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

        起居室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大英政府的神色有些晦涩。他似乎在考虑是否应该相信弟弟的判断，很久才缓缓开口：“所以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刚才是否认了自己对莫里亚蒂产生了感情……？”

        “……你今晚到底是来干嘛的，麦克罗夫特？”夏洛克不悦地拧起了眉，刚刚的好心情都被他打断了，“我对莫里亚蒂有没有产生感情重要吗？你为什么总是把关注的重点放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我体谅你不会说‘圣诞快乐’，但是在圣诞夜上门打扰总得给主人家准备一份圣诞礼物吧？我都不指望你能提供什么惊喜了，只是想知道莫里亚蒂的真实身份而已，这个要求难道很高吗？”

        “……我是来关心你的，夏洛克。”麦克罗夫特道，“我必须确认你没有在这段感情中陷得太深，只是把莫里亚蒂当成了一个案子，仅仅是一个案子，和以往那些你为了展开调查而蓄意接近的对象没什么区别，只要一结案就会被你扔进故纸堆里，继而被当作废弃数据从大脑硬盘里清除出去……

        “显然现在这件案子里有关于你的部分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了，可我却发现你对莫里亚蒂的兴趣有增无减。这让我很难不担心你对他怀有的感情，我的弟弟……假如我告诉了你莫里亚蒂的真实身份，你真的能忍住不更深地参与下去吗？”

        “案子结没结束应该是我说了算。”夏洛克不禁又烦躁起来，扔下了刚刚拿起的小提琴，“你口口声声地说是你亲手把我送到莫里亚蒂身边的，的确从因果关系上是如此，如果不是因为你打电话来说什么近来整个欧洲的犯罪阶层都蔫了，恐怕很长时间我都接不到什么像样的案子了，我也不会接下莫兰的无聊委托，继而和莫里亚蒂产生关联……

        “但这不是你的委托，而是莫兰的；莫兰也没有委托我调查或试探莫里亚蒂，他只是想从莫里亚蒂手里拿回那个该死的把柄。你的确在背后暗示了，推动了，没准莫兰的委托其实就在你的计划之内，可既然你从来没有亲口对我进行过什么委托，那么这个案子的结束也就不该由你决定！

        “如果一定要把我对莫里亚蒂的调查定义为委托，它也应该是由我发现的、并由我自己委托给自己的、目的是解开莫里亚蒂所掩藏的秘密的一个案子。如果我自己都不觉得这案子是时候该结束了，你又凭什么要求我轻易放手？”

        寂静在房间里蔓延，壁炉中的火焰默不作声地摇曳。空气像是凝成了固体，沉滞得让人难以呼吸。

        “……那你就去继续你的调查好了，夏洛克。”麦克罗夫特冷冷地道，“既然不管我是否向你透露了莫里亚蒂的秘密，你都会继续调查下去，那我何必还要满足你的好奇心，亲手把你往歧路上推得越来越远呢？

        “故事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你的个人行为还影响不了整个大局。或许有时候受点伤也是好事，这样等下一次遇到同样的情境时，你就不会再那么轻易地撞入陷阱了。”

        他说完后就不再停留，转身径直离开。但在打开起居室的门前，他还是脚步微顿了顿，低声说了句“圣诞快乐”。

        ——圣诞一点也不快乐。

        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夏洛克烦闷地抓起了一旁的毛巾，把乱糟糟的头发和思绪一起笼进了潮湿的黑暗里。

        －

        “……麦克罗夫特在骗我，他以为我看不出来，其实我十岁的时候就很清楚他惯用的小把戏了。”

        夏洛克衣着整齐地坐在沙发上，双手合十抵住下巴，以极快而清晰的语速面无表情地叙述着：“故意夸大失败的后果，贬低成功所带来的收获，然后告诉我他在这条路上已经快要抵达终点了，现在开始努力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的——

        “但情况其实往往截然相反，我才是实际上更接近终点的那个人，只是终点处放着一个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让我得到的东西，所以才会想方设法地让我自己畏难放弃竞争。他还说什么‘故事已经到收尾的阶段了，我的个人行为影响不了大局’——要不是他自己连带全英国情报部门的首脑们都对莫里亚蒂束手无策了，以他对我名为关心实为监视的一贯行径，怎么可能轻易让我参与进去？”

        “……所以这就是你凌晨两点跑来我住处发疯的理由？”在他对面，披着睡衣、黑眼圈浓重的莫兰公爵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感觉自己很难抑制住打人的冲动，“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的目的呢，约翰，麦克罗夫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夏洛克神色凝重，陷入了思考。

        莫兰过了两秒才反应了过来：“……我不是约翰·华生！”

        思绪被打断了，夏洛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像是驱赶苍蝇一样地驱赶莫兰的话音：“但这个名字会让我比较有灵感——你就不能学习一下人类的美好品质，闭嘴、接受我对你名字的建议、并在适当的时候给我启发吗？”

        “……”莫兰瞪着夏洛克，连睡意都被怒火冲散了。他反手从沙发垫子的缝隙里掏出了一把枪，啪地就拍在了茶几上：“夏洛克·福尔摩斯，谁给你的胆子在我面前这么说话——你想去跟死神讨要今年的圣诞礼物吗！！”

        “……”

        思绪再一次被打断了，夏洛克不虞地将目光放在了莫兰身上，只看了他一眼神色间便浮现出了然，继而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笑意移开了视线。

        莫兰心底诡异地升腾起了一种熟悉的不安，在上一段婚姻生活中时常感觉到的胸闷、气短、心慌意乱等症状似乎又出现了：“……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夏洛克假装惊讶地扬了扬眉，话里却毫不留情地扯下了莫兰的遮羞布，“那可能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吧……那位出身高贵的殿下最近对你逼得越来越紧了，不顾自己的身份和你才刚刚离婚的事实而迫不及待地涉入了你的生活，勒令你尽快处理好上一段婚姻的残留问题尽快向她求婚，而你却不知道她突然变得如此急躁是为了什么。

