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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山河阻拦,未曾惧怕


那天之后,时湛倒也没有别的不正常的举动,工作、生活很快回归常态,君齐便也放下心来。

        十一月的一天,阳光好得出奇,北临的初冬很少有这么清透的天气,君齐把椅子转了半圈,半合着眼晒起太阳,突然听时湛问他:“我们创建轻悦有多少年了?”

        君齐扭过头来看时湛,狭长微挑的眼睛里透出些笑意:“缅怀你的奋斗史呢?”

        轻悦传播自创建起已有近十年了吧,君齐回想着。那时他们两人都还在上大学,公司最初的理念、定位、文化几乎都是时湛一人摸索出来的,因跟家人关系不好,时湛在轻悦创办之初遇到资金困难时候直接找的他,没用家里一分钱。他出资帮轻悦渡过难关,时湛极其大方地分给他一半的股份,他在读完硕士之后才真正地参与轻悦的经营,那时轻悦已经小有名气,是时湛一个人扛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君齐。”时湛郑重地喊他的名字,声音中掺着一丝低沉,“我需要回时越,轻悦以后……就交给你了。”

        “为什么?”君齐霍然把椅子转回来,声音里透着惊诧,不再是平日带着玩笑的口吻。

        时湛的家族企业——时越集团,那座宫殿,股东关系错综复杂,利害千丝万缕,时湛他十几年都没在集团出现过,乍然回归,需要面对的压力、质疑、排挤,无法估量。

        时湛沉默了很久,才说:“前段时间,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有点复杂,等我自己先接受了,再慢慢给你说。”

        君齐看着时湛,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映出另一侧的阴影,让他的轮廓看起来有点虚无。

        “走吧,楼下你喜欢的店,我陪你喝点儿。”君齐想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思绪转了一圈,能说的似乎只有这一句。

        两人一起走出轻悦,走至门口,时湛突然停下脚步:“我再上去看看轻悦。”

        正是下班时分,君齐转身看着时湛,男人暗沉的背影,在逆流的人潮里,每一步都是无尽的遗憾与不舍。

        他却笑着,如常般地与轻悦的员工打着招呼,像是在为他这近十年的青春,做着最刻骨的收尾。

        君齐忽然地就红了眼眶。

        时越集团跟新起之秀轻悦传播不一样,几十年来,时越集团一直在数控系统的研发与销售上占据着行业寡头的位置,但近些年,时湛的父亲时华晖对企业的管理并不完善,制度上沉疴太多,人员结构上更是有一堆凭借关系进入集团却不干实事的老员工。

        如果不是家大业大,集团早就被这群不思进取的人坐吃山空了。

        时湛突然空降集团,接替其父时华晖的位置,集团内部一时无法接受,明里暗里有不少人对他这个新晋领导人不满,但轻悦早已把时湛历练得成熟,从权衡人际到运筹帷幄,他都能做得漂亮。

        他低调接手,没有一上来就清肃规整,对各项制度温和地慢慢渗透,不动声色地从小规矩改起,谦逊有度,下放了不少权力,但对于核心的部分,却是不留余地地慢慢收拢着。

        渐渐地,质疑反对声便小了。

        时湛很勤奋,渗透管理的同时,对于长期合作的客户和意向客户,他都重新捋了个遍,那些高质量的大客户,时湛更是一家家地亲自拜访。

        魏氏是国内机床行业的领航者,高端机床的系统几乎都是从时越购入,两家企业合作多年,每年魏氏的采购金额在时越的总销售额中都占着不小的比重。

        时湛在正式接管集团之前已经与魏承兴见过面,便把对魏氏的拜访放在了最后,又把魏氏集团所有业务的规模和历史报表都研究了个透彻,才让助理去约魏承兴的时间。

        时间约在周三的下午。

        周三,言子辰没去上课,去了趟医院,抱了一堆东西回来,到家后,他看着宛亦,突然说:“我父母生前在北临市第一人民医院工作,那里是全国最好的肾内科医院。”

        宛亦正坐在客厅看电脑,抬眼看了看他:“嗯,我知道。”

        言子辰又说:“他们留在医院的遗物,我一直没有勇气去拿,时隔一年多,今天上午,我才去。”

        “跨出这一步,挺好。”宛亦又看了一眼言子辰,这完全不是他说话的风格,磨磨蹭蹭,是还有什么别的话要说?

        果然——

        言子辰静默了半晌,抬头道:“我看见你姐姐了。她在肾内科大哭大闹要孩子,我向医院打听……”言子辰斟酌着,不知道要不要说出来。

        宛亦温淡的脸色以可见的速度沉下来,看着言子辰,目光示意他说下去。

        “这个孩子有个十岁的哥哥,患有尿毒症,曾经做过一次换肾手术,效果不佳,排异明显,如果病程接着恶化,可能需要再次换肾。上个月他一出生就被抱过来与哥哥做配型,而那天却没有做成,哥哥病情恶化进了ICU,次日心脏骤停,本以为无救,却起死回生,今天,孩子又被抱去给哥哥做配型。”

        言子辰没有再说下去了,不用他再解释,宛亦很快就捋清了前因后果。

        魏承兴的正宫太子魏铭需要换肾,宛卉生下的这个孩子对他来说只是一颗活体肾源,以备未来的不时之需。上次她去魏氏要孩子,恰逢他家太子心脏骤停,魏承兴无暇与她纠缠,或又因孩子没了用处,便如草芥般地把孩子还给了宛卉,如今,若配型成功,他还是要拿走孩子的一颗肾!

