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辰光易去,瞬息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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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人工智能展回来后,言子辰的病开始快速恶化。
刚开始,他只是四肢僵硬和无力,偶尔摔倒,后来,是频繁地摔倒,渐渐地,他甚至连说话、呼吸都有些费力了。
这个速度完全超出宛亦的想象,她屡次找院方沟通,院方也数次找来全国顶尖的专家会诊,讨论可以减缓言子辰病情恶化速度的方法,但截至目前,全球治疗渐冻症的药物还是非常单一,攻克之路依旧任重而道远。
宛亦无数次地去问医生为什么,却没人能给她回答。
渐冻症的病因目前还不明确,可能与遗传以及基因缺陷有关,也可能与重金属中毒、自身免疫、环境等有关。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病目前依旧是全球的医学难题,无法根治,预后不良。虽然渐冻症患者从出现症状开始,平均寿命在二到五年之间,但言子辰似乎已经开始向着最不好的那个极端发展。
宛亦又去联系一个又一个的国内外顶尖专家,把言子辰的各项检查指标发给他们,但回应她的,却都是无能为力。
言子辰也越来越明显地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他问宛亦,问医生,他们都只是告诉他,是因为他在车祸中运动神经受损,需要很长的一段恢复期。
少年突然就不信了,事实上,他早该不信了,只是这段时间过分的开心让他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自己丝毫没有好转的病情。
宛亦这会儿不在病房,言子辰请护士帮他拿出电脑,帮他打开——他现在甚至连开电脑都有些困难了。
言子辰手指僵硬地在键盘上缓缓移动,之前很快能完成的搜索,现在却费了很大的劲,他冷汗涔涔地黑入了医院的病历系统,搜出自己的病历。
少年盯着那份终于铺展在他面前的真实病例,脑袋里像有一道白光炸开,手放在键盘上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是无法置信,是不敢接受。
他完完全全地把病例看了三遍,眼睛像是沉入水底丝丝晕开的浓墨,涣散了,缥缈了,最后虚无了。
肌萎缩侧索硬化——渐冻症。
看起来真是个美丽又清冷的名字。
可言子辰知道它有多可怕,他看过卿墨拍的纪录片,知道他的一切行动能力都将被它侵占,知道他所有期盼的未来都会被它全部夺走,那梦想的、热爱的、坚持了很多年的魔方,他再也没有机会复原了。
最可怕的是,这病一点儿都不影响他的神志,他将清醒地看着自己的灵魂被困在躯壳中,慢慢地不受控制,慢慢地无法动弹,慢慢地不能说话,慢慢地呼吸衰竭,直至死亡,他都将无比清醒。
这是比癌症更可怕的绝症。
少年胸中突然爆发出无法平息的狂乱心跳。
他猛然从病床上站起来,他突然想出去走走——趁他还走得动。
言子辰走出病房,走到熙熙攘攘的就诊大厅,看着无数的人从他身旁疾走而过,把他的步伐对比得那么慢。他又走出医院大楼,又穿过停车场,倔强地、用力地、极慢却不停地往前走。
他从来没有觉得走路是这么一件艰难的事情,也从来不知道走路会让他这么绝望。
言子辰的力量已经无法支撑他走那么远了,即便是这么慢地走着,他还是会一次次地因肌无力而摔倒,像是跟自己较劲一般,他摔倒了,就拼了命地爬起来,走几步,再摔,再爬。
少年不回头,越走越远,人间烟火在身后远离,世界越来越安静,安静得——像是一切都要归为寂灭。
宛亦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脑袋里回荡着医生刚下的结论:“这样下去,预期中的两到五年都会成为奢侈,甚至连过完今年,都有了难度。”