        “你根本不敢对我动手，因为你早已落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只有我才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为了从某种危机中全身而退，你打上了和王室结亲的主意，费尽心思地哄得了那位殿下的芳心，一待时机成熟就向莫里亚蒂提出了离婚。

        “接着你本打算按部就班地步入下一段婚姻，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却没料到莫里亚蒂竟然早就察觉到了你的三心二意，在痛快地同意离婚时就做好了给你一个惨痛教训的准备。你想凭借成为王室的女婿而获得隐形的护身符，他就要让你在愿望即将实现时骤然从巅峰跌入谷底。

        “波吉亚黑珍珠，莫里亚蒂可以用它掌控你，让你继续低头为他效力；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揭露你肮脏的过往，让你从此身败名裂。

        “你好像很惊讶我能看出在这段婚姻关系中从始至终都是他在掌控一切——的确在外人眼里，你们的婚姻完全是孤儿出身、虚荣贪婪的底层穷小子对上流社会的攀附，这些年你们对舆论把控得太好，以至于几乎没有人意识到在最开始的那几年里，相比起背景神秘到人们一无所知的莫里亚蒂，你才是那个真正的穷小子。

        “你的父母不过是公爵家族中毫不起眼的分支，你本人的继承顺位更是排到了十以后，父母双亡后为了生存你甚至不得不主动入伍，直到21岁时才凭借家族的资助前往西伯利亚完成学业。

        “可他们提供的钱财也只够你基本的生活开销，为了满足物欲你一度不得不靠在打牌中作弊获取更多金钱。是莫里亚蒂的出现改变了你的窘境，他给你提供了丰厚的待遇，周薪或日薪六千英镑——而条件就是你为他卖命，甚至是步入婚姻。”

        莫兰忽然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脸上，继而将脸埋在了双手之中，痛苦地哀号：“……我真的很想问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这些的，但我知道这就是主动把脑袋送到你枪口上……福尔摩斯，我求你千万不要对我解释什么推理过程，你就直接告诉我那个天真爱玩的乖乖女到底为什么突然变成了个热衷于逼婚的疯婆子吧。”

        “这么说是全对了。”夏洛克挑了挑眉，向后靠进了沙发里，“果然去大学论坛里翻帖子总能得到意外之喜……他把自己的存在痕迹清理得相当干净，对于你的个人信息就没那么重视了。我大概能从那些挂你的帖子里和大学官网的一些蛛丝马迹上判断出当时他是你的数学教授，具体他为什么要招揽你、你们共同经营的那份事业又是什么性质就很难断定了……”

        “福尔摩斯！！”

        “……毕竟那几年你们的个人资料都有所缺失，直到后来排在你前面的竞争者都纷纷意外身亡，你回到英国继承公爵爵位后才没能再逃过英国情报部门的眼线。

        “总而言之就是你和他结婚完全就是为了钱，后面那么辛苦地追求他也是为了得到更多的钱财，前任莫兰公爵积累下的庞大家产就是因此落入了你手中。”

        夏洛克没有为他的愤怒所动，继续平静地说完了自己的推论：“……虽然你一直强调你和莫里亚蒂是事业上的合伙人，但观察能力和思考能力完全配不上所获得权力的你实际上应该只能算他推到台面上的打手。

        “你连公主怀孕了都看不出来，居然有自信能瞒住莫里亚蒂自己出轨的事？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只能说是在咎由自取。”

        “——夏洛克·福尔摩斯！！”莫兰愤怒地拿起了枪，开保险、子弹上膛，一气呵成地将枪口对准了夏洛克的脑袋，“你到底是来干嘛的！？特地用和吉姆如出一辙的天才思维来羞辱我的吗！！？”

        “……我被莫里亚蒂从莱辛巴赫赶出去了。”

        “我知道！！！”莫兰一只脚踩在了茶几上，居高临下地逼近夏洛克，毫不掩饰自己沸腾的杀意，“不然我为什么要见你？？

        “所以我的那颗珍珠呢？？你向我保证过一定会把它弄到手的！！如果不是这样，夏洛克·福尔摩斯……早在那天晚上你得意洋洋地在天台晾床单时，我就从两千米外一枪崩掉你的脑袋了！！！”

        “凌晨。”

        “……什么？”

        “我晒床单的那天已经是12月23日的凌晨了。”夏洛克面无表情地纠正道，用手背挪开了他对准自己的枪口，“珍珠还在莱辛巴赫城堡里，不过想得到它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你真的还想拿到那颗珍珠，就别打岔，别干扰我思考……

        “要不是约翰趁麦克罗夫特绊住我的时候偷偷和他的新女友溜走了，而且居然破天荒地扫清了一切痕迹让我无处追寻，我也不会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你。

        “现在，约翰的临时替代品，告诉我对于麦克罗夫特的所作所为你都能想到什么？他到底为什么要阻止我继续接近莫里亚蒂？明知道我才是解决问题的捷径，却非得舍近求远，弃钥匙不用而选择最粗暴的破门方法，你不觉得这种行为很奇怪吗？”

        莫兰和他僵持着，对视着，努力地回忆着夏洛克之前说过的话。忽然间他脸上闪过了一丝恍然，紧接着是一丝疑虑，然后是一丝暴怒，再然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滔滔杀意。

        “你的意思是说……”公爵从牙缝里挤出字音，每个音节仿佛都透着杀气腾腾，“麦克罗夫特·福尔摩斯，他也是我的情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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