        魏承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恶毒。

        宛亦闭了闭眼,拿出手机打给宛卉,拨号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宛卉很快接通了电话,哭得撕心裂肺:“忆忆,孩子又被抱走了………”

        “在医院等着,别乱跑。”宛亦勉强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又看向言子辰,“帮我把宛卉接回去,她在医院闹也没用。”

        “那你呢?”

        宛亦起身,背脊绷得紧而直,脚步却有些不稳,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言子辰蹙眉,也站了起来。

        宛亦阻止着他:“别跟着。”

        言子辰下意识地向她走去,宛亦的脸色还算正常,可那三个字,他分明听出了一触即发的恨意。

        她接着说:“你去把宛卉接过来,在家等着我,有什么事我打你电话。”

        宛亦取了车子,飙上高架,直奔魏氏。

        这一路她车开得又急又躁,魏承兴的冷漠与鄙夷在她眼前反复交替,连下高架后碰着的那个红灯都似焰火,引燃了她眼中的火苗。

        “滴——”她焦灼地砸了下喇叭,碰着方向盘,车身不稳,险些擦到旁边车道上那辆银灰色的车子。

        时湛坐在那辆车的后座上翻着资料,皱眉抬头,看见隔壁车窗内的宛亦时怔了一怔,宛亦似有感知,下意识地回头,撞上时湛深沉而直接的目光。

        见她望过来,时湛便收了神色,侧回脸,淡漠地低头接着看资料。

        那由浓转淡的目光分明是告诉她,两人的前尘往事,已画上了句号。

        有风从车窗外灌进来,寒而利,驾驶座上的助理秦景将车窗升起,彻底隔绝掉宛亦的目光。

        一瞬宛亦情绪翻涌,眼中更添上了一丝难平的恨意。绿灯亮起,银灰色车辆与她擦身而过,她这才回神,咬着下唇,眼中重新燃出焰火,同时关上了车窗。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不一会儿温度就升了上来,时湛拿起中控台上那盒烟,抵着烟盒倾倒出一支,想到这是封闭的空间,又把那支烟推了回去,他的手指很凉,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他一向不怎么抽烟的,只是这段时间有些莫名上瘾。精神麻痹吧?他有些自嘲地想。

        秦景从后视镜看了眼老板的神色,斟酌了一下,岔开话题:“您能亲自去上门拜访,魏氏那边很高兴。”说着,秦景又转了个弯,换了条路走,他开车稳而快,是时湛从轻悦直接带到时越的特助。

        到底是被扰乱了思绪,时湛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前方隐隐可见的魏氏大楼,才回他的话:“魏氏这两年也在自主研发系统,在机器人领域也有所突破,部分业务与我们重叠。魏氏的发展目标,绝对不会只是与我们合作。”

        秦景微诧:“您这也太居安思危了点。”

        时湛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们到达魏氏后,魏家二公子魏涵在魏氏楼下迎着,直接将时湛和秦景带进了魏承兴的办公室。

        “时总大驾光临,真是让魏某不胜荣幸啊。”魏承兴见时湛进门,才起身,虚虚地上前迎了几步。

        “魏总谦虚了。”两个男人的手相握,时湛的面色沉淡稳重,虽没有魏承兴那般被岁月打磨出的明厉眼神,气势倒也没落下。

        两人在沙发上面对面坐下,魏涵在一旁陪着,时湛不喜客套,言谈不离公事,魏承兴在心中不动声色地评估着这个现在的合作伙伴未来的对手,和上次一样,没探出虚实。

        气氛正融洽着,忽然传来了一道剧烈的摔门声,引得三人同时朝门口看去。

        总裁办的秘书急急拦着闯入的人:“您不能随便进去!”

        宛亦容色森森,满是焰火的眼中只有魏承兴,步步向他逼近:“孩子在哪儿?我告诉你魏承兴,别妄想打他半点主意!”

        未承想会在这里看见宛亦,时湛下意识地蹙起眉头,魏承兴脸上笑容淡下,侧头看向时湛:“不好意思,时总,我需要处理一些私人问题。”

        一旁的魏涵赶忙请时湛回避:“时总,我带您先参观一下魏氏。”

        “好。”时湛收回目光,神色回归淡然,自若起身,随魏涵向门口走去。

        他于她是个局外人,已是决心再不过问宛亦的任何事情。

        魏承兴略微颔首目送时湛离开,时湛的目光与宛亦短暂地相碰,未起波澜,他沉静地走出办公室,魏涵赶忙把门关上。

        见时湛走了出去,魏承兴重新在沙发上坐下,双腿闲适交叠,眯起眼睛看着向他走来的宛亦。他冷讽着开口:“上次我把孩子送回去,只不过是看他没有利用价值了而已,你的那些小把戏,魏氏公关部分分钟就能不动声色地给化解了。真以为我怕了你?”

