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赐婚

从宫中回来，已经十日了。

        阿娘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长乐宫小宫女的引导下，穿过宫室回廊，返回千秋宴。

        我来时穿的是一身淡绯的衣裙，回来的时候，却换上了一身鹅黄的衣裙。

        阿娘见我安然无恙，先是长舒一口气，千秋宴人多眼杂，姨祖母派来的小宫女甚是机灵，三言两语便替我糊弄过去，众人只当是我去太后处寻了新衣。

        ——毕竟我与太后关系亲密，以昔年太后对我的宠爱程度，见我千秋宴上出丑，太后替我撑腰也是应有之义。

        宫中手段，皇后并未将此事闹大，不过是另有深意地敲打了我几句，便放过了我。

        论忍功，我确实钦佩皇后。

        若是我未曾与李晏达成共识，此时我应当也仍在胆战心惊，百般忍耐；但如今我已经和李晏定下盟约，心态与此前全然不同，自然不再如来时那般紧绷。

        阿娘察觉到了我的变化，我阿娘冰雪聪明，见是太后身边的宫女送我回来，自然知道我定是发生了事情。不过阿娘并未马上问我，而是直到我们归家之后，才关上门问我到底发生了何事。

        我与阿娘细细交代，隐去了我的武学和为李晏驱药一事，只说我和李晏趁药效起之前，便从那个房间里逃了出来。

        其余之事，包括李昰所言，我皆一字不落告诉了阿娘。

        阿娘听到李昰的话时，已是面无表情，手中的帕子也被捏得不成模样。

        阿娘并未言语，我却知道，家中确然是到了此种境地了。

        我抓住阿娘的手，对阿娘说：“阿娘，圣上心思难测，皇后虎视眈眈，三皇子步步紧逼，与其为人鱼肉任人宰割，不若我们先行下手，搏一个出路——太后娘娘也说，圣上不过是想收回我们家在军中的声望，至于我嫁的是哪个皇子”

        我想起姨祖母在宫中和我与李晏说的话，继续道：

        “王家势大，圣上并不想我嫁给三皇子，我看我们这位皇帝的上意，也是让我们自己选李晏呢。”

        阿娘听了我的话，沉默许久，等到再开口的时候，我却发现阿娘已经红了眼，

        “是阿爹阿娘无用，五年前保不住你，让你远离家人，去永东平白受了五年的苦；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又保不住你，还要让你为了单家嫁去那个吃人的地方……”

        阿娘甚少在我面前落泪，我慌了神，只好手忙脚乱地安慰阿娘：

        “阿娘！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女子本就是要嫁人，我即便是想留在爹娘身边做个老姑娘，也还得看未来嫂嫂们的脸色呢，况且我和李二自小熟识，算不得什么陌生人，虽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郎君，但比起这上京里其他我根本不认识的王孙公子，已然是让我满意的了！”

        我一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一股脑像是倒豆子一样丢出去，以求能安慰到阿娘。

        阿娘听了我的话，好歹算是止住了眼泪，阿娘牵住我的手，又用另一只手附上，像是我小时候被哥哥欺负，哭唧唧跑来和阿娘告状时一样。阿娘看着我，轻轻说：

        “婵娟，你告诉阿娘，你真的愿意嫁给二皇子么？”

        我真的愿意嫁给李二么？

        我不知道。

        岁月如织，光阴如梭，我小时跳脱，想过要当女将军，和单家人一样驱除鞑虏，保家卫国；也想过要当一个侠女，闯荡天下，除不平事，荡不平人；后来我稍稍长大一些，想的是我要更加努力，学会满身武艺，这样我就能在遇事时护住我想要护的人。我想过很多我想要干的事，但我从未想过，我要嫁人生子，我也从未想过，我要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

        平心而论，李二与我不过是幼时的恩怨，且当年他也并未为难过我，反而是受我牵连更多，若是此时我还为小时候的事耿耿于怀，未免也太过心胸狭隘。

        我讨厌李二，绝大部分只是因为他是李家人，且他之前在慧宝寺威胁于我，让我心生愤恨，觉得他当真是实打实的李家人，又觉得自己当初认为他与李昰不同，是我看走了眼，因此难免会有迁怒。

        但今日我与他在宫中所遇之事，让我对他有所改观。不管他到底是如何想，其一他宁可自己弄成那副模样，也努力恪守己身，虽然算不上什么君子，但起码不是一个小人；其二他虽然仍有隐瞒，且用姑姑来动摇我，但他愿意用免死金牌与我交易，也算得上有几分诚意。

