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伊妮德曾经问过父亲，既然祖辈们并不希望传承断绝，为什么不把它们教给更多的人呢？

        基恩沉默了很久，才从记忆深处找到一些线索：“我不知道曾祖父为什么没有将它们传授出去，也许是依旧寄希望于父亲那一代，也许是最终意识到了，却已经没有精力再教授他人。我与你母亲成婚后，也曾想过让她来学习那些魔纹，可是在曾祖父的手札里非常容易的初级魔纹，在你母亲手里却难以绘制。”

        他说着说着，目光又空缈起来，显然是回忆起了妻子还在时的日子：“我确信你母亲是个很有天赋的女巫，其他东西她都学得很快，也许非霍克家的血脉，要学魔纹的确会艰难些，但也不是全无可能，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就……”

        过去的事情是什么样的已经无从考证，但魔纹的确很难，伊妮德用母亲的魔杖练习了许多年，初级魔纹的走向与魔力输出的大小早已烂熟于心，但离成功始终差了那么一点。

        二楼宽敞明亮的房间里，伊妮德坐在工作台前，一股粘稠的金色光束连接着黑色的布料与魔杖尖端，她手腕轻颤，按照古籍中的走向一丝不苟地绘制着。

        就在最后一笔即将落下，整幅魔纹即将绘成的时候，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已经烙在布料上的金纹突然开始闪烁、扭曲，紧接着纠结成一团看不出的金色线条。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伊妮德挫败地把整块布揉成一团，远远地扔出去，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明明一切都是按照古籍和前人留下的手札来的，一点错也没出啊！

        难道是自己根本没有学习魔纹的天赋？伊妮德把脸埋进臂弯，气得浑身颤抖，鼻子发酸。

        几年如一日的尝试，几年如一日的失败，若是换了其他人，可能早就放弃了，但伊妮德始终坚持着，可是只要一想到最后是因为“天赋”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而失败，她就觉得委屈和不公平。

        寂静的房间里，女孩抱膝坐在地板上，靠着工作台的柜子默默流泪，只发出一点点极其克制的啜泣声。

        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家里的防御魔纹没有失效，如果有人能布下新的魔纹阵，如果当初她不是一个才两岁的小孩子……那么她是不是就可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母亲不会早亡，父亲不会整日沉湎于回忆，而她也不会只有在梦中才能得到一个温暖柔软的拥抱。

        所以她用尽全力去学习，即使没有人指导，她硬啃也啃下了那些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老旧手札，就是怕万一某一天遇到和十年前相似的局面，不至于再次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

        伊妮德任由咸涩的泪水浸湿脸颊，还未愈合的伤口被刺激得生疼，发泄了好一会儿，她才坐回凳子上，不服输地重新拿起魔杖。

        ——————————

        基恩是个服装设计师，经营着从一代又一代的霍克手中袭承下来的公司。

        阿奎莱魔纹最好的载体就是衣服和首饰，虽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霍克家没有人能再使用这种魔纹，但做衣服的手艺却流传了下来，并且逐渐发展成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品牌。

        他教给了伊妮德很多关于服装制作的东西，这样她既可以用在魔纹上，也可以当做一种消遣，把大脑里天马行空的款式都做出来。

        不过很快基恩就有点后悔了，因为伊妮德总是把自己关在家里，他必须一直念叨才能让她走出去一会儿。

        眼看着伊妮德又在房间里泡了一个上午，基恩有些着急，可是除了用餐，他没有其他的理由能让女儿毫不反驳地下楼，正当他努力思考着理由时，门铃响了。

        他推门出去，一叠信件整整齐齐地放在门口的台阶上，他挨个拆开来看，有服装厂寄来说已经做好了新款的，有朋友从远方送来问候他的，等拆到最后一封，他看着信封上写的收件人陷入沉默。

        伦敦西区，艾弗里街12号，二楼的工作台前，伊妮德·霍克收。

        翻到背面，能看见上边有一块蜡封、一个盾牌纹章，大写“h”字母的周围圈着一头狮子、一只鹰、一只獾和一条蛇。

        基恩的手颤抖起来，他见过这个纹章，黛安曾经指着四种动物，轻言细语地向他解释不同学院之间的区别，他也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巫师，总有一天会去上魔法学校，但他从没想过会这么早。

        天啊，她还不到十二岁，还是个小孩子呢。

        发生过的那些事让基恩本能地觉得魔法界是个充斥着危险的地方，所以这些年他不阻止伊妮德自学魔咒和魔纹，即使她数次炸飞了自己房间的窗户，他也完全没有干涉过。

        他本来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但事到临头，他才发现自己恨不得把这封信藏起来，将女儿永远地和那个世界隔离开。

        基恩步履沉重地走上二楼，站在伊妮德的房门前，举起手想要敲门，却又迟疑地收回，如此反复好几次，他才终于说服了自己。

        这是女儿的生活，不是自己的，他不能替她做决定。

        更何况也许这只是黛安曾经朋友的来信，与通知书无关呢，他抱着侥幸心理想。

        听到一声闷闷的“请进”之后，基恩推开女儿的房门，发现伊妮德正坐在工作台旁，眼皮微微发肿，一副刚刚哭过的样子。

        “怎么哭了？”基恩拉着伊妮德坐到房间另一端的小沙发上，关切地问。

        伊妮德垂头丧气地瘫在沙发靠背上，摇摇头：“就是有点累，没什么。”

        “伊妮，你看着我。”基恩捧起她的脸，两双眼睛认真地对视，“不要把事情都憋在心里，告诉爸爸，即使我帮不上什么忙，至少能够做你的听众。”

        “我……”伊妮德张了张口，又迟疑地停住，鸦青的眼睫低垂，轻轻颤动。

        良久，她像是终于打开了什么阀门一样，低声说：“其实只是画魔纹的时候又只差一点就成功罢了，爸爸，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没有学习魔纹的天赋？不然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伊妮。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你也翻过曾祖父留下来的手札不是吗，他在你这个年龄，还连半幅魔纹都画不出来呢。”

        她能够开口说出自己的心情，让基恩振奋了不少，他努力用轻松的语气安慰女儿。

        伊妮德摇摇头：“不，这还不够，你说过神秘人‘消失了’，可他不是‘死了’！如果他卷土重来，只我现在掌握的这些东西，连保护你都做不到……”

        她眼眶通红，努力克制着抽噎的动作，基恩急忙给她一个拥抱，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边说：“宝贝，你现在才十一岁啊，考虑的应该是今天去哪里玩，怎么让家长多给些零花钱，而不是如何保护别人，那是大人们的事情。”

        “你要多给我们这些大人一些信任，可以吗？爸爸保证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忽略你的感受，以后你有任何的伤心和困难，都可以和爸爸说，伊妮，你是我最重要的宝贝，只要是关于你的事情，都是我最重要的事。”

        基恩言辞恳切，几乎是在请求了：“所以，千万不要把一切都憋在心里，你永远、永远不会是爸爸的负担，明白吗？”

        “爸爸。”伊妮德突然问，“我是你最爱的人吗？”

        “当然，伊妮。你是我最亲最爱的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伊妮德睫毛颤了颤，一下子抱住了父亲，在他的怀里痛哭出声，长久以来积攒的那些委屈好像一瞬间发泄了出来，她不后悔曾经忍耐那些痛楚，但今后能有一个更加关心自己的父亲，她真的非常非常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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