        拿起桌上的钧瓷茶杯把玩着,魏承兴瞥了宛亦一眼,带着凌人之上的鄙夷:“一个私生子而已,如果不是可以摘他一颗肾,你以为我会让你姐怀上我的孩子?”

        站在门外的时湛隐约听见屋里传来的对话,离开的脚步稍顿,旁边的魏涵迟疑地喊了声:“时总?”

        时湛笑了笑,强迫着自己不再关注门内的对话,欲跟魏涵离开。

        宛亦的心似要被烈火烧得炸开,眼中明火亦是陡升,声音同样拔高:“上次,我不把事情闹大不代表我没这个本事!再说……”

        盯紧魏承兴的视线半分不移,宛亦吐出的句子愈发冷冽:“A股市场的资本玩家多的是,他们在股市中掀起的风浪,可不一定是你们这些玩实业的商人能比的,想做空你们的股价,可不是只有毁你商誉这一种方法!”

        “呵,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了。”魏承兴“砰”的一声将杯子放回桌面,水珠洒落,他懒得再跟她纠缠,重新靠上椅背,眼神转而轻佻,毫无顾忌地落在宛亦的胸上、腰上、腿上,用目光把她抚摸了个遍,言语更是露骨,“你现在这身段,发育得可真不错,如果当年你是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把你脱了个七八后又放过了你?”

        似有一颗惊雷在耳边炸开,时湛霍然停了脚步,听到这句话的一瞬,他的整个思绪空白而惊异,静了半晌,霍地转身往回走欲去推门,眼中依旧是不可思议。魏承兴曾对宛亦做过什么?

        魏涵赶忙跟上去阻止时湛推门:“时总,我已经安排好了,带您去参观魏氏新组建的机器人研发团队。”他不理解,为什么与这件事毫无关系的时湛突然迸发出这么强烈的压迫感。

        宛亦的眼睛像夜色里极浓的墨,盯着魏承兴冷笑:“用‘禽兽不如’来形容你还真是客气了。”

        魏承兴的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嘲弄:“你倒是忘了十年前与我作对的下场,你母亲是怎么死的,你那天又是怎么跪着求我的?”

        听见屋里传来的这一句,时湛的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了,惊异的神色一点一点地变得沉冷,按着门把手的指节已然泛出青白色,再不顾魏涵的阻拦,推门而入。

        宛亦把一触即发的恨意咬入骨血。呵,那天!他还敢提十年前颠覆了她所有生活的那一天!宛亦缓缓地抬起头,手指用力得几乎将手机屏幕给捏碎,她清冷地笑着:“当年我报案,你家大势大给压了下来,我姐的人生也毁在了你手中。今天这个孩子,只要我在,你们别妄想动他分毫!”

        她的目光紧盯着魏承兴,像带着一茬一茬的刺,冷且锋利。

        “除非!”

        宛亦一步一步走向他,眼睛浸着寒光,满是讽刺。

        “你现在杀了我。”

        宛亦的声音在竭力释放之后有种奇异的低哑,她的身体靠近魏承兴,拿起他的手卡于她脖颈,不容他拒绝。

        “用力。”

        她咬牙字字逼近,握紧他手腕的骨指立现青白。

        这是宛亦人生中不曾有过的一面,失控、爆裂,像是集聚已久的火山岩,一瞬间喷发,释放着所有的能量。

        魏承兴莫名有些心惊,下意识地后退,想把卡在宛亦脖颈上的手抽开,却被她按压得紧,竟动弹不得。

        “来啊,你不是能一手遮天——”

        眼睛掀起,扑向魏承兴的目光带着惊涛骇浪般的汹涌。

        “杀个人而已,你怕什么?”

        这一刻的宛亦,带着毁灭般的妖冶恨意,像是猛然碎裂的钻石,千万流光乍然迸出,如扑杀而来的天罗地网,如用光剑抵入他的深喉。

        魏承兴莫名晕眩,他这时才觉得,此刻的宛亦确实不是当年的小姑娘了。

        “魏承兴。”宛亦刻骨般地吐出他的名字,盯着他的眼睛,几乎咬碎牙齿,“你等着。”

        时湛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终于明白了,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造就了她这一身刀枪不入的盔甲。

        他曾以为,她是超脱红尘,站在别人触不到的高度,睥睨凡世。而今才明白,她曾低入尘埃,在各种坎坷里受尽了人情的淡薄。

        原来是他不够了解她,是他还不够坚定。

        时湛红着眼睛,走过去,覆盖上宛亦的手,一指一指地掰开她用力到几乎变形的手指,无声地安抚着她失控的情绪,最后,把她抱在怀里,拥着往外走。

        “时总?”魏承兴一阵惊惧,时湛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和宛亦又是什么关系?

