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铭记

依兰从睡梦中慢慢转醒。

        蓝焕在床边一脸憔悴的看着她，似梦似醒的问“你醒了”，接着脑袋一沉，彻底醒了过来“依兰你醒了！？”

        “好痛……”她正欲起身，却被脑袋的钝痛感阻止住了“我做了一个很累的梦，我怎么了”。她摘去额头的毛巾，侧脸露出苍白的笑容“你别这么看着我，老实说，我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只不过因为太遥远很多事都记不清了而已”。

        “哪里痛”他倒了杯热水给他，细声问。

        “全身”她只好苦笑着说，好似被人狠狠揍了一顿。“水…水涵师父呢”。

        “他啊，下山去拿药了，有一剂药很珍贵要回你们国师殿拿才有”。

        “哦”依兰说完这句话，眼痛头痛耳痛，苦涩难堪的合上了眼睛，难挨的转了个身，疼的吐气。

        “你吃下这颗止痛药吧”他地道她嘴边一颗丸子，依兰张口吞了下去，再次疼的哀嚎起来。

        “看样子，你不晕了”蓝焕继续碎碎念着。

        “还有点晕”

        “转身转头的时候晕？”

        “不，就是晕…而已”

        就这么吃着所谓的止疼药，换着毛巾，依兰挨到了天亮水涵回来了。

        “为什么不回国师殿或者禾山酒楼，我想洗澡”这是她见到水涵的第一句话，黏糊糊的太难受了。

        “你若好些，今日便可回去”

        她点头。苍白的一张脸没有一丝生气，一路颠簸的回到禾山酒店，难免路上又吐了几次。

        远远就看见安载了，在他跑向她的时候，她还是因为极致的晕眩而合上了眼睛，因为眼前的一切都在极速旋转，合上眼睛等症状平缓，这一平缓她再次失去了知觉。

        记不清是第几次晕眩呕吐又转醒，眼前模模糊糊的光影，依兰烦躁的转开头，似乎她醒来是一件极其悲剧的事，又醒了，又有那么多的事要消化，遗留的事那么多那么复杂，醒来是一件多悲惨的事。

        “醒了，兰儿？”

        她转身，揉揉眼睛“安载？”她忽然就湿了眼眶，瘪着嘴半笑半哭“为什么你现在才来”。

        那人立刻倾身靠近，贴着她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在”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

        依兰一动也不敢再动，深怕再扭动一下脖子会晕眩起来。僵硬着身子，只顾放任眼泪大滴大滴滑落，温热而又火辣“安载，还好，还好，看到你了，就算死了，我也想死在你你身边”。

        他抬头，看着她苍白惨淡毫无色泽的五官，久久之后“发生什么了”。这一声低沉而隐忍。

        依兰无法控制眼睛的泪水，合上眼睛，不停的无声失控着，随着自己感觉深处的深渊浮上胸口与毛孔，她不停的痛苦啜泣着，一抽一抽，像触电般抖动着。

        关于那一切，她恨自己杀了曾经那个单纯傻傻向往月辰的女孩；她对不起那个每天睡前怀念那个男孩的女孩；她有多爱那个那个憧憬美好未来的雪儿，就有多恨现在理智清醒的依兰。

        她多爱那个每天不管多少风吹雨打，只要有一点对月辰的喜爱就可以撑下去，只要世界还有他的存在便有意义的女孩。只要他还在她就愿意面对一切味道，穿越一切风雨与阻碍，走向有他的未来。

        那是她体会与接受眼前痛苦与磨难的唯一绝对动力，她幸福的在风雨中奔跑；她开心的上刀山下火海；她安心的卧薪尝胆……她的生命力里那个可爱的无畏勇敢的女孩啊，你在哪里呢。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保护那个他。可为何，为何最后的结局是，我杀了你也杀了那个男孩。

        我的最爱啊，可爱勇敢无畏的女孩啊，你曾是我的最爱啊。对不起，我对不起你的梦想，我对不起你日日夜夜编造过的梦，我对不起你的梦想，你美好的梦想在我手里结束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可以帮你，才可以救你。女孩，你不要就此死去，拜托了，拜托了，我很爱你，我最爱你的啊。

