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死生

室内一片黑暗，只有微弱灯花跳跃，灼伤了褚麟的眼睛。

        他抓住青青的手，她却像毫无感知似地看着灯火出神，不去理会褚麟的怒意。

        “青青，你方才对我做了什么？”

        刚才她抱住他，他的胸口突然疼得厉害，推开她，这种症状才缓解了一些，却还是有微微疼痛，宣示着自己身体的异常。

        她不是那个无知无觉的傻姑娘吗？为什么能想到算计他？

        青青面无表情，好似还是以往的呆傻模样，她的目光缓慢地落到自己的胸口，而后呕出一口血来。

        与此同时，褚麟也跟着吐了一口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默默擦去唇边血渍的青青，咬咬唇，强撑起身体唤道：“传太医！”

        半夜被唤来的太医纳闷地一直吐血的两个人，明明症状一样，偏偏只能查出青青之症是饮毒所致，却查不出褚麟因何而吐血。

        “青青，我再问你一遍，你对我做了什么。”褚麟抓着青青的手腕，用力之大到快要把手指嵌入青青的血肉中，与此同时，他感受到自己与青青同侧的手腕也起了难言的疼痛。他蹙眉看向自己的手腕，发现那里慢慢浮出了红紫，他松开青青，看到青青手腕上相同的位置出现一样的红紫色。

        褚麟古怪地笑了笑，他恶狠狠地说道：“别装了，还装傻么？你给我下了蛊，对不对？你若一直不说话，我就把顾浅抓来，她是杀是剐，全看你。”

        说完，他扭头对手下说道：“把陈公主给孤带过来！”

        “你还要害死多少人，”青青突兀道，在褚麟闻声转头时，一滴泪划过脸侧，“夫君？”

        这久违的称呼令褚麟有些晃神，他定了定心神，狠声道：“是她给你的蛊，对不对？陈国南方善蛊，我早该提防才对……不，我早该提防你才对！”

        他一直派人盯着顾浅，想看她的后招是什么，没想到盯了几日没见她有什么异动，只知整日在御花园消磨时间，偶尔遇到青青，还会熟稔地拉着她的手说一说陈国旧事，见青青没反应，才无趣作罢。

        千防万防，他没防住自己的枕边人。

        其实不是没怀疑过，那日池边，她看见顾浅那样失态，他有怀疑她是否是真傻，可她一掉眼泪，他就想起眼前的女子因他痛失爱子，也是如此以泪洗面。她命运的悲哀，全皆来源于他。

        那一刻，他突然就心软了下来。可事实证明他这样的人，就不应该心软。心软，就是自己最大的死穴。

        他就这样栽在了她的手里。

        青青哽咽道：“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像以前那个待我温柔的夫君？还是说，你本就是这样的，是为了利用我，所以才装作温柔的模样，骗我对你死心塌地，骗我为了你搭上自己的孩子？”

        的确，现在的褚麟一改以往温柔体贴的模样，声嘶力竭，赤红着双眼，像一个疯子。

        “这蛊怎么解！”

        青青咧嘴笑了，道：“无解，此蛊双生，我痛你也痛，我死你也死。”

        褚麟吐出一口血沫，引来太医慌忙的救治，他伸手推开太医，说道：“给她治！”

        太医微微愣怔便反应过来了，青青那个意思便是灾病源于她，她若有恙，褚麟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眼下救青青，的确是最无奈的办法。

        “是顾浅给你的蛊？”

        青青眉眼淡漠道：“她已经离开了，如果你杀了她，我一定会咬舌自尽。”

        “那你现在就咬！”褚麟站起身来，却看到青青闻言果真有咬舌的动作，连忙卡住她的下颚，惊惧地看着她。

        怎么会这样？她不是只是一个没什么主见的小宫女吗？她现在做的事，怎能如此决绝？

        “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不似以往一般好控制了？”青青推开他的手，轻声道。

        褚麟蹙眉道：“是因你发觉我弃你离开，所以恨我？”

        “只有这一个理由吗？”青青偏头，神情无辜道，“你毁我未来，说是你爱我，我信了；你装可怜，让我钻入你的圈套，自愿用孩子换你离开；孩子死了，你又想起我们，利用我们剩下的价值，来攻破我的母国。我是傻，但我不是没有脑子。这些事，桩桩件件，略一想，便想明白了。褚麟，你一直在骗我。”

        “好玩吗，夫君？”青青报复似地念着这个称呼，看着褚麟在她眼前拂袖离开。

        待太医解完她自己饮下的毒，全部人离开屋子，她才哆哆嗦嗦地抱紧被子，恐惧地掉起眼泪。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疯过，在孩子死去的那一刻，她明白自己只有装疯卖傻才能逃过陈国皇宫人的折磨，而对褚麟旧日的爱情，早已谢了个七零八落。

        她恨啊，一支簪子，搭上了自己的一生，搭上了自己的母国。

        顾浅何其聪慧，见青青一眼，她便明白青青在装疯自保，但却不曾戳破，还命人接济她。

        到了启国皇宫后，顾浅苦于褚麟不接近自己，没有办法下准备好的蛊，只能靠近青青，将蛊与信笺塞到了她的手里。

        顾浅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做完这一切，可在一日黄昏，青青送来一张纸条，要她今夜逃离这里。