        时湛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回头看了魏承兴一眼,目光如降了冷霜的夜,黑暗、冰寒,似要把一切淹没。

        出了魏氏总裁办的门,宛亦没有去坐电梯,只沿着楼梯一阶一阶地往上走,时湛步步紧跟她,随她来到大厦顶端。

        直入云霄的写字楼顶层,有狂风在肆虐,宛亦站在石栏边,低垂的云幕几欲将她卷入苍茫天际。

        整个城市,枯枝萧索,十二月的北临已有了冬天该有的模样。

        一件外套披上她的肩膀,时湛握住她冻得青白的手,音色低沉清透:“这儿太冷,我们换个地方。”

        宛亦没什么反应,任他拥着走,走到楼梯间时她停下,把大衣脱下还给了时湛。

        顶层楼梯间的门被风吹得晃荡,时湛反手按住,看着宛亦在楼梯上坐下,摸出支烟颤抖地点着。他在她身边坐下,把烟从她指间抽走,突然问她:“知道我为什么离开自己一手创办的轻悦回到时越吗?”

        宛亦抬头,看向玻璃外,呼啸的风静下了几分,更显窗外的世界冷冽而清晰。

        时湛淡淡地讲起,清凌凌的声音仿佛没什么情绪,却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事情曾给年少的他带去多少伤害。

        从爱尔兰回来的第二天——

        时湛在开车去轻悦的路上,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湛儿,你父亲在时越的位置,需要你回集团来接替。”

        “妈,”像听到了与自己无关的冷笑话,时湛情绪寡淡地笑了笑,盯着右前方的路,按着方向盘打了个圈,“你知道,我是不愿意的。”

        母亲在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他甚至以为她挂了电话,迟疑地询问了两声,母亲才再度开口:“湛儿,你先回家。”

        时湛把车掉了个头,开往母亲的住处,这十几年,他们一家三口人,却分住在三处。时湛讽刺地笑了笑,思绪回到他年少时。

        从他记事起,父母的关系便不是太好,母亲性子冷,谁都不大搭理,父亲花天酒地常常宿夜不归,回来就对母亲动手,最过分的那次,是醉酒的父亲直接把母亲从二楼推下,指着母亲破口大骂:“别以为你有时湛就有恃无恐,我在外面多少孩子生不出来,你的儿子别想染指集团半分!”

        之后,甚至不由分说地把时湛拎到医院做了亲子鉴定。

        未等结果出来,时湛便与父亲彻底决裂,在外祖父的安排下去了英国,十年不归,后来因为轻悦,他才回国。

        “妈。”时湛敲响母亲住处的门,很快有用人来给他开门。

        母亲沈夕颜坐在客厅拢着披肩,一袭雾蓝色旗袍更衬得她容色清冷,见到时湛,她面容柔下几分:“湛儿,来坐。”

        时湛在她身边坐下:“发生什么事了?”

        沈夕颜略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当年的错不在你父亲,在于我。当初我与人私奔,后来还有了个女儿。”

        时湛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沈夕颜幽幽地叹了口气,细说着:“我嫁给你父亲,是你外祖父一手安排的,生下你之后,我遇见一个让我知道爱情是什么的人,便跟他走了,最后,被你外祖父和父亲逼了回来。

        “当时太年轻,以为一生很短,为了顾全大局,想着这样凑合着过也罢。最后却后悔了半生,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勇气与你父亲离婚,随他而去。”

        时湛紧蹙着眉头看着母亲,费了很大的劲才明白这段话的意思,心中翻涌起千回百转的情绪,想质问,想发怒,最终,却只是闭了闭眼,沉下心绪,问出一句:“我的妹妹,是谁?在哪儿?”

        沈夕颜收回自己放在桌边的冰凉手指:“找机会我会安排你和她见面,先去医院看看你父亲吧,他病重了,想见你。”

        时湛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沈夕颜突然拉住时湛的手,抬起头,眼睛在一瞬间涌出泪水,看着他说:“湛儿,我希望你一生有情有爱,不要像我一样……委曲求全。”

        时华晖因长期酗酒,身体底子早被掏空大半,这次突发心梗几乎要了他的命,在重症监护室待了好几天才转到加护病房,时湛和母亲赶到医院时,时华晖正打着点滴。

        到底是血脉相连,时湛看着一脸病色的父亲,沉积在心中的隔阂瞬间就消去了一半。

        可那一声“爸”还是在嘴边盘桓了许久都无法喊出。

        时湛在时华晖追随的目光中坐到了他身边,沉默着,看着父亲。时隔多年,那些他可以选择愤怒、选择委屈、选择傲视的情绪,终是沉淀在了时光的洪流里。

        “我去轻悦楼下看过你,”时华晖先开口,他说话很费劲,一瞬不瞬地看着时湛,“我坐在车里等了好久,你才下班出来,当时你正跟身边的人说笑着。

        “当时,我看见你这么优秀,没有被我耽误,便放心了。”时华晖眼圈微红,眼睛里有光影细微的明灭,他停顿了好久,还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只说了一句,“湛儿,这些年,委屈你了。”

        时湛看着父亲的脸色,攥紧手指,嗓音平添了几分恍惚与低沉:“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样子,不是说好要在外面给我生一堆弟弟妹妹?”

