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十年后，1990年。

        七月的高温让整个伦敦都陷在粘稠潮湿的热空气里，太阳被云层遮蔽，仍然执着地散发着热量，人们不愿在室外久留，步履匆匆地走向各自的目的地。下午的广场上空空荡荡，只有卖冰淇淋的车前站着几个顾客。

        冰淇淋车旁支起了几副桌椅，廉价艳俗的粉色遮阳伞撑在白色的桌子上方，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客人本就不多，愿意在最热的下午坐在室外吃冰淇淋的更少，伞下只坐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

        她穿着一件很有设计感的黑色上衣，背后印着夸张的火焰荆棘鸟印花，牛仔短裤下露出白皙修长的腿，黑色的浓密长卷发高高束起，只在额角留下些许碎发，脖子上的项链藏入领口，看不到挂坠，耳骨嵌着一枚振翅欲飞的银鸟。

        周遭的人来了又去，女孩好像很享受这种无人打扰的氛围，钴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挖着碗里的薄荷冰淇淋，耳机里传来慵懒的爵士乐，磁性的女声伴随着铜管乐歌唱秋天，扫走了一部分夏季的炎热。

        她正是十年前被父亲带着仓皇逃离的小女孩，伊妮德·霍克。

        十年过去，骚乱早已平息，所有人都回归了正常生活，保姆代替母亲照顾她的衣食，父亲靠工作和酒精排遣对妻子的思念。

        而对于伊妮德来说，往事只在她的大脑中留下极其稀薄的印象，唯有深夜朦胧的梦境中才会出现一个模糊的，充满母亲身上馨香的拥抱。

        缺乏关注的小孩有可能会长成叛逆的惹祸精，也有可能变成沉默的边缘人，伊妮德就是后者。

        她讨厌人多的场合，讨厌麻烦和陌生人的问候，在学校里永远一个人待在不被注意的角落，加上她有一双颜色冷凝的钴蓝眼睛，眉略压眼，嘴角天生向下，即使只是平静地放松面部，看起来也像是冷着脸，更没有人愿意靠近她。

        其实她有一对比其他牙齿稍短一些的虎牙，笑起来非常可爱，但除了父亲基恩，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广场上人烟稀少，几乎没有人停留，这让伊妮德感到难得的自在，她摇晃着脚尖，跟着音乐轻轻打着节奏，准备再待一小会再回家，免得被父亲说教总是闷在房里不愿出门。

        就在一切都祥和美好时，一阵外力袭来，她的耳机被粗暴地扯了下来。

        “瞧瞧我发现了谁？书呆子伊妮德，没想到被我逮到了吧！”四五个女孩把伊妮德团团围住，为首的那个一身嫩粉色的套装，金发垂在肩头，表情傲慢，手里还抓着伊妮德的耳机。

        金发女孩叫杰西卡，剩下的都是她的跟班，在过去的两年里，她们用各种方式嘲讽、排挤伊妮德，而刁难伊妮德的原因竟然只是因为她不愿意配合她们无聊的“吹捧公主”小游戏。

        面对同学的霸凌，伊妮德的选择是能躲则躲，倒不是她害怕她们，毕竟几个又蠢又坏的同龄人给她带不来多少伤害，但她如果反击，学校必定会打电话给家长，她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在学校里过得并不好。

        这些年里，基恩·霍克一直沉浸在失去爱人的颓废悲痛之中，伊妮德早已习惯了自己一个人解决麻烦，父亲已经足够悲伤，她不想再用自己的事情去麻烦他，尽心尽力地当一个省心的孩子。

        伊妮德用尽力气维持着生活的平静，她不加入任何学生组织，避免情感纠纷，努力做好功课让老师们满意，然后回家告诉父亲一切都好。

        好不容易熬到了小学毕业，伊妮德庆幸地发现她不用去和杰西卡读一个中学——杰西卡的父亲付了一大笔钱，让他成绩稀烂的女儿能够进入另一所对成绩没有要求的学校。

        她还以为自己从此就可以摆脱杰西卡，没想到竟然在暑假里又碰到了这群讨厌的家伙。

        杰西卡一挥手，几个女生挤挤挨挨，让出了一个空缺，露出藏在最边缘的棕发女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棕发女孩不禁瑟缩了一下，低着头讷讷不肯言。