        勇敢可爱无畏的女孩啊。我该拿什么来换你被我撕毁的一千零一个夜晚的梦想。日日夜夜拥抱的梦想被我毁了你会恨我吗。你恨我吗，还是就此躲起来不见我了，几乎再也不出现了，女孩。你不要消失，不要消失躲起来，拜托了求你了。原谅我，我如果知道一切是这样的，那我会替你死去，宁愿要你还在换我消失，我爱你，你回来吧，如果无法面对体会、不想见我那我走我消失好吗。

        一切都还给你，你的一切从头开始好吗。我走我消失，我要你在这个世界上，是我不该存在，而你才是世间最大的美好。我离开好吗，女孩，我该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你惩罚我吧不要躲起来偷偷哭泣，不要躲起来不在见这个世界。

        女孩，对不起、我爱你、我想你、你最美。

        依兰将安载的手臂捏出了一道深深的勒痕，那里指甲的交界处渗出了血丝。

        她按着自己无法呼吸的胸口，仰起头挣扎着，窒息感涌上全身。

        男子用手肘扣住她的双肩，双手捧起她的双颊，手背的血顺着静脉划过她的脸。

        “兰儿，兰儿，我在”说罢他低头度给她一口气，等待她慢慢平静下来。

        依兰停留在那阵痛苦里没有动弹，在那个痛苦的最深点久久地停留，最后深深倒吸一口气，大口喘气。

        “安载”她面如死灰的看着这他，那双眼似乎在看他又似乎穿过他看向了远处空虚处。

        他将她轻轻扶起，抱在怀里靠在他胸口。

        “如果我死了，你要帮我死的快一点”

        “不会”他低头扶着她的脸“我不会再让你被人带走了，这样子回来”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心肺口说出来的。

        依兰惨白的扯了下嘴角“与别人无关”。说完侧头埋头在他胸口衣服中，埋首无声哭泣“我做了很多坏事，我坚持不下去了，杀了我吧，求你”。

        他紧紧扣住她的腰，支着她的身子，扣在怀里。而她，脑袋越埋越深，恨不得埋进他的身体里面。

        “安载在，不管你想去哪，我都带你去”

        “傲”她大叫一声，抓紧他的衣角“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你要帮我”她突然眼神迷离的抬头看他，抓着他的衣领，凑近他唇边，痛苦而绝望的大声请求“要么让它停下来要么告诉我怎样安乐死去，呜呜呜呜，你要帮我！！”

        安载看着她，眼眸深邃，菱角分明的唇显得立体而寒薄。只有眼中的波动汹涌而深沉冷静。

        依兰发泄够了之后，无力的背靠在他肩膀。他从后揽着她，一只手斜横着扣在她胸前，固定她的身子。

        “好些了么”他问。

        依兰无奈的冷笑“你终究也不会理解，我失去了什么，又要如何面对这个毫无念想的世界。安载，我没有喜欢的东西了，也没有在意的东西了，无色无味的一切”。

        他扣紧手臂，弯腰从侧面吻上她的脸颊。

        依兰不露痕迹的避开了他的直接接触，轻轻靠着他的肩膀“一切都是个笑话”。她说着转身，凑上前吻上他的唇，辗转片刻松开，勾起透明的唾液丝线“我尝不到任何味道了”说完诡异的笑了，似笑似哭诡异的笑着。