        时华晖看着自己唯一的孩子,沧桑的笑容中略带一丝释怀,时湛愿意重提过往,便是代表着原谅。

        他有些艰难地抬了抬手,指向桌子:“集团的股权转让书,我已经签好字了。”重重地握住时湛的手,“拜托。”

        又沉默了一会儿,时华晖抬头望向窗边,眼神空蒙而清寂。

        “夕颜。”他喊着妻子,声音低哑疲惫,那些过往在这一瞬碎如浮尘,“终是我对不起你。”

        爱之深,恨之切,爱而不成,化恨成疯。这是他与她所有的前尘过往。

        沈夕颜站在窗边,泪流不止,却依旧没有回头看他。

        时湛被父亲握着的手不自觉地动了动,他看着父亲眼睛里那经历了大半生、已被消磨成灰的执念。在这一瞬间,忽然就彻底原谅了父亲。

        那种剧痛,他感同身受。

        宛亦静静地听时湛讲完,那双被烈火烧灼过的眼睛终于有了正常的温度。她看了他很久,仿佛是第一次认识时湛。

        宛亦问他:“所以,在你小的时候,他们谁都没有把你放在心上过?”

        时湛笑了笑:“两个没有获得过爱的人,这么对他们的孩子,倒也不奇怪。”

        “可——”宛亦皱着眉头,“你这么轻易地就放下了,这么轻易地就原谅了?”

        “如是之前的我,或许不会选择原谅,那时的我差不多跟现在的你是一类人。”时湛依旧笑着,“你可以不信,但多半是因为你改变了我,曾经让我看到过这个世界的柔软。”

        宛亦看着时湛,有些不能消化这段话,瞳色变了几变。

        时湛接着说:“现在回忆起第一次看见你的那天,在场所有人的面容都是模糊的,只有你,明亮清晰。”在这狭小空间里,时湛的脸上落着一层清和的光,“之后在国内又见着你,我就明白了,没有哪颗坚硬的心不会被爱感化,虽然,我们最后不欢而散。”

        宛亦被他带入情绪里,眼神不太聚焦,像是在思考着他的话。

        “我们不一样,”她下意识地喃喃着,眉头却越皱越紧,突然又抬眼看向时湛,重复道,“时湛,我们不一样的,你可以放下怨恨,我不行,我再怎么努力再怎么被感化都不行。

        “当年事发时我恨过,可母亲自小便教我要活得安宁,要平和地追求喜乐。这十几年,我承载着母亲的希望逆流而上,以为获得了自己预想的那种安宁生活。可这种安宁经不起一点挑拨,是封闭的,是被我自己强压出来的,一碰见魏承兴,这深埋多年的恨意就凌空崩裂,彻底被燃爆。

        “我这才明白原来我一刻也没有忘记过。不毁了魏承兴,我便始终做不到喜乐,生活永远都无法拨云见日。”

        楼梯间的门被突如其来的风雨掀开,冷冽的湿气迎面扑来,时湛握住了宛亦的手,干燥沉暖,是他掌心的温度,他望着她笑:“宛亦,你能有这种反应,是好的,说明你已经打破了自己的壳。”

        他接着说:“人的情绪不会单一地出现,你会恨的时候,同样也拥有了爱的能力,这样的你,比之前的冷漠不仁有生气得多。”

        宛亦看着时湛的眼神带上了些不真实,虚虚浮浮的,像明暗交替的暮色。

        时湛的唇角勾出一线笑意,深幽双目中只有她。

        “你把它沉在心底,以为这样就能过去,实际上,如果不去面对,就永远也过不去,曾经的你太迁就这个世界了,以后,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高窗透过来的光深远而幽静,宛亦望着时湛,忽然就觉得心脏无法再像平日那般平稳地跳动了。

        “时越准备收购魏氏,”时湛平稳的嗓音忽然添了一丝沉锐,“以后我们有了共同的目标。”

        宛亦倏然回神,皱起眉头:“我与魏承兴这事,你别参与,跟你无关。”

        时湛听出来了,这不是拒绝,她掺杂了一丝焦急的语气,是怕他因冲动而做出错误的决策。

        他笑道:“时越要收购魏氏这事,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两个企业已有部分业务重叠,正面交锋是迟早的事情。”

        宛亦急急辩解:“可——”

        时湛笑着打断她:“如果你愿意来帮我,那就更好了。”

        时湛接管集团后,两个多月没回过轻悦一次,君齐找到时湛家里,本是去讨伐他回了家族企业就忘了老本行,但听他说他要收购魏氏,瞬间就惊得忘记了自己来的目的,眉头一跳:“一回时越集团就变得这么不理智了?激进了啊时湛。”

        时湛平静地叙述:“这是前段时间就做出的决定,只是准备提前付诸行动了。”

        “急什么,之前不是暗度陈仓得挺好?等你在集团站稳了再说,魏氏和你们时越实力不相上下,现在贸然去收购,你这是在拿时越做赌注!”