宛亦去药房给子辰取了药,眼中结着雾色,失神地走在医院走廊里,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那种无力,像是把她拉回了母亲离世的那一天。
——任你做尽一切,命运依旧不给你任何机会。
她恍惚走着,看不清路,胸中的压抑感让她整个人都是虚的,连撞着人,手中的药篮打翻,药盒撒了一地,她都是神思游离的。
“慢点儿。”一只手伸过来帮她拾药盒,声音低沉清冷得如窗外雨丝。
这声音落在宛亦耳朵里,却像是从遥远天际劈来的闪电,使她全身一震,立刻回了神。她猛地抬头看向时湛,脸色一寸一寸地苍白下去,又低下头去拾药盒,强力控制着自己的手不颤抖。
那天从会展中心回来后,她想,或许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时湛了。
那天,她跟时湛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在你眼中,无论我是利用完你就走的狼心狗肺,还是遇新换旧的水性杨花,关于我们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不会回头,你也不必再留恋。”
——她不能藕断丝连,不能耽误时湛,他是最好的时湛,值得拥有更好的姑娘,时湛你也不要回头,不要陷在我带给你的淤泥里,你向前看,前方是一片海阔天空。
时湛听完那句话,沉沉地看了她很久,那眼神仿佛刺透了她的身体,而后缓缓地将沉暗的失望注入其中。
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转身打开休息室的门,留给她一个沉默的背影。
那日后,他再也没有找过她。
时湛把拾起的药盒放进宛亦的药篮里,目光从药盒的名称缓缓移到她脸上,目光沉默却烫人,似乎要看透她。
宛亦强自镇定地拾完药,站起身,连与时湛对视都没有,转身走了。
她不敢与他对视。
一旁的君齐闲闲站着,攀着时湛的肩膀,也看着宛亦的背影,声调不大,是恰好宛亦听得见的:“真的,时湛,我就服你,你这一天天的白酒加冰当水喝,黑啤、红酒做三餐,不喝出个胃出血送来医院急救感受不到人间还值得啊?”
宛亦背脊僵直,端着药的手快掐进塑料篮子里。
时湛没搭理君齐,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宛亦的背影,整个人静得出奇。最后他笑了笑,收回目光,笑自己,看到宛亦那一瞬间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看她头发微乱,他下意识地想去帮她抚平碎发。
时湛转身朝电梯走去,脑袋里却还都是她,他一帧一帧地回放着她的神色、动作,最后蹙了眉。
——宛亦在看到他时,眼中是来不及收敛的震惊和模糊,然后是慌乱、僵硬、逃离。
时湛一声沉沉叹息:“宛亦眼神不对,我以为她至少会是开心的。”
君齐笑得眼角斜飞:“大哥,你都吐血了,被我送医院救回一条命,这刚能下地走,还管那个始作俑者开不开心?”
时湛没理他,君齐顾自没个心肝肺地笑了两声,又开始对时湛灵魂拷问:“你教训还不够深呢?你有九条命供人随便玩呢?你活腻了想早死早超生呢?”
时湛被吵得烦,瞥他一眼:“你闭嘴。”
君齐同样回应他一个长长的白眼:“你就是之前的路走得太顺了,再多摔几次,就会知道人生总有些东西,是你宿命中的不可得。”
时湛真心实意地笑出声来,自嘲:“我太顺了?”
君齐眼神凉:“知道我是怎么追你妹的吗?能给你写出几本书。”
走到电梯前,时湛按了下行的电梯,淡淡地道:“写两本霸道总裁爱上我?”
君齐冷哼:“还可以再加一本绝世皇妃。”
“你家有皇位继承?”
君齐眉毛挑起:“还真有。”
电梯来了,时湛垂目,按下二楼。
君齐诧异:“你按二楼干什么?车在负一层,你胃出血还连带着脑抽风啊?”
