        也就是说，无渊的生辰，便是他母后的忌日。

        不愿过归不愿过，却不得不过，毕竟这样各方妖族首领前来聚集的日子实在是少有，趁此机会检验各方治理情况，倒是省事。

        各族首领也看得明白，所以也就意思意思备个礼物，主要还是为述职做了充分准备。

        一场寿辰宴，谁也没把它当回事。

        所以当无渊突兀地站起来后，众首领依旧乖顺吃菜喝酒，不去看他们的君王究竟要做什么。

        君心难测，管好自己吧！

        怎知无渊一阵风似的离席后，半天也不见回来。

        熊妖莫石探试地看向无渊的心腹千日将军，千日淡然朗声道：“诸位首领且先吃好喝好，一会儿寿宴结束，可先行至玄极宫客寝处下榻。”

        这是不回来了？

        千日面上一片淡定，心底却起了风浪。方才无渊离席时，吩咐他道：“两千九百九十九日，安抚众首领，这几日孤不在宫中，你代为处理各地事宜。”

        是的没错，众人尊称的千日将军，大名“两千九百九十九日”，且随年数改变，过一年，他名字就添一日，正好到明日就该改名叫“三千日”了。

        他直觉自己的妖王殿下是在凭借他纪念着什么，但也不敢说，怕他再给自己起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

        自己跟了无渊这么多年，也不曾见过他如此失神的时候，他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

        无渊缩地成寸，日行千里，随着那抹熟悉的气息急奔，可越靠近那抹气息，越是胆怯。

        他停下了步子。

        他在眼前化了个冰镜。

        指尖一动，换了身白衣，执一柄玉骨扇，对着冰镜打量自己。唔……不成，她应当不喜欢文弱的男子。

        他凭着记忆里她的喜好，又换了身她最爱的红衣。唔……不成，若是她觉得他不如她美，看不上他，该如何是好？

        左思右想，左看右看，穿了换，换了穿，五颜六色的衣服晃得树上的小猴擦了擦眼睛，寻思着哪家公孔雀跑这边来求偶，换了一个多时辰了，也不见好。

        爱情啊，磨妖的东西。

        小猴子闭上了眼睛，无渊也在这时换上了自己满意的衣服。

        他依稀记得三千年前，他卧于她的怀中，听她啧啧称叹东家的蓝衣小公子生得真是好看。

        所以他准备穿一身蓝衣服去见她。

        只是他刚换好满意的衣服，天上便绵绵密密地坠起了雨线，哪怕他反应得快，及时捏了避雨咒，却还不免得让身上沾了丝丝雨意。

        无渊：草，一种植物。

        嗅觉会在雨中失效许多，虽不至于闻不到，但也少了些久别重逢的意蕴，他收起冰镜，脚步加快地向她的方向走去。

        明雁书正在撑着伞看手里的历劫撰录，原先那本已然被烧毁，现在她手里的，是司命重新拿的一本，上面除了上神们的名字信息和所处时空，其余啥也没有。

        也就是说，她去了那个时空后，还得靠自己从人潮中慢慢找遇上那些上神的途径。

        明雁书：现在就是后悔，十分后悔，她到底手贱在司命老头的府邸前打架干嘛？

        无渊到的时候，便看到了她低头沉思的娴静模样，在微雨桃花中，裙摆微扬，随着撩人的春风，撩动着无渊干涸三千年的心。

        他喉头发干，紧张地咽了咽，提步向她走去。

        明雁书自然是没有忽视那一团不断向自己靠近的妖气。

        那妖气的威压，起码得是妖王级别的妖力……她可能打不过。

        明雁书虽是天界神力极强的女战神，但和一个妖王单打独斗，自然打不过，而打不过当然得跑，她做凡人时是将军，做神仙时是战神，一个单纯的莽夫可做不来这些。

        但跑，也得有尊严地跑。

        起码放几句狠话再跑。

        明雁书执伞，转身，一脸冷漠地看着来人，身形却一瞬间僵直了。

        她看透了来人的原形，眉间一撮白毛，爪子也是白的，尾巴则生了一撮殷红的毛毛。虽然现在他体型大了不少，但她还是认了出来，这……这不是她凡人时期养的小狗吗？以防自己认错狗，她还仔细瞅了瞅对方的神色，这一脸崽遇到娘的表情……没错了，一定是她养的那只小黑狗！

