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祝流云与韩飞星才离开死了人的小院不久，“城主大人杀了蕊夫人”的消息就悄悄在府中传开了去。蕊夫人，城主最宠爱的夫人！为了她城主可是连正房都撵走了，现在居然说杀就杀了？

        消息传开以后，府中人人自危。大家都知道城主去了一趟神庙，回来就杀了蕊夫人，看来是祭典出了问题，城主心情很是不好。再看城主出了蕊夫人的院子后直奔书斋——府上唯一不放女眷进入的地方——更是验证了他们的猜测。

        在下人们敬畏的目光中，变成城主的祝流云挥退了侍从，和隐身的韩飞星一起踏进了书斋。城主人长得不咋地，审美却还不错，书斋里边不似其他院落华丽张扬，布置十分雅致。阳光透过花格窗斜铺进来，照亮了桌上放着的一支红梅。

        祝流云轻车熟路地从城主的书架上取出一卷浅褐色的地图在桌上展开，指给韩飞星看：“图上标红的城镇都是供奉金乌神的地方，也就是召阳山控制的地盘。”

        韩飞星低头一看，好家伙，召阳山控制的地方还真不小，一眼扫过，光像本城这种规模的城市就有五六个。

        “金乌神庙除了城里这种大庙，还有是很多乡野间的小庙。每座庙里都有香火统计，到了年底附近的小庙要把一年的香火情况报给大庙，再由城主将情况汇总，报给他的上一级。召阳山会根据各地的香火情况，决定下一次祭典再哪里举办。”

        祝流云说着朝她笑道：“是不是很有趣？号称最神秘的宗门居然是跟凡间联系最紧密的那个。”

        韩飞星笑不出来，召阳山的控制方法实在是过于眼熟，什么年底汇报香火情况，汇总后交给上级评审，不就是单位的绩效考核吗？再结合之前在庙里看到的“监控摄像头”和“安防系统”，她已经基本确定把控召阳山的人应该也是一位穿越者。

        照理说，他乡遇故知，她应该激动一番，再琢磨认个亲什么的。可是在她知道了活人祭祀的事之后，对这位不知是圆是扁的老乡实在是无法产生好感。

        现代社会上遇见陌生人尚且要存三分戒心，即使同为穿越者，有了异世界的这层身份，对方的本性人品就又多了一层伪装，何况只凭他明明来自法治社会却纵容活人祭祀这点，就让人不得不多个心眼。

        韩飞星飞快地思考清楚了利害关系，彻底没了认亲的想法。

        “师父在想什么？”祝流云握住她的手，柔声问。

        韩飞星瞬间回神，从他手里抽出手来：“我在想，那些做祭品的小孩会被怎么处理。祭祀现场会……吗？”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祝流云瞟了眼她抽走的手，顿了顿，似乎是在搜索城主的记忆，然后直接揽过韩飞星：“你可以自己看。”

        韩飞星虽然知道城主的外表里面是祝流云，但冷不丁被这么张脸突然靠近，她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他的脸，像一只拒绝和主人亲亲的猫咪。

        手按上祝流云脸的那一刻，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书房的空气顿时凝固一瞬。透过指缝，韩飞星看到了祝流云受伤的眼神，还不等他开口，她已经先心虚了。

        祝流云握住她的手腕，拿开她的爪子，用眼神控诉她：“师父骗人。明明说过不介意我的样子。”

        韩飞星干咳一声，扭过头用另一只手捂了捂脸：“我错了，你别用这张脸跟我撒娇。”

        而后她听到了祝流云非常短促的笑声，“现在可以了吗？”祝流云掰着她的脸强迫她看向自己。于是韩飞星又观赏了一出大变活人，看着眼前的徒弟从那个油腻的城主变回了本来的模样。

        银雪似的长发与桌上的红梅交映，那一瞬间，韩飞星竟然看愣了。大约是有了对比，看过猪头以后再看祝流云，只觉得他简直好看得天怒人怨。回神后，她赶紧干咳一声，试图掩饰失态。

        祝流云却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似的，支着下巴朝她笑了起来，很明朗很少年气的笑。他们独处时祝流云开心也会露出这样的笑，韩飞星不是没见过，可这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他的笑，脸突然就热了起来。

        她好怕祝流云较真，下一句就要问她为什么脸红。还好他没有。祝流云一个字也没说，只是笑着把她拉进怀里，韩飞星只挣扎了一下，就被他按着腰，低头抵住了额头。

        韩飞星来不及觉得害羞或者别扭，就觉眼前一黑，然后城主的一些记忆就流进了她的脑海里。

        祝流云攫取了城主的记忆，现在又把相关的部分传给她看，相当于两台主机直传，不需要经过语言的转换，不容易引起歧义。不愧是修仙人士，信息传递还是十分精准的。韩飞星一边看城主的记忆，一边感叹。

