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

天命握住他的手，将幽荧戴进他的手腕中，神色郑重，声轻似雪花：“帝厌。”又收回抚琴的精魂和绕梁琴，再将见天镜交给落青，嘱咐紫绫剑护着落青回上界。

        帝厌猝不及防被她将幽荧送进手腕，无措地举起手，盯着幽荧走神。

        她这番可是将幽荧送于他？

        帝厌闭上眼，今日便是他离开九幽之日。等他睁开眼，已在一片竹林中，静得能听见溪水潺潺流过。他一眼望过去，满眼绿意，再无幽暗，天命正在水中央的亭子里煮茶。他再抬头，烈日当空，炎炎热气将他周身的寒意都晒化开来，连同他的心。

        帝厌勾了勾嘴角，闲散惬意，坐到天命身旁。

        天命倒了杯茶，挽起袖子扇了扇，等茶水凉一些，将它送到帝厌手边：“只要你一心所求，我都会为你做到。”

        帝厌不紧不慢品茶，默默无言。

        天命低敛着眉：“阿厌。”

        帝厌闻言，手一抖晃了晃茶杯，连同茶杯中的茶水都荡出一阵阵涟漪。

        “你既离开九幽，可要去往何处？”

        帝厌沉默不语，他被困在九幽十万余年，九幽是他的囚牢也是他的去处。若是不去九幽，他想不出该去何处。

        天命弯了弯嘴角带出一丝笑意，言语间有期盼：“不若你便留在此处，这里山清水秀，清净少人”又见他不说话，声音轻又轻，“如此我可常来看望你。”话音落下，仿若化在风中，吹向帝厌。

        帝厌愕然，她要常来看望他？

        天命见他有一丝松动：“阿厌。”

        帝厌被她这一声声的阿厌叫得心中烦躁，点了点头应下。

        天命听着心中欢喜，将茶盏送进他的手心，等他饮下茶水。

        帝厌抬头看向天命，见她眼中有他，一口饮尽茶水只望压住心中的异动。天命见状也饮下热茶，虽苦却回甘，起身要走，走了一会，有些奇怪地回头，看到帝厌有些阴沉地坐在原处，也停下来看着他。

        帝厌见她饮完茶就走，生出股怒意——她这么快就厌恶了他。

        周遭的气息骤降，阴阴沉沉。

        “阿厌，我们走吧。若你喜欢此处，我们明日再来。”

        许久，帝厌起身走向天命。他们一路漫步在翠竹林中，竹林遮天蔽日，幽静寂寥，偶有虫鸣鸟叫。

        帝厌有些局促，他太久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象，在九幽待久了只觉得世间万物都应如九幽那般。天命似有所感，低头思索，瞥见帝厌握在手中的玉笛，伸手抓住玉笛的一端，走在前头，借着玉笛牵着他。

        帝厌只觉得往日清凉的玉笛，今日又烫又热，烫得他险些松手又多用了几分力才勉强握紧，热得他手心冒汗沾湿了玉笛，湿腻的感觉传来却不肯松手。他抬眼看见天命身形柔弱纤细，青丝散在肩上，停了下来，收了玉笛。

        手中的玉笛被抽走，天命不明所以，转头看他，他不知道从何处变化来的红色绸缎，正站她身后要帮她束发。

        帝厌独居十万余年，无人侍奉，诸事皆由自己动手，束发对他来说不难。他虽从未替女子束过发，但想来也简单。他将青丝拢进手里，青丝顺滑，他又拢了几次，无意触碰到她的颈间，温润的触感让他有些失神，匆匆束好。

        帝厌稳了稳心神，将玉笛的一端伸到天命手边，天命看了看握在手里，又借着玉笛牵着他。

        帝厌低着头，看着那歪歪斜斜的束发，嘴边含笑。

        走着走着天命停了下来，柔声道：“这竹屋是我往日的居所。”牵着帝厌走了进去，“阿厌，你就住在此处可好？”