        时湛淡笑,眼神里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是有点难度,但谈不上赌注。”

        “先不说魏氏那边的反应,光是你们集团那帮自视甚高的老股东都够你受的。”君齐拍了下他肩膀,笑着,眼角勾出向上的弧度,语调又由警示转为轻松,“你自己掂量,时越被你玩垮了也不错,到时候回轻悦,我也省事了。”

        时湛眼神飘向窗外,整个人陷入沉默里,过了一会儿才对君齐说:“宛亦与魏承兴有很深的过节,如果我不先于她出手,她怕是会用一些非法的手段做空魏氏的股票,我不能让她以身犯险。”

        她曾被逼入绝境,又绝处逢生,一直压抑着自己的真实情绪,如今终于爆发,心中那么强烈的恨意被唤醒,想明白了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会不择手段地达成目的。

        时湛眼眸低垂,想到魏承兴,想到他曾对宛亦做过的事,眼神有一瞬的转深转暗,这个人,就算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死,他也同样地,想把他从云端摔入地狱。

        君齐侧过脸,盯了他好一会儿:“这些,宛亦都不知道吧?”

        “没细说。”

        “怒发冲冠为红颜啊,”君齐喟叹,从桌子上拎了一瓶KIRIN黑啤,单手开了罐,“疯子。”

        笑完他,君齐靠上沙发顾自敛了话,喝着啤酒半天没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湛看了他几眼,眉梢微挑:“你最近的情绪,有点大起大落?怎么了?”

        “别问。”君齐唇角虚浮着一丝点到为止的笑意。又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在吹进来的风声中朦朦胧胧的,时湛没听太真切,好像是:“谁没有些无法说出的秘密,没个忘不掉的人?”

        股东大会上,时湛宣布收购魏氏的决策后,果然如君齐所说,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们大多为公司老股东,多年拿着不错的分红颐养天年,见不得自身利益受到威胁。讨伐声、拍桌声、责骂声,霎时烽烟四起。

        时湛的年龄相对于他坐的这个位置,略显年轻,却是有着被多年磨砺赋予的不容小觑的气度。他神色静谧看着眼前的争吵,不露喜愠,秦景看了看时湛,无法猜测他心中所想,只得噤声敛气立于一旁,等他出言。

        责闹声小一些的时候,时湛才开口:“世界500强作为企业界的指示标,1920年的时候,这些企业的平均寿命是六十七岁,而现在,他们的平均寿命不过十几岁。这说明什么?”

        不紧不慢地说着,时湛眼色淡然,环视全场。

        “说明那些曾经的老牌大公司逐渐被新兴公司取代,其间的根本原因在于传统的线性思维被指数型思维打得一败涂地。在这个不进则退的时代墨守成规,最终的结局,一定会是灭亡。

        “时越自创建以来只做系统,只做机器的大脑,市场份额在不断地被侵占,利润率在不断下降,你们还以为这个市场依旧被时越垄断着吗?如若哪天时越的核心技术被攻破,这个集团可能会在瞬间坍塌!”

        时湛并不是危言耸听,这个独占鳌头多年的企业最缺的就是居安思危。

        企业的老功臣王总怒不可遏:“我不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魏氏与我们合作多年,是我们的大客户,你一上来就妄想收购掉,你父亲如果还在董事会,绝对不会让你做出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决定!简直是自取灭亡!”

        “我父亲。”时湛平静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中情绪匮乏,却是笑了,那个未入眼底的笑掀出一片暗潮。

        “有件事您最好搞清楚了,”时湛接着说,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压迫感,“现在这个集团,我说了算。”

        “你!”王总声音抑在喉咙里,却无法反驳。

        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这个入驻董事会的年轻CEO,名下本身的股份,加上最近在二级市场收购的散股,已让他拥有对公司绝对的决策权。

        坐在王总身旁的白总安抚地拍了拍他,不赞成地看向时湛:“一个好的决策者可不能一言定江山,而是集思广益,精准地提取有效的言论做出最正确的决策。”

        “我同意您的观点。”时湛稍许抬眼,动作细微得几近不察。正是这种欲动不动的神色,让他更显气场。

        “可我任职以来收到的方案都是什么样的?老套、温和、保守,没有一点进取心!对于时越来说,最可怕的不是我专权独断,而是一味地故步自封。”

        “那你就能拿着我们股东的钱随心所欲了吗?!”王总把桌子敲得咚咚作响,“这个市场是什么样子,魏氏是什么样子,你了解清楚了吗?就能耐得想翻天!”