        她答应了顾浅的请求。

        依照顾浅的心，自然是毒死褚麟一了百了，可为了胁迫他，她只能选用双生蛊。此蛊必须要同时下到两人体内，母蛊牵制子蛊，中母蛊的人自然也不好受，她本想要自己来承担一切，可没想到，最后执行的，是青青。

        陈国旧臣举旗反启，青青如约制住褚麟，逼他归还陈地，怎料褚麟也是个硬骨头，不肯松口，最后两人各退一步，启国还陈十城。

        为了发动双生蛊，青青伤害了不少次自己的身体，虽则褚麟同样伤痛，但身体损伤最大的，还是青青，加之她本就体弱，所以到了现在，性命垂危，得由褚麟悬赏能人异士为她保命。

        明雁书睁开了眼睛。

        回忆里时间过得飞快，于现今而言，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

        褚麟淡漠问道：“如何，看到了什么？”

        “陛下，草民不明白，你究竟是想要皇后死，还是要她活？”

        褚麟勾起唇角，说道：“自然是想要她活。”

        “那为何，您要给她下毒呢？是想要毒死她与您自己，却在最后关头后悔了吗？”

        褚麟的笑垮了下来，他问道：“你还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您，是喜欢她的。”

        褚麟蹙起眉头，说道：“荒唐。”

        “您对她从来都是自称‘我’，而不是‘孤’。您气她恼她为了威胁您而伤害自己的身体，却看着她的身子一日日颓败，而落了眼泪。”

        这泪冷冰冰的，看不出什么，只映出一个冷血帝王的无妄情爱，然后坠入尘埃里。

        “这毒我解不了，因为您心中求死。”

        ……

        整理好历劫撰录，明雁书想回到天上看一眼凌殊上神，于是安顿好钱多多，回了天界。

        无渊鼻尖的味道消失了。

        千日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妖王蹲在地上画圈圈，一副失恋的模样。

        “呃……神君回到天上了吗？”

        无渊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千日有些生气，这位神君来地上一遭究竟做了什么？办完事自己倒是穿好裤子走了，留妖王陛下这样悲伤！呸，渣女！

        无渊自顾自念叨：“是不是我吓到她了？所以她才走的那样快。她何时才会回来，又要再等三千年吗？”

        身处天界的明雁书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往凌殊上神府邸走去，迎面遇上出门的凌殊上神，她眨眨眼，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却完全想不到褚麟那里去。

        褚麟表情总是冷的，就算笑，也是阴森森的模样，令人望而生寒。而凌殊上神，嘴角挂着和煦的笑，见到是她，温柔地点头问候道：“清光，好久不见。”

        明雁书清了清嗓子，说道：“是啊，好久不见。近些日子，上神在忙些什么？”

        凌殊笑意加深，说道：“历了一个劫。”

        ？？？

        这凡间的劫好像不是个很好的记忆，怎么能笑成这样？

        明雁书试探开口道：“呃……历劫过程很愉快？”

        凌殊摇摇头，说道：“不是一个值得回味的记忆，但在那一世，吾遇到了一个故人。”

        明雁书：竖起八卦的小耳朵。

        凌殊微弯眉眼，说道：“吾为凡胎时，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性格才情不敢自夸，但在百国之中，也算排得上数之人。”

        “十六岁那年，吾随父迎战，抓住了敌国一个小细作。吾见她生性良善，便问她为何要助纣为虐，帮助国家侵略他国。那姑娘小小一个，脾气却不小，指着吾的鼻子骂吾不知困者苦，要吾去看他们百姓所受灾祸。那里常年干旱，缺衣少粮，依她所言，是逼不得已去侵略他国。吾却不以为意，吾道只要有心，定然能用自己的双手得到想要的东西，而不是去抢别人的。”

        “她与吾说不到一起去，整日郁郁，最终在她母国战败时自尽而亡。”

        “事实证明，天道亦赞同吾，念吾护国护民有德，是以点吾成仙。”

        “可这么多年，吾一直在想那个姑娘。也曾想过，若吾没有凡胎时那样好的出身，不是生来便什么都有之人，会不会也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就这样想了万年，此次历劫，倒是让吾明了。吾只是幸运之人，幸运地生在了天道所站的一方，不必去理解他人困苦，就能飞升。但若吾生于褚麟的境地，吾只会更糟糕，甚至会为了一己仇私祸乱诸国，实在不算是一个好人。”

        明雁书一知半解道：“所以……您觉得，好人坏人只是环境所控？”

        凌殊摇头道：“不，这世上定然有比吾高洁之人，身处淤泥中，却仍能不改初心，良善待人。吾只是感叹，当年的吾，确实不该站在高处，偏要让食不果腹之人去欣赏月光。”

        “这么多年，吾已自仙化神，可那故人还在世间轮回，好在，这一世风波，让她有了成仙的资格。”

        明雁书偏头，问道：“她也成仙了吗？”

        凌殊颔首道：“是，吾现在便要去接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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