“二楼精神科,带你看医生。时湛无波无澜地淡笑,“我怀疑你有精神病并掌握了明确的证据。”
君齐一滞,低头笑了笑,目光扫过手腕上的那串檀木:“我经历的,你不知道。”
时湛目光落在君齐身上,等着下文,可君齐并没打算开口,他的眼睛在这一刹蒙上了一片尘埃。
电梯在二楼开了又合,君齐沉默着按下“B1”。他的经历,他不敢说,不能说,更不会说。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轨迹,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
“子辰?”宛亦拿完药回到空无一人的病房,环视四周,皱着眉头喊了一声,扫见言子辰未关的电脑屏幕,瞬间一阵寒凉从头顶穿身而过。
“子辰!”她扔了药盒,夺门而出。
远处静湖连着阴云浓厚的天,宛亦跑遍了整个医院,终于在湖边找到了言子辰。
少年安静地站在水边,瘦削的背影,刺痛了她的眼睛。
宛亦朝湖边走去,天空飘起了细雨,言子辰侧脸的轮廓如被勾勒出的水墨画,依旧好看得纤尘不染,可他的神情却如她初见他那日,他坐在她房门口那般的了无生气。
宛亦在言子辰身旁站定,雨水顺着他的黑发滴下,少年红着眼眶,饱满的泪在睫边悬而未落。抬眼看见她的那一瞬,才无声地滑落下来。
宛亦紧紧地攥着手指,眼眶同样也红得厉害。
“会有办法的。”她握住少年的手,她手凉,他的手比她的更凉,“子辰,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言子辰看着她,抿着唇,许久未开口,世界很安静,听得见细雨落在湖里的声音。终于,他动了动手指,开口:“我第一次见你的那天——”少年说得很慢,嗓音再不复清明,是沉涩的喑哑,“你救了我,也打了我,但那时我却觉得,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光源,你让我绝处逢生。”
子辰气息不足,说了这么长的一句,停歇了一会儿,才能接着说:“我一直知道我不够好,在此之前,我唯一能承诺的是把整颗心给你。”
那些从未褪色的回忆,一帧帧地划过他的脑海,少年的泪持续落下,他闭上眼睛:“可没想到,这份心意,拖累了你。”
他对未来过于憧憬,他以为人生还那么长,他以为他们是有未来的。
原来一切都是他的虚薄妄念。
世界上有那么多鲜活的爱情,可属于他的那种,为什么却是药石无医的沉寂?
“我从来没有觉得是拖累,也绝对不会放弃你。”宛亦握着他的手,越握越紧,想刺激他麻木的神经,想唤醒他消沉的意志,“子辰,你记不记得那天我给你说的,科技在日夜不停地迭代进步,你要坚持住,一定会有办法的,你得坚持住。”
少年慢慢地转过头,安静地看着她,目光是无力,是千里悲戚的。
“如果……”他缓缓地开口,却说不下去了,这是永远也解不开的结。
他只求她,在他早她离开这个世界后,她不要忘了他。
自言子辰知道自己的病情之后,病房里就安静了很多。
短短几日就像变了个人,宛亦心里难过,几度想落泪,明明几天前,他还黏着她,还是鲜明又生动的。
宛亦记得那日,她需要出去一趟,不能和他一起吃晚饭。
子辰不乐意,却依旧垂目慢慢地走到她身旁说“没关系”。他声音清清凉凉的,手慢慢地环在她腰间:“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吃饭也没关系。”
然后少年的下巴搁置在她微凉的脖颈间,迎着阳光半眯着眼看着他们被拉长的、重叠在一起的影子:“你让我抱一会儿再走。”
彼端阳光下的少年,笑得清澈,眼睛里透着抹强撑的漫不经心,骄傲、可爱又干净。
而如今,少年坐在那儿,面容依旧纤尘不染,眉宇氤氲如画,墨色眼瞳却被冰封了所有的情绪。
宛亦收到时湛信息的时候正跟国际上的一个渐冻症专家交流着,专家说:“每个病患都有差异性,从症状出现平均二到五年的存活时间无法代表个体。渐冻症发病原因尚不明确,病情发展起来迅速而无情,即便是我们最前沿的研究机构,到目前也没有找到什么特别有效的方法来治疗此病。
“对于您弟弟病程发展过快的情况,我很抱歉,给不了您更好的方法。”
这句话就像最后一根稻草,轻飘飘地落到了宛亦的背上。她还能怎么做?谁还可以帮她?