        杰西卡却不肯放过她，使劲搡了一下她的肩膀：“还记得我们的梅芙吗？这可是你曾经最好的朋友，现在却弃暗投明，站在我们这边。”

        她扬起下巴，得意地看向伊妮德，好像这样就赢了一大局。

        “你也说了，是曾经的朋友而已。”伊妮德着重强调了曾经二字。

        她淡漠地看着梅芙，曾经她们确实很要好，梅芙是两年前转学过来的，她们都没有朋友，所以形影不离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杰西卡突然对梅芙伸出橄榄枝，一个是校园风云人物，金发女神，一个是沉默寡言的书呆子怪胎，梅芙很快就不再和伊妮德来往，甚至把伊妮德曾告诉过她的心事全都说给了杰西卡，作为自己表忠心的投名状。

        现在看来，她在杰西卡的姐妹团里也并没有多么快乐，但这些和自己都没有什么关系了，从她选择背叛自己的那一刻起，伊妮德就把她剔除出了内心重要之人的行列。

        厌恶和伤心都是很费力气的情绪，用在她的身上实在是很浪费。

        她不再关注梅芙，而是轻轻抬起眉毛，眼神划过因为没有看到她失态而面目狰狞的杰西卡，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

        杰西卡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你总是这样一幅看不起所有人的样子，我警告你，现在是我们人多，你要是不向我道歉，就别怪我不客气！”

        “是吗？那你想怎么样。”伊妮德不耐烦地问道，说实话，忍了那么久，她也有点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了。

        “你们真的很烦，我忍了你们两年，就是因为不想被叫到校长室谈话，现在我们不会再上同一所中学了，你不会以为我现在还要忍着你吧？”

        杰西卡惊呆了，她从未听到伊妮德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还句句带刺，长久积累起来的高傲让她无法忍受被一直欺负的人反驳，她挥一挥手，身后的女孩们立刻围了上来。

        女孩们梗着脖子，像群好斗的公鸡，她们卷起袖子，慢慢朝伊妮德靠近。

        她们扑上来，毫无章法地去踢伊妮德的小腿，伊妮德敏捷地一侧身避开，踢她的人反而差点原地劈个一字马。

        伊妮德又闪开一个试图抓她脸颊的女生，一脚踹在她屁股上，女生尖叫一声扑倒在地。

        同伴出丑，杰西卡嚎叫一声冲上来推伊妮德的肩膀，伊妮德稍一错身，反扭住杰西卡的手臂，用她挡住另一个女孩踹过来的脚。有人想拽她的衣领，伊妮德用力一推杰西卡，让她摔在那人身上，两个人都屁股着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别看戏了！快过来帮忙！”眼看自己的跟班们都倒在地上呻吟，杰西卡大叫道。

        听见她的呼喊，三个人高马大的男生从远处的拐角走出来。伊妮德的脸色终于变了，在心中暗道不妙，她依靠学过的一点散打皮毛能和这几个娇生惯养的女生打成平手，但加上男孩可就不一样了。

        她转身想跑，又被拽回来，几个人扭打成一团，伊妮德被按在最底下，倔强地咬着牙不肯叫痛，握紧拳头朝杰西卡身上痛感最强的地方砸。

        杰西卡尖叫着拉扯伊妮德的手，跟班们连掐带拽，在她身上留下青红的伤痕，但伊妮德猩红着眼，死死盯着杰西卡一个人疯狂反击。

        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绝不能让杰西卡讨到好，哪怕无视其他人打在身上的拳头，也要让她后悔来招惹自己！

        一片混乱中，有一阵隐隐约约的嗡嗡声突然响起，从最初的轻不可闻到后来响彻耳畔，周围摆放的白色桌椅开始颤抖，然后缓缓升高，朝着压在伊妮德身上的几个人的脑门狠狠撞去。

        “啊！谁打我！”

        “这是什么鬼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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