        时湛目光落了过去,神色平稳,循序渐进:“魏氏前几年就开始自主研发智能化数控系统,且在十年前成立一支科研团队,致力于研发工业机器人,目前是国内唯一一家既提供工业机器人又生产机床的公司。即便是魏氏还有一部分机床必须依赖于时越的系统,但需求量也在年年缩减,如果我们再不行动,或许以后被收购的就是我们时越。通过收购魏氏,时越能降低成本,高效管理,形成有效的规模效应,更好地渗入制造业,提高企业整体竞争力以及行业战略地位。”

        “我看你是心比天高,人心不足蛇吞象!”怒火中烧的王总半句都没听进去,拒绝沟通,直接拂袖而去。

        话已至此,时湛亦没有任何耐心与大家周旋,他沉静地坐在那里,淡色双眸染上了一抹冷冽。

        半晌,他明确地抛出了自己的态度:具有绝对话语权的他必定会去收购魏氏,选择相信,几年后的分红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平庸,对于理念与他背道而驰的人,随你离场。

        直接撕裂也好,果断杀伐也罢,对付魏氏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他必须保证集团内部思想统一,无后患之忧,才能心无旁骛。

        这场股东会的结果在时湛的预料之内,大多数人持观望态度,少部分如王总那般担不起一丝风险的人,离场态度坚决。

        时湛的观点是在理的,可他选的目标太大,直接对标魏氏这个机床行业的龙头,又在他新上任不久的风口浪尖上宣布这个决策,太刚太烈,短时间内,多数人无法想得透彻。

        时湛大刀阔斧,白总同样雷厉风行,上午开完董事会,下午他便开始在二级市场抛售自己手中的股票,A股市场这几天的行情很好,时越集团的股价却逆势跌停,引得市场一片咂舌。

        可没跌多久,盘面上就有一笔不小的资金流入,一点点地消化着跌停板上的大量封单,三点收盘的时候,时越的股价竟微微扬起,收在了跌停板之上。

        君齐在收盘时给时湛打来电话:“前几天我以轻悦的名义开了个机构证券账户,今天把轻悦账面上所有的流动资金和我的个人资金都买上了你们家股票,做了你的接盘侠,时湛你可得给我挺住了。”

        “放心,”时湛眸底染出些笑意,“谢了。”

        “何至言谢。”君齐声音明朗,能听出也是在笑着,“哪里需要帮忙的,打我电话,你忙,挂了。”

        在正式与魏氏宣战之前,必须要保证内部战线的统一。君齐入资接盘,在一定程度上给了那些正观望着的股东一些信心和思考的时间。

        集团公关部把内部不和的消息也压制得很好,媒体上没有出现什么负面报道,但资本市场对消息却有着高度的敏感性,证券分析师们同样能从股价的剧烈波动中发现蛛丝马迹,做出对时越集团股价不利的分析决策。

        时湛提起精神,连夜制定着应对方案,未来几天,或许还有不小的抛售压力,还有好几场硬仗要打。

        可第二天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时湛的意料,早上七点,在财经频道的直播中,久未在公共平台出现的私募大佬徐晖竟在节目中花了不少时间从基本面和技术面上分析时越集团的股票,徐晖以擅长把握上市公司内在价值而著名,节目中他虽未对时越的股票做出明确推荐,但他愿意如此费心地研究并讲解,就已是对其价值的肯定。

        此时正值牛市,散户买股热情很高,霎时闻风而动,一开盘,时越的股价便节节攀升,甚至带动科技板块其他股票的跟涨。

        股价消息面上的重大利好让很多态度迟疑的大股东不再急于抛售,驻足观望。

        时湛便趁着这股东风,在集团会议上宣导自己创新的理念和发展方向,并在私下挨个拜访公司大股东,以理服人,同时发布记者会,以绝佳的精神风貌亲自演讲,发出公司做出重大改革的公告,更稳定了股民的持股决心。

        君齐乐不可支地看着证券账户里的盈利,空闲时打给时湛:“可以啊,连徐晖都搞得定,他上次在公共平台讲解个股还是三年前吧?我记得那时他讲解的股票是贵州茅台,当时茅台股价才二百,现在都一千二了!这次他公然讲解分析时越集团,简直是比你们收购成功还重大的利好啊!”

        时湛淡淡地笑:“不是我,我没去找过徐晖。”

        “不是你?”君齐声音里透着惊讶,“那是谁?会这么帮你?”

        电话那头依旧笑着,君齐恍然大悟道:“恭喜你啊,守得云开见月明。”

        时湛的笑容放大了几度:“还没有。”

        宛亦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电梯门开,廊灯应声而亮,霎时勾勒出时湛颀长的身影,他的西服外套搭在手臂上,不知已等了多久。

        不想在这看见时湛,宛亦略诧异:“你这么闲?”

        “特意来谢谢你。”时湛看着宛亦,眉间虽略有疲惫,眼中却是光彩灼人。

        他说:“如果不是你去说服徐晖为时越宣传,我可能要花不少的精力来稳定股价。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找别人帮忙拖欠人情,难为你了。”

        宛亦开了门,拿出一双一次性拖鞋给他:“没有,时越集团这只股我跟踪很久了,价值低洼,值得投资,徐晖他本身也在关注。”

        “你买了吗?”

        宛亦“嗯”了一声,没细说。她是在时湛接管集团后买入的,之前因这个公司在管理上存在弊端而一直犹豫着没入手。

        她相信时湛有能力为这个老牌企业注入新的活力。

        时湛瞥见旁边还有一双男生拖鞋,顿了下:“你不是一个人住?”

        “嗯。”

        “跟谁?”