        帝厌放眼望去，这竹屋只得一桌两椅一床，再无其它。

        今日天命已出来许久，已过一日，弯了弯眉眼：“阿厌，今日我出来已久，明日再来看你。”算算时辰，她该回去了。

        帝厌略显淡薄地点了点头。

        天命转身后便收起笑意离开了叠翠峰。等离得远些，天命念下咒语，将叠翠峰设下结界。

        上古神明的意愿不能违背，唯有帝厌心甘情愿，她才可以将他困在此处。刚刚的茶水，她已施下神盟，帝厌若要离开此处，便要她首肯，她亦也是如此。

        天命回到上界，第一时间便赶去石室——还好，法阵还未破，天命石的灵识尚在沉睡中。天命捻起两指，有细丝般的仙力从指间散出，缓缓地与天命石的仙力相融。帝厌离开九幽一事，决不可让天命石知晓。天命用仙力牵引着天命石的灵识，一点一滴地抹去帝厌离开九幽的记载。

        她与帝厌离开时，便已为帝厌留下傀儡。早前她仿着天命石中帝厌的模样，用仙力修炼出的傀儡，若非仙力在她之上，不可看破。

        天命做完这些，已是精疲力尽，体力不支，倒在冰魄床上，与他的仙身相依便沉沉睡去。待天命醒来已过了三日。她虽已休息着三日，但是抹去天命石的记载损耗的仙力，却并非一朝一夕就可以恢复。

        离开天命居前，正遇到木与。

        “木与，你说若是对着心悦之人，该当如何？”

        木与闻言转身，因见着天命而喜笑颜开，还未来得及回答，就看见天命面有病容，匆忙上前扶着她的手：“姐姐，你受伤了？”

        天命垂着眼，不吭一声，只问：“若是对着心悦之人，你当如何？”

        木与听着暗自吃惊，莫不是天命有了心悦之人，又想到天命乃是凡人升仙何来有情，再细想着天命贵为仙主可改仙者气运，若要有情想来也不是不可，支支吾吾道：“我…我听闻凡间有句情话，叫做只羡鸳鸯不羡仙。”她琢磨着大抵是如此，便道，“若是与心悦之人在一处，便是成仙也可舍弃。”木与乱说一通也不知对不对，有些担忧地看着天命，她从未见天命有过这般病容。

        天命听完，若有所思，拂开木与的手便走了。

        帝厌已在叠翠峰三日。那女子将他带出九幽，约好‘明日’便来，‘明日’已过了两日却仍未见有人来。他顺着记忆来到那日饮茶的水中亭，刚为自己倒了杯茶，便想起她将茶送到他手心。刚举起茶杯，杯身滚烫，又想起她挽起袖子帮他扇去热气，只得将茶杯放下。

        帝厌心中烦躁。

        此前在此处，他心神安宁，此时在此处，他却越发烦躁。往日他在九幽，幽暗阴森，独身一人，也从未像这几日这般难熬。

        帝厌幽幽地想，皆是因她食言于他，他自幼便不喜人食言。

        笛声可安抚他。因此缘由，帝厌若是心绪起伏便会吹笛。

        他刚拿起玉笛，便想起那日她借着玉笛牵着他。帝厌恼怒得很，怎地凡事皆有她。他将玉笛抵在唇边，又想起她那日便是抓着这头，这念头一起，他似摸了什么烫手的物件，一把将玉笛扔下了。

        玉笛落地，正撞在亭子的石栏上。玉石相击，这石完好无损，这玉却磕出了裂痕。

        这番下来，帝厌也无心再饮什么茶水，连玉笛也未拾起，便只身离去。他心有余悸，不肯再从竹林走回去。只是此处满地翠竹，他避无可避，想起他替她的束带，便是他从发髻上取下截作两段。

        他已同她交换信物，她怎可不守信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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