        安载抿嘴，扣住她的后脑勺，轻柔的吻她。

        依兰感觉自己往后倒去，在他大手的支撑下缓缓倒进被子里，感受他轻柔的唇瓣，虽然没有味道，但触感依然，清润而温透。

        依兰将双手搭在他背上，合上眼睛。而他却突然戛然而止。

        她不满的瞪着他。

        “想做点什么？泡个热水澡还是吃点东西”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无奈道“洗澡”。

        在安载的帮助下洗完澡穿好衣服后，依兰的脸有了些血色，喝了几口水并没有吃饭。

        “这个是解药”她从破烂的包裹里拿出解药瓶子递给他“代替我的血，喝吧”。

        他仰头一口喝下，确认她睡下无碍后才熄灯，在床边陪着等她入睡。

        依兰紧紧拉着他的手安静的陷入了睡梦之中。

        …………

        在梦里，她远远看着月辰的身影，不停不停的流着眼泪，平静而缓和任泪珠滚落，却说不出一句话，他似乎牵着另一个女孩的手，背对着她。他们，看起来好美好，好温馨。

        这是她想要的吗，是吧，是吗？

        她还是只能哭泣，站着却仿若飘起，模糊的看着一对佳人渐渐远离她的视线。明明，明明是她要的结局，为何这么难受，这么无法呼吸呢。

        如果要面对这个结局，就再也无法面对少女时代的自己，那么，她还剩什么的，她最爱的那个时候的自己，她无法避免伤害她了。再见月辰，再见，女孩。

        不，不。这不是她要的，她不要忘记，她要永远铭记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哪怕常常回味这种感觉也甘之如饴，因为，比起不痛苦，她更想铭记那个女孩，女孩的故事和爱，铭记那个兼具温暖与宽厚，失望与希望的月辰，铭记她过去十多年的少女梦想。

        她要记住这些，刻下烙印在心里。哪怕心如刀割。

        依兰惊呼一声，醒了过来。

        蓝焕正在给她把脉，看着她久久才松手，“已无碍，最近尽量免受刺激。你感觉如何？”

        他的声音柔和而低沉，依兰惨淡一笑“蓝焕，幸苦你了，我好多了，有安载在我没事的”。末了她看着她，眼里无力的闪过一丝满足。

        水涵看着这一幕，眉头微动，转身端了药进来递给安载“帮她服下，然后点起幽兰香”。

        依兰听到幽兰香三个字，脑壳就有些钝痛。烦躁的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水涵师傅，等我好起来，该不会还要打坐吧”。

        “自然还要”他甩了下衣袖，笔直的站定，看了她一眼，再看安载时，从袖口拿出一瓶药“这是兰儿之前亲自熬的药，你随身携带，这是配方，今后，你还需自觉保持界限”。

        依兰见他们在说话，却听不清，喊了声“我的药，给我”。

        水涵见她大口喝下药，精神比昨日好了许多，伸手按了下她的脉搏“都记起来了吗”语气带着心疼。

        依兰感觉自己的眼眶又要泛酸，侧开头没有回答“月辰，真的死了吗”。

        “他的死，不是你的错”

        “离香也死了吗”她说着再次止不住眼眶，涌出液体，眼睛却睁的大大的，似乎只要她眼睛睁得足够大，就可以大到容纳下所有泪水而不溢出。

        “兰儿，在你回月桂国的时候，月辰还有一口气，他一直也在等你好起来”

        “你是说，我以前一直不好吗”她转回头，视线已然模糊滚烫。

        “为师是说，天意难为，你只是兰儿，还是兰儿”

        “唔”她突然从胸口呜咽出声，低头捂住脸，低声的说着别人听不见听不懂的话。

        蓝焕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哭就哭吧，不碍事，尽管哭吧”。

        “你们出去”她从指缝中吐出几个字。

        禾山酒楼顶楼，水涵看着远处，寒意逼人。

        “安载，你这次可要和蓝焕一起回去”。

        “安载还是想留在兰儿身边”

        水涵转身，看着他微垂的睫毛“她还是赖着你，另外，你若再继续消失，日辰国派人找来，必然牵扯兰儿”。

        他握了握拳头又松开“我不是逃犯，自然不会连累兰儿”。

        水涵深吸一口气，徐徐问“你可知，兰儿身边的男子非死即伤的原因，紫衿应该告诉过你了”。

        安载嘴角扬起一丝浅浅的笑容“安载不懂算了什是命，只知道像水涵师傅这样在她身边亦足矣”。

        水涵从丹田里发出一声笑，只有一声“安载，莫自欺欺人。今后以何身份留在她身边”。

        “水涵师傅，安载不想回去”

        “我本不想干涉你或兰儿的事，现下，她心神脆弱，再有变数恐怕风险更大。留在这，还是回日辰国。是你需要考虑的事”他转身欲要离开，安载一步跟了上去，跪在他面前“还请水涵师傅允许安载留下”。

        “我又岂会阻挠，起来吧”他眉目微沉，将他扶起。

        安载神色复杂，苦笑一声。

        “兰儿对你有救命之恩，时至今日，也差不多了，日辰国的世子之位还在等你”

        “安载自幼便在宫外生活，已远离上一辈的喧嚣，日辰国的世子之位更是不存在。能在兰儿身边足矣”。

        “当真？今后她与别的男子成婚，你也还要留在她身边？”

