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故人

青青亦步亦趋地跟着前面的仙子，一边听她介绍天界之事，一边好奇地打量周边景色。

        身为启国皇后的她与褚麟纠缠多年，一对怨偶尚未过而立之年便双双赴了死路。

        她以为自己死后会到地府，可是意识浮沉许久后，再一睁眼，她却被天界的人领走。来领她的人说有一位上神感念她的功德，遂点她成仙。

        天大的好事砸蒙了憨姑娘青青，她小心地跟在领她的人身后，在漫长行进中慢慢接受了自己的现状。

        “点你成仙的上神是天界武神凌殊上神，前面便是他的神殿沉云宫。”

        青青愣愣地问道：“武神？我不会打架……”

        仙子“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道：“凌殊上神点你不一定要你打架的，兴许只是见你良善，想要给你安排个洒扫的差事干干，让你慢慢修炼呢？”

        “啊？那……不就是让我做劳工吗？”青青有点失望，当了半辈子的仆从，现在成了仙，还是要做仆从。

        “许多仙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就像清光神君一般，她是天界最强的女武神，可刚飞升那会儿，她也只是个战场上筹备后勤的小仙兵呢！”

        说着，她话锋一转，偏头疑惑道：“不过，我从未听过凌殊上神点过女仙，也不知他会如何处理——嗯，到了，就是这里。”

        青青顺着她的目光仰头看，面前是一座十分雅致的府邸，与她想象般神仙金碧辉煌的仙宫不一样。外廊古木沉香，向里看去，院中有一浅水曲行，几尾银鱼骤然跃上半空，短暂泛了回日光，又落了下去。

        她的眼睛定格在院内所植的玉兰花树上，风拂过，坠玉纷纷。那位仙子注意到她的目光，顺口说道：“天界无四季，常种的便是仙花仙草，只有掌管花卉的花神们那里有凡间寻常花草。凌殊上神飞升时，从人间带了好些玉兰种下，为了养好，还请教过花神，最终选择用仙力维护这玉兰常开不败。”

        青青心里无知无觉地移开目光，说道：“或许玉兰对他有重要意义吧！”

        总之与她无关。

        站在屋里的凌殊面上的笑凝固了些许。

        方才本来准备出门的他，遇上了明雁书，明雁书得知他要去接青青后，无心说道：“您说青青是您故人的转世，可青青只是青青，关于与您相知的往事，早已在千百个轮回中淡忘消磨。正如您并不是褚麟一般，她现在，还是您的故人吗？”

        凌殊心底前所未有地茫然起来，他没有去接青青，而是在送走明雁书后，默默回到了神殿中，透过玉兰花半掩的窗口，听到了青青的话。

        他垂下眸子，心想，清光说的没错。

        他不是褚麟，哪怕褚麟是他历劫时的一个转世，哪怕他清晰地拥有褚麟的记忆，他也不是褚麟。

        褚麟荒唐的一生，只是成神的他了悟人间的一段经历。

        青青也不是他的故人，那个披着月光折下玉兰递给他的小姑娘，早就死在了万年前楚国塬州的大牢里。

        ……

        “公子，良家女已在偏殿等候。”楚王后身边的宫人叩响门扉，出声唤回正挑灯读书的妫琢神思。

        妫琢是凌殊还是凡人时的名字。

        他是楚王的六子，生母是王后。妫琢少时聪慧，八岁阅遍百家典籍，出口成章，十四岁时，已然是百国之内极负盛名的佳公子，颇受楚王喜爱，若无意外，他必然是下一代的楚国国君。

        这样的如玉君子，没什么别的嗜好，唯读书一事，排其万事之首。

        于是，在他过了十八岁生辰后，楚王后为他张罗的良家女封选上，他还拿着一本书支颐深读，全然不曾分给那些尽态极妍的少女们半个眼神。

        每位王室里的公子到了年纪，都要选出一位家室清白的良家女，与之相合，算过了成人那道关。那女子身份不必太高，身家清白的小商贾之女亦可，待事了，还能得个名分，家里也能沾个光。所以每到该选良家女的时候，小门小户都挤破了脑袋把自家姑娘往王宫里送。

        如今正是妫琢该成人行此礼之时。

        虽说王室有这么一条规矩，但好些公子已然在脂粉里滚了一圈儿出来，就连妫琢的七弟，都已经有了两个通房。唯独妫琢，只要手边碰着书，就不再轻易拿下来，寝食都顾不上，更别说女色了。

        现今那么多女孩子站在他面前，他还在瞅着自己手里的书。

        楚王后清了清嗓子，说道：“琢儿，眼前女子，你瞧仔细些，选个合心意的姑娘，过几日便将礼行毕。”

