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季秋

子葵端坐在木椅上，身旁坐着的是她的同桌陈明义，因着她个子高，坐在前面会挡住别的学生，又因着温夫子不太强调男女有别，所以他俩便成为了学堂里唯一的一对男女同桌，然子葵只觉尴尬，一是因为平日里几乎一句话也是不会同男生说的人，现在却和男生作为同桌，她说话吧，不知道说什么，不说话吧，又显得自己傲慢冷漠；二是因为大半个学堂的人都知道陈明义喜欢陈阿娇，就像大家都知道陈阿娇喜欢徐瑞文那样，而作为陈阿娇的好友，子葵夹在中间倒有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在陈明义既不曾怪罪子葵不搭理人，也不曾在子葵面前提过陈阿娇，所以子葵心想，陈明义是个好人。

        至于陈阿娇和徐瑞文的故事，那大抵要从一个多月前说起，当时得知沈瓶和徐瑞文都决定学文之后，子葵和陈阿娇那是各有各的高兴之处，只是一个表露了出来，另一个没有，阿娇生性开朗活泼，也不怕同男孩子说话，所以很快便和学堂里的男生混得熟络，尤其是和徐瑞文陈明义他们，还有沈瓶，子葵经常能看到阿娇和他们一块玩耍，其实她也想和沈瓶说说话，可是他们不熟，确切的说，子葵和学堂里的男生都不熟，所以一般这种时候，子葵都会跑去找雪娟聊天，雪娟平日里无事的时候，要么坐在自个儿座位上看书，要么就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子葵时常觉得，自己同雪娟的性子会更相似些。

        温夫子刚刚是在同大家说了明天不上课的事情，他打算带大家去村后边的山里玩，消息一出，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欢呼，但是他说：“因为要外出，你们的父母可能会担心你们的安全，虽然黄先生明天也会带着武术班的学生一起去，有黄先生和我一起看着，总归是让人安心的，但还是要大家回家征得父母的同意才行，所以如果你们的父母同意让你们明天去玩的话，就让他们在这张纸上留下标记，并在明早到学堂的时候，把纸交给我。”说完，温夫子给每人都发了一小张白纸，让大家保管好。

        是的，因为不是所有的父母都识字，所以后来温夫子跟父母们说，涂涂画画也是可以的，只要是复杂不易让孩子模仿的图案都可以，子葵的娘亲会写点字，所以一般都会在纸上写下她的名字，阿娇的话则通常是一方红印，听说那红印可值钱了，盖在钱票上，就能用钱票在村子里的钱庄取出很多钱。

        子葵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似在温习夫子上课教的内容，其实正在仔细听着沈瓶和明义之间的谈话，那两人在聊秋游的事，而她想知道沈瓶去不去，是的，沈瓶的座位就在明义的左边，这么说吧，沈瓶和明义之间隔着一条走廊，而子葵和沈瓶之间隔了一位明义，有时子葵觉得温夫子安排的这个位子也是极好的，毕竟这可能是她离沈瓶最近的时候，她还能听到沈瓶和其他人在说什么。

        “子葵，你去吗？”明义突然转头问子葵，连带着原本同他聊天的沈瓶也看了过来。

        子葵看了看明义，又看了看沈瓶，小声回答道：“去吧，娘亲会让我去的。”

        “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你父亲？”

        “我爹爹出远门经商去了，不常在家。”

        “那你看不到你爹，不会很难过吗？就这么久都见不到。”

        “不会呀，其实……”子葵想说，其实还好，虽然她觉得父母和离不是一件多大的事，毕竟娘亲很疼她，爹爹也是疼她的，每年回来的时候，爹爹都会给她送些好吃的好玩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大家知道这件事后，都会觉得她可怜，眉眼间都会立即带着悲悯的深情，她不想别人这么觉得，所以对外，她只说爹爹出远门，事实上也是这么一回事没错，毕竟爹爹在潭州呢，这算不上是说谎，子葵这么想着。

        “别问了。”沈瓶突然出声，喝止住了陈明义，也喊停了子葵要说的话，子葵见大家好像没有聊下去的意愿了，便低头看回了自己手里的书，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直到温夫子进来上课，安静的局面才被打破，后来子葵回想了一下这件事，只觉得沈瓶是怕明义提起了自己的伤心事，会让自己难过，所以才会出声制止的，这么一想，子葵觉得自己似乎比之前更喜欢沈瓶了。