        安载顿了顿，垂下了眼眸，沉默不语。

        “兰儿的体质，就算我给你解药了，还是有违天意。既然你闻不到她的月桂之香，便不是命定之人，我说的可够清楚？”。

        安载深吸一口气“就算兰儿日后成婚了，如果她不嫌弃安载还是跟在她身边，不想离开”。

        水涵合上了眼睛，单手扣住他的脖子，面无表情，直到安载面色赤红，他才松开手。“你待得越久，她便越离不开你。日后只有她要护着你的份”。

        安载平复呼吸，面不改色，只是看着他没有迟疑和犹豫。

        “再者”水涵一步步逼近他“兰儿若是真对你有什么想法，她不想离开国师殿，不想失去自己的自由，不想被困在一个关系中……所有这些，是她和天造地设的月辰的阻碍。你可以做的比月辰更好？”

        “安载不曾考虑许多，只明白自己的一番心意”。

        水涵眼中闪过一抹幽沉，又暗淡下去“你回去罢。他日兰儿要你离开之时，便无选择”。

        安载回到楼下的院子里，抬头看了眼繁星点点的天空，微吐一口气。欲要回房，却在对角的树荫下，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月光洒下，穿过树叶缝隙映在熟悉的面孔上。他退后一步，将自己隐在暗中，轻轻移步从侧面靠近。

        “出来吹吹风也不错”依兰的声音传来“水涵一直在帮我陷入痛苦的时候恢复呼吸”。

        “看来这次效果不错”

        “你看起来憔悴了许多”依兰单手捧起他的脸颊。

        “还是想来看看你”他低头欲要吻她，被她躲开了，身资僵硬在那。

        “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接近我”依兰退后一步，冷着脸问。

        “我就不可以靠近你？”他清凉的回了一句，并不在靠近。

        “月辰对我意味着什么，你很清楚，我失去了什么。”

        “你是放不下他，还是怪我没有赶去救下他？”

        “在我没想起来这一切的时候，和你那么亲密过，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她补充道“我们绝对不可能在一起的，你知道”。

        宇辰低眉片刻“我不曾预料你会想起一切”。

        “我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以后，我们不要见面了吧”她似是协商的语气，有些无力，有些束手无策。

        男子拉过她的手将她抱紧怀里，低头吻住她的唇，良久后才松开“太迟了”。

        “我从来，都在拒绝你，又是何必”依兰无力的垂下手臂，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面如死灰的尸体一般“宇辰，一直也都对不起了”。

        他握住她的手“不要再说了，你现在的心里觉得对不起所有人。我不会要求你做任何事情，所以，你也不要要求我不见你，嗯？”

        依兰靠在他肩膀，再次流泪“可是我，看见你就会想起他，看见你就会心痛”。

        他抿起唇，打横抱起她，放在石桌上“还会心痛？”

        依兰认真感觉了片刻，摇头。

        “那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看见你就心烦。我怎么可能和你在一起，你不是一直帮我传信，看我不顺眼的吗，你怎么了”

        宇辰对着她，放下身段“我的私心，是想让你当我夫人；若你不愿，就和水涵在国师殿罢，过你想要的生活”。

        “那你不准对我上下其手，不准随便跟我说奇怪的话，更不准随便抱我亲我”她说的字正腔圆，恢复了往日的语气。

        宇辰会心一笑，“好，反正我们已经做了所有男女会做的事，你说什么都好”。

        “你！”依兰欲要打他，被他一把握住手腕，“本来人生的事情便不会一帆风顺，我可以等”。

        “不必等，我真的真的不会当宇辰王妃，不要逼我离开月桂国”

        话已至此，他收起笑容，眉色微愠。

        “我想要过的日子，就是，在一个远离尘世的寨子里，或者村子里，简单平淡的生活到老”就像乌梅寨那样，她突然想。

        “每个阶段有不同的渴望，你尽管去追寻你现在渴望的，健康的活着就好”末了他还是扬起一丝笑容，捏了捏她的脸颊“走，回房去吧”。

        他打横抱起她离开。

        暗处的安载抿了抿唇，步履轻缓的往厨房的方向走去，煮了一碗姜茶热在锅里，一边数着时间，一边看着月亮慢慢移动。体会着时光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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