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梦终（二）

唐泽在完全痊愈之后收到了皇帝的单独召见，对于皇帝想要他做首席除妖师的提议，他一口答应。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皇帝上下打量着他，“比孤上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要好上不少。”

        唐泽脸一白，他知道皇帝是在指那日刑场的事情，他对于那时还是太子的皇帝的态度可谓是大不敬了。但是事后他在刑场的言行并没有传出去，皇帝也并没有对他做出什么惩罚。虽然他如今很难再对亲手杀死江缨的皇帝很难有什么好感，但他还是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才能达成他的目标。

        毕竟导致江缨死亡的，是那只妖怪。他一定要找到它才能查明事情的真相，为此首席除妖师的位置非常必要。唐泽闭了闭眼睛，跪了下去：“臣当日一时失态，冲撞陛下，罪该万死。”

        明光殿一片寂静，良久，一只有力的手扶起了唐泽：“抬起头来，唐泽。”

        年轻的皇帝语调温柔，珠帘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唐泽只能看见他淡色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孤说这些，没有怪你的意思。如今妖怪横行，自‘那’之后，百姓对于妖怪的恐慌与日俱增，你作为首席除妖师，率领金吾府的上下，更是天下除妖师的表率，应尽全力从妖怪手中保护好百姓。唐泽。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孤相信你之后会更加出色，不要让孤失望。”

        皇帝意有所指，警告意味呼之欲出。

        唐泽内心翻腾，半晌道：“臣自师承贺岚以来，一直秉持着师父‘除魔卫道’之念，除作恶之魔、行良善之道。臣不会放过任何作恶妖魔，不会让无辜之人受到妖邪所害。”

        唐泽在“无辜”一词加重语气。

        皇帝嘴角的弧度不变，但气势却一改之前的鼓励和善，他就这样看着唐泽，明明才登基不久，但是他的威压却并不逊于杀伐果决的先皇，尽显上位者的不容置喙：“唐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唐泽咬了咬牙，磕头沉声道，一字一字掷地有声：“臣问心无愧！”

        殿上一片寂静，唐泽以额贴地，良久，他听见有脚步声，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好大的胆子，无论是你，还是符泓。听说你们私交甚好，如此看来孤倒是不奇怪了。”

        “除魔卫道……”皇帝低声重复了一遍，低声笑了起来，“原来贺岚师父是这么教导你和江缨的么？他倒是从来没有从来没有教过孤。想来他在你们身上花的心思，倒是比孤多多了。还真是偏心啊，贺岚师父。”

        听闻江缨的名字，唐泽心神一震，他不由抬头看向皇帝。

        “——好吧。唐泽。”年轻的帝王垂头看着他，没有计较他贸然抬头失礼，收回了刚刚周身的威压，恢复到之前的耐心语调，这样说道，“孤知道你对于江缨的死一直抱有不甘，想必也一直对于将她处死的孤报有不满。江缨是我和贺岚师父一手培养的，我最忠诚的臣下，你真的以为我会无情到对她的死毫无动摇吗？”

        “但是你要知道，孤是皇帝。比起私情，永安国的安定才是我优先考虑的。”

        皇帝顿了顿，道，“无论动机如何，江缨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广南王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当时的情况，先皇重病，叶家本就位高权重，无论是长宁叶家本家、还是东岭广南王一族本就不容小觑，就连先皇都要对他们忌惮三分。如若当时不处死江缨，那以广南王和长宁叶家手中的兵权，加上当时先皇重病，怕是要天下大乱。”

        皇帝道：“孤对于江缨的死而感到的痛苦绝不比你少，但是孤从未后悔过。”

        唐泽怔怔道：“可是江缨，绝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她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斩杀广南王，这其中必有缘由。”

        “孤也是这么想的。”皇帝看着符泓，慢慢道，“所以孤才下令让仵作检验贺岚的尸体，他是死于厌胜之术，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唐泽点点头，他想到了师父的死因，心中不由一沉：“说是叶家本家下的手。这件事情臣也并未想通，到底为何叶家要咒杀师父，明明叶家、贺家并无交集，为什么叶家要对师父下如此重手？”

        “两件事连在一起，你不觉得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吗？”皇帝反问道。

        唐泽皱着眉思索着摇了摇头：“恕臣愚钝……”

        “贺岚和江缨，都是孤手下得力的除妖师，他们能对贺岚下手，为什么不能对江缨下手呢？江缨为什么会为了庇佑一只妖怪而斩杀了广南王呢？他们既然能对贺岚下厌胜之术，就不会对江缨用吗？贺岚之前曾经告诉过朕，这种江湖方士使的术式阴毒异常，咒杀、控制都不在话下。”

        “陛下的意思是，是叶家对江缨下了咒吗？可是最后是江缨杀了广南王……”

        “以下只是孤的猜测，”皇帝道，“也许他们一开始的目标是控制住江缨，让那个妖怪杀了江缨，但是江缨中了术式脑子不清一时发了狂，反杀了广南王也是有可能的。”

