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男孩女孩们惊恐地看着空中飘浮着的桌椅，它们轻轻晃动着，好像在找准时机要给他们再来一下，杰西卡终于挣脱了伊妮德的手，趴在地上痛得直不起身。

        伊妮德喘着粗气，那双冰冷的钴蓝色眼睛像鹰隼一般射向他们，每个人的后背都冷汗涔涔，心中泛起一股被猎食者盯上的恐惧。

        “你、你这个怪物！别过来！”杰西卡被飘浮的桌椅和伊妮德锋利的目光吓得浑身瘫软，手脚并用地向后挪动。

        一张桌子凭空跃起，坚硬的桌角朝杰西卡的肩膀狠狠撞了一下。她哭嚎着爬起来，和自己的伙伴们夺路而逃，白色的塑料桌椅追在他们身后，用凳子腿在他们的后背留下一道一道的土痕。

        几个人连滚带爬地逃跑了，桌椅轰的一声落在地上，只有伊妮德在原地仰面朝天躺着。水泥地面被夏天烘得热热的，她眯着眼，虽然浑身都在疼，心里却觉得爽快。

        她扬起一丝微笑，牵扯得嘴角的伤口生疼，马尾早就在混战中乱得不成样子，在头顶蓬成一团，项链也被扯出了衣领，一朵月长石制的白山茶安然地躺在她胸口，反射出莹莹流动的蓝光。

        冰淇淋车店主终于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散步回来，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禁惊讶地叫出了声，他小跑到伊妮德身边，问她要不要去医院。

        “别担心先生，我没事，就是弄乱了你的桌子，真是不好意思。”

        店主摆摆手表示这都没什么，再三确认了她不需要去医院，才不放心地去重新摆放桌椅，伊妮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帮店主把东西都收拾好，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

        说实在的，她并不是很想回去，因为即使整理好了头发和衣服，身上的伤口依旧会让父亲担心，她并不想让父亲知道这些糟心的事情。

        伊妮德在街角的商店随便买了一身长袖长裤，遮住浑身的伤痕，又试图用粉底遮盖嘴角的红色，但始终会留有一些痕迹，她在家门口踌躇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白色遮不住，那就换黑色好了。

        她把自家门口的草坪挖开一个小坑，抠了点泥土出来，对着小镜子在脸上涂涂抹抹，直到嘴角的伤痕被完全遮住，又在其他地方涂了点以保证自然，才鬼鬼祟祟地溜回家。

        一开门，一个小小的黑色影子劈头盖脸地扑过来，伊妮德熟练地伸手，在空中接住一只毛茸茸的猫咪，纯黑色的皮毛油光水滑，金色的猫眼闪着亮晶晶的光芒，在主人的怀中不安分地滚来滚去。

        这只名叫煤球的黑猫是上一个冬天，伊妮德从车轮底下拽出来的，它那时候又瘦又小，毛发灰扑扑的，身上还带着伤，在伊妮德的手里叫得像是要被送进屠宰场的猪。

        伊妮德带它去了医院，办好所有的证件，喂最好的食物，精心养成了现在这副漂亮的样子，煤球则逐渐显露出猫咪们特有的傲娇，喜欢出去遛弯儿，而且只有长相漂亮的人才能得到它的允许摸一摸它。

        它是伊妮德唯一能够倾诉的对象，毛茸茸的肚子里装满了她的心事。

        怀里抱着沉甸甸的小猫，伊妮德踮着脚尖往自己的房间走，刚到客厅，就发现父亲正倚着藤椅捏着一把口琴发呆，十年过去，基恩老了很多，黑发里已经夹杂着不少灰白，眼角爬上些许皱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神采奕奕。

        听到脚步声，他扭头看向玄关，发现女儿正一身尘土地站在门口。

        “回来了？怎么弄得这么脏。”他随口问道。

        伊妮德笑了笑，调动起情绪，故作轻快地说出自己早就想好的回答：“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被一辆自行车撞了一下，不过没有受伤，我先上去洗澡啦。”

        基恩听完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女儿一向聪明乖巧，从不让他操心，他习惯性地相信了她的话。

        “好，今天劳拉有事，晚饭可能要晚一小时。”基恩交代完，又转过头去，重新陷入自己的沉思。

        劳拉是平常基恩不在时负责照顾伊妮德的保姆，也为不擅厨艺的父女俩准备三餐。伊妮德应了一声，迅速地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