        喜欢沈瓶这件事，持续了七年吧，还是更久，子葵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沈瓶的，可能是因为沈瓶站在人群堆里太突出了，所以每次子葵看过去的时候，目光总是会不自觉落在沈瓶身上，但是她藏的极好，也就一瞬，她就会把目光移到别处，平日里同阿娇雪娟聊天，也是半个字不提沈瓶的，所以那两姑娘一直以为子葵没有喜欢的人，学堂里所有人都是这么以为的，直到后来沈瓶走了，子葵却好像是有了执念，时不时还是会想起沈瓶，哪怕走在路上，只是听见别人提到“沈”字，或者是自己看小说，看到了“沈”字，心脏都会突然一停，子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想，可能是自己还喜欢着沈瓶？可是她已经连沈瓶的模样都记不清了，人们常说：大脑最先遗忘的是一个人的声音，接着是一个人的样子，最后是那个人的名字。子葵觉得此话不假，她最先忘记的是沈瓶的声音，但她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沈瓶这个名字的。

        是不是自己前世欠了沈瓶什么东西呢？子葵时常这么想，所以这辈子才让她苦苦思念沈瓶这么久，可自己真的想和沈瓶长厢厮守吗？不是的，子葵并不想，她只想和沈瓶成为好朋友，就像徐瑞文和阿娇那样。

        先前提到了徐瑞文和阿娇的故事，其实比起用暗恋和被暗恋的关系来形容，他们更像是兄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虽然后来的事实证明了徐瑞文确实是个乱搞男女关系的人，但他对阿娇却是真诚而不带一丝暧昧的，他知道阿娇喜欢自己，虽然阿娇没有同他说过（子葵觉得，阿娇的表现已经足够让学堂的人都知道她喜欢徐瑞文了），可是他却明确地告诉过阿娇，自己只是把她当成妹妹，显然，阿娇也接受了徐瑞文的这个态度，同徐瑞文相处起来也更像是兄妹了，但子葵她们都知道，阿娇还是在默默地喜欢徐瑞文。

        秋游的那天，学堂里所有的学生都去了，再加上黄先生那边的人，上山的路可热闹了，那是子葵第一次见到黄先生，怎么说，和她原本想象的形象大相径庭，她以为黄先生会是个身高七尺的魁梧大汉，实则不然，他也不过是比温夫子高一个头，但确实，黄先生看起来身板硬挺，做事的姿态也更加干净利索，一路走下来，他几乎是一直陪在温夫子身旁，就连雪娟这种反应比较迟钝的人都觉得那两人之间的关系不简单，半路休息的时候，子葵看着不远处的黄先生给温夫子递水，还小声地问阿娇和雪娟：“你们有没有觉得，黄先生好像对温夫子有意思？”

        阿娇顺着子葵的目光看过去，疑惑地说道：“什么意思？黄先生当然得对温夫子好吧，毕竟当时满朝文武只有温夫子支持他。”

        “也是。”子葵和雪娟了然地点了点头。

        其实比起黄先生和温夫子的关系，子葵更关心沈瓶的身子，今早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的状态不对，上山的路上也一直慢悠悠地走在队伍的最后边，后来子葵没忍住，隐晦地向阿娇打听沈瓶的消息，才知道原来沈瓶昨夜感染了风寒，头有些晕，这才走在后边，本来早晨出发的时候，温夫子也特地去问过沈瓶要不要留在学堂休息，是沈瓶说自己没事，温夫子才让他跟过来的。

        子葵闻言便会时不时往队伍最后的沈瓶看去，她特意表现出自己体力好，走得快的样子，走着走着就跟阿娇和雪娟差了一段距离，这样她回头向后望的时候，大家就会以为她看的是阿娇和雪娟，其实不是的，她是在透过重重人影看着沈瓶，就像沈瓶经常远远得望着她在的那个方向，而她却不知道沈瓶是在看自己那样，沈瓶也一直不知道子葵望向他的时候，是在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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