        “一个异性。”

        时湛的脸色霎时便不太好看。

        宛亦抬眼看了看他,又说:“一个小孩。”

        或是觉得自己刚才有些草木皆兵,时湛换了话题:“我还没吃饭。”

        宛亦看着他,极淡地笑:“所以,你特意空着双手,饿着肚子,来感谢我,是吗?”而后她撤回目光,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家里什么都没有,你出去吃。”

        时湛走过去径直拉开冰箱,上上下下看了一圈,除了水,还真是什么都没有。

        他拿出手机走到露台,给秦景打了一个很长的电话,细致地交代了很久。宛亦打开电脑忙自己的,没管他。

        很快,秦景就拎着两大袋东西站在了宛亦家的客厅。宛亦瞥了一眼,直接拒绝:“我不会做饭。”

        时湛挽起白衬衣的袖口,搭上手指轻敲着身侧的桌面,他也不怎么会做,遂把目光递向秦特助,冲着他不言而喻地淡笑。

        西装整齐一身精英范儿的秦特助与身旁的一堆青红紫绿极为不搭,看见老板的眼神,心中霎时吹过一场龙卷风,半晌,才内伤地憋出一句:“家里……刀是有的吧?”

        这语气,确定是要做饭不是砍人?

        或是觉得这样奴役员工不太合适,时湛自觉地过去帮忙,终于,连醋和生抽都分不清的时湛被秦景请出了厨房:“真的,老板,我想早点下班回家。”

        没了时湛的帮忙,秦景很快把饭做好,手艺还相当不错。

        秦景走后,时湛摆着盘,喊着宛亦:“别修仙了,电脑关上,来吃饭。”

        宛亦坐到他对面:“怎么你助理不留下来吃饭?”

        时湛抬头扫了她一眼,两人能独处比登天还难,留个外人,他傻?自毁前程?

        宛亦又说:“你这样对人是不是不太善良?”

        “姑娘,拜托你把良知多用点在我身上。”隔着桌子,时湛目光灼灼,“你在美国对我说的那些话,还句句清晰,扎着心呢。”

        宛亦手顿了顿,一时心情不错多说了两句,还自掘坟墓了?

        时湛步步追问:“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宛亦沉默了一会儿:“我在日料店看见你跟魏承兴在一起,还对一个女人献殷勤。”

        时湛陷入沉思,他什么时候对别的女人献殷勤了?

        “哦,那次——”他想起来了,“我还没正式接管集团代职的时候,约见了公司的大客户,是跟魏承兴吃过一次饭。至于那个女人,虽然跟我差不多大,却是我父亲最小的妹妹,我长辈,集团董事,跟我一起去见魏承兴。

        “我照顾长辈,落在你眼里怎么就变成献殷勤了?”时湛无奈,“你那些话,真差点让我死心。”

        宛亦心中起了波澜,年少的那些经历,终究是让她落了一身不为人知的敏感和脆弱。

        “可是现在……”

        时湛看着宛亦,唇角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身边轻薄的窗帘被风卷起一角,落地窗外是流淌的夜色。

        他接着说:“这颗心死而复燃了怎么办?”

        多年后,每当时湛回忆起这一幕,就会觉得他们的爱情真正是始于这一刻的。

        宛亦平静地坐在那里笑,长发柔顺,手边低度数的起泡酒透着清亮。灯的柔光打在她侧颜上,在她听见这句话抬眼看他的时候,映出睫毛晃动着的纤长碎影。

        她那个带着笑意的眼神,直直地落在他身上,恍若触手可及,带着把他治愈的神奇力量,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演绎着独角戏,不再是她世界中的可有可无。

        让他所有的疲惫,所有的艰难,所有的糟心,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时湛离开的时候,宛亦下楼把他送出小区,夜雾降临,身旁的路灯一片朦胧,风和光影都似融入了这薄薄水汽里,带着清凉的湿意绕在身边。

        两人走着,忽觉湿气更重了一些,宛亦抬头,就看见有细碎的雨滴落下来,时湛忽然侧过身来看她,目光如炬。

        周围静得只有雨水落在植物上的沙沙声,时湛一半的侧脸隐匿在光里,宛亦撞上他的目光,心跳变急,下意识地想屏住呼吸。

        静了几秒,时湛伸手,轻轻把她带进怀里,用灼人的暖意将她围拢。

        他在她耳边说:“等一切尘埃落定,跟我试一试,可好?”

        宛亦按捺着心悸,闭了闭眼睛,良久,应声:“好。”

        这低低的一个字,在这夜里带出了能温暖一冬的缱绻温柔。

        第二天清晨,宛亦如常打开冰箱,准备拿出一瓶水,却被这装得满满当当的冰箱吓了一跳。

        保鲜室的第一层,搭配好的等份盒装水果和牛奶码得整整齐齐,第二层是燕麦和无糖面包,最上面是蔬菜和培根,深蓝色的马克笔清晰地标注着过期时间。

        冰箱的内壁上有一张便利贴,同样深蓝的字迹:好好吃早饭。

        满满当当,细致入微。

        宛亦愣了一会儿,缓缓地关上冰箱的门,停了一会儿,又打开,盯了很久。

        晨光温柔地洒在她这装饰简洁的客厅里,她半生辗转,忽然就在这一瞬感到了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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