        她洗掉一身的脏污，在伤口上涂上可以帮助散淤的药水，最难处理的是嘴角的红肿，伊妮德想了想，在上面贴了一块假皮肤，稍稍用粉底一遮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这东西还是不知道哪一年的万圣节买来做道具的，只用了一点点，伊妮德没有浪费东西的习惯，就一直放在抽屉深处。

        果然，晚饭的时候基恩没有看出不对，他只觉得女儿今天吃饭时格外的沉稳，把牛肉全都切成了小块才送进嘴里。

        “伊妮，可以帮我递一下胡椒吗？”

        “好的。”伊妮德伸长手臂去够长方形餐桌另一端的胡椒罐，专门为了遮掩手臂上的伤痕而穿的长袖睡衣随着动作拉扯，袖子窜到了小臂，露出一道泛着血丝的指甲抓痕，上面还涂着褐色的药水，看上去惨不忍睹。

        而伊妮德对这一切都毫无所觉，她把胡椒罐子放在父亲手边，抬眼看到他的目光牢牢锁在自己的手臂上，才发现了不对劲。

        她赶紧把袖子又拽回手腕。

        但基恩已经清晰地看到了那道伤痕，他捏紧餐叉，说话的声音有些不稳：“让我看看你的手，伊妮。”

        “怎么啦爸爸？我的手很好呀。”伊妮德装傻想要糊弄过去。

        但今天的基恩却格外清醒，他不由分说地拉起伊妮德的手，轻轻挽起她的袖子，一片褐红的可怖印记被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加不堪入目。

        基恩怔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儿身上的伤。

        “是谁干的？”他声音里有一丝颤抖，“伊妮，你告诉爸爸，是谁欺负你？这……这是第几次了？”

        伊妮德用力抽出手背到身后：“就这一次而已，真的没事，爸爸，我都解决了。”

        室内陷入一片难捱的沉默，最初的愤怒褪去后，基恩的大脑终于开始转动，他努力回想着女儿平日里的表现，她似乎从来没有对自己诉说过烦恼，问她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得到的答复永远都是“不错”、“挺好”和“还可以”。

        是他迟钝，怎么可能有毫无困惑的青少年呢，伊妮德什么都不说，恐怕只是觉得他这个没用的父亲根本不会给自己带来帮助。

        基恩痛苦地抓住自己的头发，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个父亲做得有多么不合格，平时他不是把自己泡在对过去的怀念里，就是在工作室艰难地忙碌设计上的事情，女儿说没事，他竟然也就相信了没事。

        要不是伊妮德今天实在太过于异常，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发现她的不对劲。

        伊妮德看到父亲愧疚的模样，心急如焚：“爸爸，你别这样，我这都是皮外伤，很快就好了……”

        她恨不得现场跳两下证明自己。

        一个不想看到父亲为自己担忧，另一个却正是因为她这份“懂事”而羞愧，两个人在客厅里沉默了半晌，基恩才平静下来，身为人父，对女儿的心疼让他头脑发昏，但成年人的理智又告诉他，想让女儿对他敞开心扉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他怀着满心的愧疚，压抑住自己想要刨根问底的冲动，只是轻手轻脚地又为女儿上了一遍药。

        他默默地在心中打算，以后一定要多关心女儿的生活，重新在她的心目中建立起一个可以信任、可以撒娇的父亲形象。

        后来的几天，伊妮德都没有再出门，她把自己关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用母亲的魔杖练习阿奎莱魔纹。

        她平日里总微垂着眼皮，像是睡不醒似的漫不经心，但一旦拿起魔杖，沉入神秘莫测的魔纹之中，那双钴蓝色眼睛会立刻充斥神采。

        这是一种霍克家家传的小魔法，使用时需要配合冗长晦涩的咒语和特定的魔纹图样。

        虽然基恩并不会魔法，但他的曾祖父其实是个巫师，因为孩子没有遗传到魔力，才搬到麻瓜界，改名换姓重新生活。祖辈并没有要求后辈们为了魔法而和女巫结婚，所以直到伊妮德这一代才重新又拥有了魔法。

        阿奎莱魔纹不能说有多么强大，因为它完全没有攻击力，只作为防御手段出现，需要极其坚定的、想要保护自己或他人的念头才能成功绘制。

        他们居住的这栋房子曾经就被设下过高级防御魔纹，在它的鼎盛期，所有心怀恶意的人都无法靠近，但随着时间的增长，魔力一点点流失，连续三代都是麻瓜的霍克家没有人能够补充这些魔力，才导致十年前的那场浩劫，基恩不得不带着女儿逃离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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