        妫琢放下书，端正将手放至膝前，浅笑应是，而后，将一双美目，落到了眼前少女的身上。

        这人表面上瞧着是在认真选，实则心底还在寻思方才书中所见的论道，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装作精挑细选后的模样，执起宫人呈上的玉簪，和缓地簪上最中间女子的发间——离他最近的位置。

        “琢儿，你都不曾问过那些女子喜好习性……”楚王后迟疑道。

        妫琢转身，面上带着笑，滴水不漏地回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言外之意便是：娘，儿子这是一见钟情，您老人家莫要念叨了。

        楚王后被他半是正经半不正经的模样逗得含笑摇头，嘱咐身边宫人带妫琢选定的那个女子去习礼，便摆驾回宫。

        而这时，妫琢才回过头，仔细看了一眼他选中的姑娘是何模样。

        小姑娘比起其他人要瘦上许多，脸上没什么肉，想来家室不若那些少女好。

        妫琢收回目光，拾起方才放在桌上的书，亦举步离开。

        这几日忙着读书，一个不注意，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宫人方才叩门，这才让他想起该是行礼之时。

        他遥声应了句，寻思着再瞧会书，只是这一瞧发觉书中论点与他之前所看之书相悖，于是他看着看着，便看去了藏书楼，自然让再次前来催他的宫人扑了个空。

        待他终于理顺两书论道之时，天幕已然泛了白，他低头轻嘲自己耽误事儿，终于在众人千求万盼中，踏入偏殿。

        被他选中的女子身上穿着单薄的寝衣，半个身子倚在床的一边，长睫密合，呼吸绵长，睡得颇熟。

        妫琢坐到她身边，见她没醒来的意思，无奈叹了口气，自行褪了外裳，上了床，盖好被子。

        木头就是木头，也不知道该给衣着单薄的美人披件衣裳，自顾自睡了。

        那个名叫“阿舒”的小姑娘被晨风凉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身后裹着被子熟睡的少年，脑袋更蒙了。

        楚王后自然也知道了妫琢沉迷读书，错过行礼之事，恨铁不成钢地絮叨。然则少年生性懵懂，乖觉挨训出来后，也不知这事究竟有多重要。

        与女子阴阳交合而已，能赶得上书中似玉石宝贵的知识？

        妫琢不懂，妫琢也不想懂。

        少年踏下长阶，碰上自己不着调的兄弟，礼数周全与各位兄弟道过安。

        七公子妫瑾道：“六哥，听说你昨日缺了礼，留那美娇娘一人守在屋子里？”

        妫琢虽然心底不觉这礼有多重要，可终归是房中的事，不可与旁人道。他眯起眸子，令妫瑾心尖一颤，往往这个时候，他这位好六哥就要憋坏招了。

        果然，妫琢开口道：“前不久我从父王书房出来，他嘱托我替他瞧你罚抄的书卷，如何，你那书童替你写完了么？”

        妫瑾脸色一变，抓住妫琢衣袖，好声好气道：“好哥哥，莫要告诉父王，我不念叨了便是。”

        妫琢笑眯眯转头看其余几位兄弟，吓得几人抢在他开口前找了个借口离开。待人都走光，他才往自己宫中走去。

        甫一入了庭院，他便听到几个少女欢声笑语。

        妫琢蹙了蹙眉头，循声望去。

        这宫里不是没有女婢，只是那些个小姑娘都是受过训练出来的，日常都知晓不该打扰他清净，何时这般吵嚷了。

        妫琢谈不上厌恶，有些许好奇地看向那几个少女。

        被围在人群中间的姑娘正是那位挑来辅他成人却被他撂在偏殿一整晚的良家女，此时她被那些宫婢簇拥着，人人都想借她手里的纸鸢玩。

        一边和蔼地看着少女散发年轻活力的老公公看见妫琢，脸色一变，故意扬起声音说道：“六公子，您回来啦！”

        方才闹闹嚷嚷的少女霎时安静下来，她们迅速排开恭敬行礼，唯剩那个拿着纸鸢的姑娘傻傻愣愣慢了半拍，在那些人行好礼后，才依葫芦画瓢照做。

        妫琢眉目极淡地看着她一眼，温声道：“免礼，去做事吧！”

        说完，抬步向殿中走去。

        那些少女得令，扫地的扫地，侍弄花草的侍弄花草，而妫琢一转身，便看到良家女站在他身后，目光憨直地看着他。

        “是有什么事吗？”妫琢端着好脾气问道。

        少女摇摇头，又点点头，说道：“公子，方才您说要我们做事，奴婢来做事了。”

        妫琢一愣，下意识说道：“这里没有你要做的事。”

        “有啊，”少女慢慢悠悠又往前走了几步，直截了当地说：“奴婢要侍奉您成人啊！”

        如玉小公子的脸“噌”一下涨红起来，他表情掩饰却极好，不动声色后退几步，说道：“这事急不得，我有些书要看，你且去偏殿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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