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婚期

我和李晏的婚期并不算远，从接到圣旨开始，满打满算也不过两月的时间。

        镇国公嫡女与二皇子被圣上赐婚一事，出乎了整个上京的意料。

        我也是在此时才知道，坊间早有我是内定的三皇子妃的传闻，更有甚者，说我从永东回来，就是为了与三皇子完婚。

        特别是千秋宴上皇后对我的关照，更是让各家确信了这一点，早有人做好准备站队，向王家示好，只等着喝我和李昰的喜酒。

        任谁都没想到，我与李晏暗度陈仓。此次从永东回上京，我确实是定下了婚事，不过与我成亲的对象并不是中宫嫡子，而是不过空有一个名头的二皇子李晏。

        一时间整个上京都沉静不少，众人都摸不清圣上的意思，细细回想此前传闻、各家动态，只觉得这是否是圣上故意丢出来的饵？此前有所行动的朝官人人自危，生怕上头一个不开心，自己就成了那只儆猴的鸡。

        至于我为何会知道这些——除开我几位兄长时不时回来与我说一两句外，李晏倒是与我交流的更多。

        因为婚期将近，我被关在家中候嫁。李晏之前既然有本事传信于我，便证明他有自己的门路，正巧我也需要与他商议，因此从婚期定下开始，我们便一直在私下通信往来。

        李晏甚是心细，如若除开他是李家人与之前对我的冒犯，他的确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合作对象。他送来的信通常事无巨细，厚厚一叠，与我说着上京的变动，说着我们处境的变化，也许是因为我们俩如今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与我说起相关事宜时，除开说出他的打算，也会在信中询问我的看法，若是有事他不得已为之，也会仔细同我解释。

        不说我们之前的恩怨，李晏能做到这一地步——且不论他是否真会按我的主意去行事——单说他愿意与我说明，我就对他改观不少。如今我和李晏既然有了夫妻的名分，那之后必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能坦诚待我，我们之后相处行事时，才能相得益彰，同气连枝。

        与李晏说开之后，我才发现，李晏确实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他给我的信，并无逾矩之处，却处处透着细致。我算不上如何拘于礼节之人，可李晏将与我往来的度把握得极好，他在信中询问我成亲相关事宜时，也均是有理有节，让人生不出反感之意。

        也许是从小在宫中这种环境中长大，我发觉李晏极会讨好人，我阿爹阿娘一开始对他十分不满，但这准备亲事的两月，也不知道他在我爹娘面前是如何表现，我爹娘对我的这门亲事不再如之前一般排斥，对于李晏的斥责之意也少了许多。

        如此也好，如若我们可以讨好彼此长辈，那自然也能少了许多麻烦事。

        我与李晏的婚事按部就班推进，等到腊月初，永东老家的人带着叔祖母的信上门来。

        老家的管事带着长长的车队，说是老家那边听说我要嫁人了，特意给我送来的添妆，并送来了叔祖母的信，我阿爹阿娘、三位兄长并我各有一封。

        我打开一看，叔祖母倒是没有文绉绉地说些别的，整封信就一个意思：

        李二这小子作为皇帝的儿子没啥名声，还听说他身体不好，你嫁过去，要是觉得这小子还行，就带回永东，找家里人给他看看；要是觉得这小子不行，那就踹了他，大不了回永东，家里别的没有，但养我这么一个闺女绰绰有余。

        我本来还不觉得如何，看到叔祖母的信，却落了一回泪。

        倒也不是觉得如何委屈，女子总是要嫁人，况且李二如今来看，也算不上差；我只是此前一直强迫自己为家人思虑、为外事操心，此时收到叔祖母的来信，才真正意识到，我是真的要出嫁了，自此之后，虽然我仍将自己当成单家女，可我终究不会是在家中肆意的女儿了。

        我虽然说着既然被逼，不如拼一把，但真身处于此时，我怎么会没有半点不安忐忑？

        叔祖母信中字字句句都是关怀，我躲在屋子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回，哭完之后只觉得浑身畅快，此前的几丝忐忑也随眼泪流了个干净。

        我家人如此待我，我又有何惧之？

        我必不会让我单家，步前人后路！

        除开这些琐碎事宜，这几月京中也并不平静。

        王家不知是否因为此事受到了圣上的敲打，还是因为我未能如他们的愿嫁给李昰而恼羞成怒，虽然在朝中并未如何针对我们单家，但是上京城里却不知从何处传出了流言。

        ——单家娘子嫁给李二，是因为被三皇子嫌弃，二皇子是捡得三皇子不要的东西呢。

        我爹娘在家中掀翻了桌子，我大哥拿枪就要去找王家人，我三哥——我三哥此前已经因为在街上和王家公子当众打架，双双进入京兆府吃了一顿板子，此时正在床上躺着呢。

        还是我二哥拦下了大哥。

        我这辈子怕的东西不多，我二哥的皮笑肉不笑算是一个。

        阔别五年，我重新见到二哥这能治我小儿夜啼的表情，二哥抓住大哥的枪，道：

        “市井流言，不过是些下三滥的手段，他既然要用这种手段，那就看看他们王家，有没有不惧言语的本事。”