        想起这只小黑狗，她有点心虚，当时飞升前，她正好要出门办事，不能带这只小狗出去，就摸着它的头哄它，说自己一会儿便会回来。

        后来飞升前遭变，昏睡了五十年后被天界召走，她去往自己家的地方看了看，早已物是人非——只是过了五十年而已。

        她以为它早就死了，却没想到，它在这三千年里，成了一个大妖王，大抵远远地闻到她的气味，跑来堵她了。

        那事情好办多了不是？大家主仆一场，也别闹那么难看，装作很想念他的样子客套客套，今儿或许就不用灰溜溜地跑掉了。

        她真是个天才。

        明雁书极力装作激动却隐忍的样子，憋出了一层薄薄的眼泪，覆在眼球上，等待他开口。

        他们就这样相对无言，花瓣落了满襟，春寒料峭，让她肌肤生冷。

        他怎么还不说话？难道是想看她的反应？

        明雁书暗自想了想，决定先发制人，可寒暄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没能说出来。

        这狗子叫啥名儿来着？

        她想了想三千年前自己的文化程度，定然起不了什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名字，瞧着他原形一袭如墨黑毛，她眼神蓦然坚定起来。

        然后，她擦了擦极力挤出来的眼泪，缓缓说道：“大黑，我好想你。”

        抬步向明雁书走去的无渊脚下一个趔趄，狼狈扶住一旁的树才稳下身形。

        “你……你叫我什么？”狗子眼底满满都是不可置信。

        “呃……小黑？”明雁书又问。

        无渊摁下脑门突突跳的青筋，沉声道：“不是这个！”

        说完，又怕自己的语气吓到她，软下声音说道：“你当真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明雁书沉默了。

        无渊眼神很受伤，他黯然道：“算了，你大抵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叫他大黑，或许是看透他原形是匹黑狼。

        无渊这个名字，分明是她抱着呦呦叫的他，认真翻书起得的，怎么就忘了呢？

        他等了三千年，他也找了她三千年。

        她却把他忘了。

        明雁书看着他的原形突然垂下了尾巴，耳朵也耷拉着，蔫蔫的模样，连尾巴上的红毛都失去了亮度，和主人一起低气压了起来。

        有点子愧疚是怎么回事？

        她自然不会想到这狗子一门心思等了她三千年，此番相遇，要么来报复，要么来打个招呼，眼见着他没有打她的意思……明雁书神色如常地将撰录收进了袖子里，自然地说道：“那啥，三千年前没能找回你，是我抱歉，现在我有事要办，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无渊抬起头，眸光破碎地问她：“你又要丢下我吗？”

        不要用看负心女的眼神看着她啊喂！虽然她当初单身二十多年，但也没有饥渴到把他办了以至于现在他要她负责的程度吧？这……这一脸委屈大狗狗表情是怎么回事啊！

        明雁书无力地说道：“可我现在真的有事要忙……不然我忙完了再来找你？一会儿就成！”

        “你当年也是这么说的。”无渊心如死灰道。

        明雁书：“……”

        “我叫无渊。”

        她当时能取这么帅的名儿？

        “是因为你被太子骂乡野村姑、不知礼数、整日只知舞枪弄棒、还与畜生为伍、大字不识一个、简直扰乱东宫清净、让人不忍直视后，愤而挑灯夜读，翻遍明将军藏书，才给我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你还不小心把明将军的美人图给烧了。”

        明雁书扶额，是她会干出来的事不错。

        “倒也不必把他骂我的话也记得这样清楚。”明雁书悻悻说道。

        “欺负过你的人，我自会记得。”

        虽然与这名自称无渊的狗子是旧相识，还有主仆之谊，但明雁书看他，仍没能卸下心头警惕。

        神妖有别，若像清濛与一些小花妖有往来便也算了，眼前这个人可是妖王，传闻中的几大妖王皆喜怒无常，还经常让手下跑天界闹事，她可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

        况且妖不若人类有道德伦理约束，睚眦必报，若不是当初的小太子死在了她的前头，瞧他现在记仇的样子，她都要怀疑在她飞升后，他是不是去报复了那个小太子。

        明雁书无意接下来的话题，她说道：“这些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你得向前看。比如我，现在我有了新的事要做，活得很充实，你也该放下，去做自己的事了。”

        “自己的事……神君，是要与我分道扬镳吗？”

        听到他对自己疏离的称呼，明雁书警惕起来，她抬眸盯着他，说道：“阁下要做什么？”

        看她对自己戒备的样子，无渊心底一阵刺痛，他敛眸道：“无事，只是来向神君道声好，让神君知道，当初的小狼已经好好地长大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

        明明可以直接施法离开，却偏偏要走出她的视线，还撤了遮雨屏障。精心挑选的湛蓝色衣衫被春雨浸湿，落在明雁书眼里可怜兮兮的。

        明雁书目送他离去，才后知后觉咀嚼他的话。

        嗯？这家伙是只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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