        通过城主的记忆，韩飞星很快就搞清楚了金乌神庙的考核方式以及城主如何跟他的“上级”沟通。原来祝流云偷拿的香炉相当于“绩效计分器”，可以记录本寺的香火积累情况。各小庙向大庙汇报的时候就是带那个香炉过来。城主向“上级”汇报，也是献上香炉，他本人并没有亲见过召阳山的人。

        这么看来，香炉对于召阳山还是十分重要的。韩飞星忽然想到一些故事里，神明的力量与信徒的人数与虔诚度有关，或许信徒的愿力能通过香炉收集然后转化成灵力？

        可这么重要的灵器，怎么就随随便便放在香案上？韩飞星有点怀疑，但转念一想，这里的人们笃信金乌神，除了他俩，谁有胆子在神像眼皮下边偷拿香炉？

        至于她迫切想知道又有些害怕知道的活人祭祀场面也并不像她想的那样血腥。在城主的记忆里，作为祭品的小孩子失了魂一样，在面具人的引导下仿佛会动的人偶，一个接一个走上祭坛，消失在祭坛正中的金光里，场面宛若神迹，引得信徒们叩首跪拜。

        虽然祭典看起来还真像他们宣传那样，这些小孩是侍奉“上神”去了。但被送走的孩子从此杳无音信，跟死了差不多。做父母的舍不得与孩子分别，就偷偷联系人牙子买小孩来充数。起初，还只是少数人偷偷这么做，但人们发现用买来的孩子做祭品金乌神也从未降罪，慢慢的胆子便大了。发展到了现在，从外地买孩子献给金乌神已经成了常态。

        韩飞星看到这里，忽然有些想吐。祝流云好似感知到她的情绪，松开了她。两人分开，脑海中的场景就跟断电了一样，顷刻间就消失了。韩飞星睁开眼睛，好一会才压住反胃的感觉。

        “你说，召阳山要那么多小孩子干什么？”她问祝流云。如果是招纳弟子，第一件事就是测灵根，像大衍宗那样。可召阳山却不管凡间的人送什么孩子过来都照单全收。做侍童？可不少孩子看上去才五岁左右，自己都还是需要人照顾的年龄。

        祝流云看着她，目光闪动，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韩飞星抓住了他的小表情。

        祝流云沉默了一会：“你知道‘器灵’吗？”

        “器灵”两个字出来，韩飞星要是再想不明白就对不起她这些年看的修仙小说了。炼器师以人为祭，可以炼出带器灵的顶级法器。召阳山又长于炼器，做出这种事来丝毫不意外。毕竟在这个世界的时间线里，还没有出现后世那样人人平等的概念，牺牲掉蝼蚁一般的凡人孩童炼成器灵，在修士眼里这恐怕还是对他们的恩赐。

        如果召阳山的掌门夏侯安是个土著，韩飞星顶多会觉得他让人恶心，可现在已经基本可以确定夏侯安也是穿越过来的，这让她除了恶心之外又生出一股异样的愤怒。韩飞星说不清楚为什么，只觉得内心燃起的怒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发疼。

        “师父？”祝流云按住了她额头，毫无温度的冰冷触感让韩飞星从被灼烧的感觉中清醒了过来。她抬起眼睛，看见了祝流云近在咫尺的双眼，里面流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我以前，是不是见过召阳山掌门？”韩飞星问他，毕竟刚才这愤怒来得实在太过猛烈，她自觉自己的正义感还没有强烈至此，而且祝流云看起来也有点怪怪的。

        但很快祝流云就已经收敛了情绪，声音毫无波澜：“没有。师父从未跟我说过。”

        好吧。她虽然有点怀疑从前穿过来的时候跟召阳山掌门有过过节，不过那也不重要，反正现在知道这个掌门不是好人就对了。祝流云大概也没准备让这人活。韩飞星暂且按下心中疑惑，正想让祝流云拿出香炉来研究一番，却感觉到一股忽如其来的困意。

        是祝流云！在浮间岛祝流云就放倒过她一次，这次故技重施，她一下子就猜到了罪魁祸首。但元婴期的修为也只够她多坚持了几秒，就再次和之前一样昏睡过去。

        祝流云抱起昏迷的师父放在屏风后边的长榻上，勉强维持平静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望着昏睡过去的师父，眼底的惊诧、愤怒、嫉妒仿佛熔岩一般喷涌而出。师父连一丁点他的事都不记得，却还记得召阳山那个夏侯安？

        他已经无法克制内心奔涌的情绪，他必须要好好检查一下师父的神府，看看是不是那个夏侯安在师父神府里做了什么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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