宛亦浑浑噩噩地打开手机,看到了时湛发来的消息:来时越找我,或许有办法能帮言子辰。
宛亦觉得自己在那一瞬间没了心跳。
宛亦有想过不去找时湛,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能以什么样的身份和心态去面对时湛,但她知道,时湛不会欺骗她。挣扎、抗拒之后,她还是去了。
时湛的办公室里,依旧是她熟悉的冷桦清淡气味,她到的时候,窗外暴雨暂缓,他正边翻看着一个文件边和助理说话,凉意透过玻璃渗了进来,宛亦捏着手机,指尖泛了白。
听见开门声,时湛略停下声音,掀起眼睛看她半秒,又垂下眼眸,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未变,拿笔指着文件上的标识接着吩咐助理。
宛亦被晾在了一旁。
看完文件,时湛又开启了视频会议。
宛亦站在那里,看着天色一点点淡去,整颗心恍若流沙,破碎、弥散得彻底。
终于,时湛忙完了手中的所有工作。
他抬头,看着站在窗边等了多时的宛亦,眼神像夜空独月,冷冽而遥远。
时湛看着她,想起大学的时候,他与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分了手,朋友不解,问他为什么,那个姑娘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尤物。
他的回答是:不够夺人心魄。
朋友笑他不诚实,热恋期过了腻了就直说,哪场恋爱不是从两人一接触就开始走下坡路?什么夺人心魄、魂牵梦绕,谈几个月后全是一地鸡毛,再漂亮的姑娘都不例外。
他一笑而过,不置可否。却也一直没有遇到能夺他心魄、让他想要与之一直走下去的姑娘。他甚至觉得,朋友说的那些话是对的了。
直到六年前在华盛顿遇到宛亦。
他能记住那两次见她的所有细节,夜深人静,每每回味,竟然还是怦然心动。
再次遇见她之后,他的那种心动便一发不可收拾。他从始至终都无法隐藏、无法收敛,更无法放弃对她的喜欢。
她的一个眼神就能让他燃烧;她选择了方向,他就义无反顾地奔赴;她的一个笑就能让他的世界日升晴空。
她可以对他讽刺,可以不屑,可以拒绝,但是他不行,不管她怎么样对他,他一见她,便柔情四溢,挥之不灭。
他确信,除了宛亦,再也不会有人带给他那种感觉。
他确信,这就是夺人心魄,更确信,他这一生,只会爱她一个人。
在白墙的映衬下,时湛眼中闪着金属色的冷光,他点了一支烟,又摁灭,手指扶上领带堪堪扯松,起身,朝宛亦走过去,薄唇微启:“我以为你挺有骨气,不会来找我。”
漫长的沉默代表宛亦脑袋里的一片空白,时湛越走越近,他身上的冷桦味道缠上她的心脏,空气像是被他抽走了大半,只余沉沉气压。
“你说,”终于,她艰难开口,“言子辰,有办法……”
时湛清冷的目色一瞬切入风起云涌。“我有条件,”他打断宛亦,像极了在威逼利诱、落井下石,“你嫁给我。”
宛亦瞬间瞪大了眼睛,看着时湛,就像喝了不能解渴的海水。
“你说什么?”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惊愕。
时湛重复了一遍。
“如果,”宛亦说,“我不答应呢?”
时湛起身向前,挺修身影将她逼至角落,低头看她,目光浓烈得像是秘密织起的网,慢慢地,他眼中凛冽的暗色转了淡:“那就不要条件了。”
宛亦更加不可思议地看着时湛。
时湛深瞳盯着她:“我以为度量全在人心,以为我们的一路风雨,我对你的用心,能让我成为你的依靠。宛亦,你看似情感漠然,却一生都被感情拖着。你很善良,你对身边每个人其实都很好,你渴望亲情,亦希望有人爱,但你处理事情的方式会让人觉得你太薄情了,出口伤人,独自强撑——”
时湛眼中燃出一抹薄焰:“人生不是一场单人游戏,宛亦,你没有强大到无所不能!”
时湛挨着窗子堵着她,不给她半分的退路,他去握她的手,像握着一块寒冰,用力之大让宛亦生疼:“你的移情别恋,我差点就信了。”
他在查到言子辰的病情,猜到宛亦与他分开的原因的时候,比以为她感情背叛还要愤怒,他一直努力呵护她看似坚强实际脆弱的心,想把这个世界亏待她的给她补上,但她遇到事情,却还是拒绝沟通,独自逞强。
“这次我很生气。”时湛的气息离了她脸颊,转而用手抚着她额前碎发,眼睛是浓极的墨,深深地看着宛亦,“下不为例。”
宛亦整个脑袋嗡嗡作响,时湛的声音好像是从极远处传来,衬得她眼中的脆弱无处遁形。宛亦面色惨白,身体止不住颤抖,终于眼泪忍不住地聚集,砸落,碎裂,崩溃。
时湛心尖颤了颤,去帮她擦眼泪,宛亦仰着头看他,眼中浓厚的水雾却让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这一刻,她无比感激时湛对她的不放弃。
无论她是冷硬无温,是无故刺伤,还是卑劣自私,他都从未放弃过她。他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尽情地展露她从未展现于人前的脆弱,一次又一次地把她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
时湛的脸一半沐着柔光,一半陷于暗影,轮廓深刻,声音沉而稳,带着安抚,夹着责备,轻拍着早已哭得不成形的宛亦:“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别忘了,还有我。”
“你说,”宛亦的声音断断续续,“怎么样才能活好这一生?为什么要有生离死别?”