        “最好的佐证就是，叶家遗族让我烧了江缨的尸体。如果是对她用了厌胜之术，身体必然会留下痕迹。”

        “所以他们才会要求陛下您烧了她的尸体……”唐泽喃喃道：“师父、阿缨——为什么、为什么叶家要这么做！江缨和师父，他们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却要对他们下如此狠手……”

        “还能为了什么呢？不过是为了孤的皇位罢了。”皇帝回头看向明光殿正中那把龙椅，“贺岚、江缨、若不是厌胜之术揭发，唐泽，说不定下个被叶家所害的人就是你了！”

        “自从叶红玉成了孤的护卫将军以后，符家势力已大不如前，叶家掌握了不少兵权。本来金吾府就是为了独立兵权与除妖师建立的，你们唐家、你师父贺家两家自古就是除妖师名门，本来武将和除妖师井水不犯河水，没想到叶家的野心竟大到这种程度，把握兵权还不够，竟还想插手金吾府除妖师事务。”

        “所以，他们害死了师父、又要害了江缨，若是后面连我也被他们所害，那永安的四大贵族之家，叶、贺、唐、符家，其他三家根本无法与叶家相争。”唐泽道。

        皇帝点头道，“不过他们最后也没想到会被江缨反杀，而贺岚死因也被孤查了出来。但是如今以孤之能，只能扳倒长宁叶家；对于东岭封地的广南王一族，我却毫无办法。如今广南王已死，但他的遗族犹在，早晚是个隐患。如今想要彻底扳倒广南王一族，只有找到真相，还江缨一个清白，同时也能对那些心怀不轨的广南王遗族彻底剿灭。”

        “请把这项任务交给我，陛下。如今看来，那只妖怪就是最好的突破口，作为金吾府首席，我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唐泽重重磕头。

        皇帝伸手将他扶了起来，看了唐泽脸上坚定的神情，叹了口气：“唐泽，我本不想让你卷入这场纷争，你姐姐一直很担心你。”

        “不，陛下，我很感激您能告诉我真相。”唐泽真诚道：“身为除妖师，就应该除作恶之魔、行良善之道。我现在所做，皆是铲除恶行，还无辜之人清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师父若泉下有知，一定会以我为豪的。”

        皇帝欣慰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刚刚所言在找到切实证据之前只是我们之间的猜测，切不可外传。”

        唐泽点头答应。

        第二日，皇帝便昭告天下，宣布唐泽成为金吾府首席除妖师。

        唐泽本以为要找到那个妖怪会十分困难，但是那被江缨庇护的妖怪并未就此藏匿于万妖之间。

        就在江缨死后不久，一只妖怪纠集了万千妖鬼占据了广南王领地边界的鬼箭羽山，那只妖怪自称鬼王“姜鹤”，带领手下妖鬼四处作恶，周围百姓无不怨声载道。曾有鬼箭羽山附近的不少民众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姜鹤，他们其中有不少人都曾在江缨当中刺杀广南王时，见过那只被江缨庇佑的妖怪——无疑就是鬼王姜鹤。一样的红衣少女、无论苍白到发青的肤色还是长及脚踝的黑发都一模一样。她心狠手辣，传闻中为她所害的人不计其数。而且，姜鹤手下的妖怪，身上都带着一枚凌霄花的印记。

        世人皆知，永安国的前首席江缨，最爱的花便是凌霄。

        ——曾经风光无限的首席除妖师、为了妖怪杀了人类，违背了除妖师一直以来的原则道义，本来就已经够让人不齿了；而江缨舍命救的妖怪竟还是为恶一方的祸患，这让世人对江缨的骂声水涨船高。原来江缨有多风光、被捧得多高，现在就被踩得有多狠。

        有段时间世人对江缨的愤怒甚至牵连到了金吾府平民出身的学徒身上。

        唐泽自当上首席除妖师后已经遇到几起平民学徒被人殴打的事件；而那些平民学徒在被殴打时，周围的其他学徒甚至处于漠视状态，直到夫子前来阻止他们才散去。

        唐泽不得不接连制定了好几条保护平民学徒的规定，以确保平民学徒正常生活。当他在去探望受伤平民学徒时，正在换药的平民学徒不愿意说出带头殴打他的其他学徒的名字，只恨恨地说了一句：

        “这都是江缨的错！如果不是她，我怎么会到如今这种地步！”

        唐泽不说话了，他站起身看着那个平民学徒：“你是这么想的吗？”

        “难道不是吗！”学徒道：“要不是她，那个叫姜鹤的妖怪有怎么会害了那么多人！还连累我们平民在这里的日子不好过。我恨死她了！”

        唐泽无声地蠕动嘴唇，想说什么，看着那学徒身上的青青紫紫的伤痕，终究什么也没说，只简单安慰两句，便离开了“小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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