        后来听说，有一个御史在外出吃饭时，撞见了一名小厮正在欺男霸女，御史出面制止，那小厮反而威胁御史不要多管闲事。

        御史台的人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那小厮自称是王家人，御史顺藤摸瓜，发现那小厮不过是替王家人照顾一外室。

        ——大周律法，为防律法不严、腐朽滋生，官员不得在外豢养家眷，但凡为官家后眷，皆需上册入库。

        御史当即将此事报与天听，最后王家丢了他们家那个不成器的嫡子出来领罚，王家公子被革了此前的闲职，又吃了一顿板子，将那外室抬进了门。

        此是坊间流传的版本，而我二哥下职回家，在饭前闲聊时，冷笑了几声，道：

        “什么王家人的外室，王老四是替他那宝贝表哥背锅呢。”

        怪不得最近都不见三皇子如何作妖了！

        二哥当晚作为老单家少有的老谋深算、笑里藏刀的后辈，受到了我们全家无微不至的关怀。

        不管外界如何揣测，我与李晏的婚事终究是越来越近，因为定在正月初八，阿娘忙得团团转，连过年这种事都被排在了我的婚事之后。

        阿娘从她的嫁妆中掏出了一大半给我，尤觉得不够，我谢家舅舅从琅琊风尘仆仆赶来，除了十余箱从谢氏带来的添妆之外，还有从谢家带来的管事娘子、织娘、匠工等人，我阿娘才算是松了口气。

        我被关在家中，阿娘担心我此前一直待在永东，未曾学习过掌家之事，恨不得这两个月就将所有心得皆传授于我，学得我两眼发昏，罕见地对成亲有了几丝惧怕。

        舅舅从谢氏带来的掌事娘子算是解了我阿娘的燃眉之急，除开谢氏的娘子，阿娘还准备将她身边的徐娘子一家作为我的陪嫁嫁过去，两个娘子相互扶持，好让我尽快掌握安王府中馈。

        我总算是有了几分喘息，和阿娘说想在年前去慧宝寺上一炷香，祈求婚事无虞。

        阿娘想了想，允了我的请求，并决定亲自带我去，也顺便在佛前上一炷香，让佛祖保佑她唯一的女儿平安喜乐，余生无忧。

        ——而我要出门，是因为我与李晏有约。

        我与李晏并未有什么非见不可的事情，但因为我与他二人皆喜欢事前有几分准备，因此虽然我们一直有书信往来，但都觉得还是在成亲前见面，当面交代好诸多事宜才算靠谱。

        我和阿娘上完香之后，在寺中用了斋食。阿娘午休时我便和阿娘说想去寺中后院转转。

        阿娘体谅我被关了月余，又因为今日寺中已被镇国公府包场，因此并未制止我，只是交代下人看好四周，莫让人冒犯到我。

        我从厢房中出来，只带了彩云一个，这近两月都是彩云在帮我与李二传信，从一开始小心翼翼到现在谨慎自然，倒是愈发的有上京人的样子了。

        彩云与我一路前行，上次来慧宝寺后院时，正值梅花压枝，这次来此，却已经看不见梅花了。

        上京冬日常有鹅毛纷飞，无论是否下雪，香山上总是一副白雪皑皑之景。

        我绕过几株梅树，在之前的地方又见到了李晏。

        他看起来比之前要瘦了几分，但神态相比之前却好了许多，相比之前的几分局促，更有了几丝泰然自若之感。

        得封安王，他算是从宫里头迈了出来，此时他身着一套月白袄服，外头披着黑色镶金丝的大氅，倒是有了几分皇家王爷的意思。

        我微微点头，彩云会意停在了路旁，这次李晏带在身边的依旧是上次那个大胆的小黄门，不过那小黄门守在了路的另一旁，倒是和彩云一起，站在这处梅林的两个入口，替我与李晏望风。

        不知道李晏等了我多久，他像是笃定了我会从这方出现，想来在我看到他之前，他就已经看见我了。

        我没有要他等的意思，快步朝他而去。

        反而是李晏，他见我朝他走来，不知为何就笑了起来，他长得好看，之前我甚少见到他的笑容，还不觉如何，此时骤然见他露出笑意，不由被美色晃了眼。

        我只来得及在心中感慨一句，这次又知道了什么叫做“言笑晏晏”，就看见李晏朝我拱手行礼，他一招一式做得极其标准，平白让人觉出几分慎重，

        他像我拱手，道：

        “晏，见过单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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