        我不知道我要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我经历了今晚之事后，对李二并不反感。

        安慰阿娘时说的话，虽然是慌忙之下脱口而出，但也有几分真心。

        回京这些日，我心知肚明，今日单婵娟已不是昨日单婵娟，我作为镇国公独女，又正是适婚之龄，我的婚事，并不只系于我一人，我也不可能真的在父母身边当一辈子的姑子。

        李二与我虽然并未有多少感情，但这天底下，即便是真的两情相悦走到一起，也不见得能一如当初，白头偕老。

        更何况，我和李二如今达成了共识，站在了一条战线之上，我们虽无感情，但有利益，反而更好相处。

        兵法有云，以退为进，天下鲜俪。

        嫁个李二，不止是妥协，也是进攻。

        这些事早在和李晏一起见姨祖母时，我心中便有了几分成算，直到现在阿娘问起，我才算是彻底想清。既然已经想明白，那就不需要如何犹豫了。

        我反手握住阿娘的手，对着阿娘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用再郑重不过的语气说：

        “阿娘，我愿意嫁给李晏。”

        阿娘就不再多说了。

        她轻轻将我拉入怀中，像是小时候哄我入睡一样，先是摸了摸我的头，又一下一下轻轻地拍打我的背，半晌，我才听到阿娘幽幽叹了一口气，说：

        “我与阿爹再仔细商量商量。”

        我便松了一口气，我知道，阿娘已经被我说动了。

        ——

        除开爹娘这边，这几日，我不时会收到李晏的消息。

        虽然不是什么明目张胆的渠道，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我开始在意此事，总会有几丝他的消息传入我的耳朵。

        那日李晏在我面前立誓之后，我是怎么说来着？

        哦对，我和李晏说的是：

        “殿下，虽然我已应允，但婚姻大事，非你我二人可定。殿下既要娶我，那就请殿下求得长辈同意。”

        然后我干了啥？

        我想起来了，我说完之后，就像个登徒子一样，笑了笑，说：

        “我等着殿下来娶我。”

        单婵娟啊单婵娟，你真是得意忘形！

        那能怪我么！谁叫李二当时那副样子！要怪只能怪……只能怪美色惑人！

        总之，这几日，李二看起来确实是在按我所说的，在征得长辈满意。

        圣上前几日召我父亲入宫，后来就传出二皇子又因病休养的消息。

        阿爹回来之后，面色不虞，在家中演武场将我三哥练成了个筛子。

        我这才知道，圣上召我爹入宫，是因为李晏跑去求圣上赐婚，并说出了千秋宴那晚他醉酒后轻薄我的事情，言辞恳切，圣上就叫我爹入宫商议此事，我阿爹本就满怀怒气，一听李晏自己承认此事，当即就撸起袖子，在圣上面前将李晏打了一顿。

        就李晏那小身板，在我爹手下过不了一招，但这种坏人女儿清誉的事情，就算是圣上也不好意思声张，只好对外说李晏是因病修养。

        我阿爹回来将三哥操练一番后，终究还是去了几分怒气，也不知道李二和阿爹说了些什么，阿爹回来之后，我爹娘倒是不再对李二处处挑剔。

        只是我的几位兄长对李晏依然不满意，特别是我三哥，他躺了一天，从床上跳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我面前数落李二就是一个只有一张脸能看、毫无是处的小白脸，痛斥我被美色迷惑，忘了这家伙的登徒子行为，十分恨铁不成钢。

        但此事已然大定了。

        李二在宫中休养，但仍未忘记与我的约定，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将消息传到了彩云手上，彩云在房中将信交给我时，我正在梳妆。

        李晏托人给我送来的信并未有任何显眼之处，用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上京纸，只不过在信中夹了一朵单粉垂枝——慧宝寺后院中开的正是此种梅花——另有一张信笺，上面不过是寥寥几字：

        “繁事已安，静候卿至。”

        即便他不说，我也知道我与他的婚事，已然板上钉钉了。

        几日之后，圣上身边的掌事大公公吴昌盛就带着一堆赏赐亲至镇国公府。

        吴昌盛是带着圣上的赐婚圣旨来的，言我贤良淑德，李晏赤子丹心，深得圣心，为我二人赐婚。

        作为圣上第一个成亲的孩子，李晏被封为安王，赐安王府，待我们成亲之后，便可入住。

        除此之外，吴昌盛也带了皇帝私人的口谕：

        圣上听闻我和李晏两相情愿，自是欣喜，因为我自小在宫中长大，圣上待我亦如家中子侄，虽然我是嫁入皇家，但圣上也不愿让我委屈，因此特意还送来了许多赏赐，作为圣上给我的添妆。

        皇恩浩荡，令人艳羡。

        一起来的还有我与李晏的婚期。

        钦天监言我与李晏的八字是天作之合，给我们成亲算了个再好不过的日子。

        ——正月初八，我与李晏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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