时湛给她擦着眼泪:“死亡并不一定代表着终结,离开的人,会以更鲜活的方式留在生者的记忆里。而生者,无论多么难过,也要相信离去的人希望你笑着走下去。”
时湛声音柔了下来,告诉她:“关于言子辰的病情,你应该也问遍了各种医生,目前治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宛亦攥紧手指,这是她无法解开的局:为什么科技这么发达的今天,面对渐冻症还是这么无能为力?
时湛握住她的手:“我找了一个冷冻机构,如果言子辰愿意,在他呼吸停止时,做人体冷冻,保存在零下196℃的液氮里,在未来科技攻破这一现世无法解决的医疗难题时,或许能将他解冻治愈。”
宛亦抬起头来,双眼蒙眬地看着时湛,眼泪还止不住地往下掉着——这还是离别,还是留不住言子辰。
时湛微蹙起眉头:“我也设想过别的方法,但只有这种希望最大。”
宛亦擦了擦眼泪:“有先例吗?”
“人体冷冻的先例有不少,目前还没有解冻的先例,但是宛亦,当前科技发展得有多迅速你很清楚,不能小看这种可能性。”
言子辰的病情依旧在飞速地恶化着,很快就转入了加护病房,宛亦和卿墨经常整天整天地陪着他,但少年太沉默了,沉默到想把自己从这个世界隐去。
宛亦去加护病房跟他商量做冷冻的那会儿是一个清晨,窗外雾气一片。
言子辰在这朦胧的光线里坐着,皮肤白得异常,仿佛被抽失灵魂,只剩玉色空壳。
护士告诉宛亦,少年又沉沉地在床上坐了一夜,不肯睡。
从昨天傍晚起,言子辰就一直沉默地望着窗外。
看着薄月自东方升起又西落,在遥远天际划出看不见的弧度;看着夜空星河位置转又换,照亮无数人的暗路前程。
而他是北方孤星,遥不可动,亦融不进这世界。
这个阶段的言子辰,四肢已经完全无法动弹了,他知道宛亦来到了病房,可他连扭头看向她都做不到。
他的身边还放着一只凌乱的魔方,一只永远也无法再经他的手复原出整齐的六面颜色的魔方。宛亦屡次想将其拿走,他不允。
少年的苍白手指僵直着,还想摸一摸那只放在窗边,宛亦送给他的玉石魔方,单色的,纹路似水般流淌的,他再也拿不起来的。
宛亦心酸地走进他的目及之处。
言子辰在沉默里看着她,眼中是一片没有声音、没有光亮的死寂。
宛亦被刺痛了双眼,她静了静,坐到他身旁,攥住他的手,看着少年的眼睛,问出:“如果,做人体冷冻,能让你有机会在未来被治愈,你愿意做吗?”
宛亦讲了很多,从原理到方法,从时机到案例。
言子辰沉默地听着,听她说完,唇色鲜艳异常,更衬得他面容如雪。
他没理由不同意,他明白,做冷冻,把一切交给未来,是他最后的希望,也是目前看来最好的办法。
“你能不能答应我,”少年努力地想平稳自己的声音,声线中却依然带着清晰的裂痕,“我不醒,你别走。”
一句话,用尽声气。
他不愿意去想,他们这一生,会如参商般地,此出彼没,再不复相见。
宛亦眼圈红了,眨眼间,泪落下,言子辰想为她拭去脸上的泪,却无法动弹。
——那是他用尽所有力气也无法去擦掉的眼泪。
就像他这一生,过尽千帆皆不是,他那场梦,也终不醒。
——梦里是,无法拥有的人。
宛亦自己擦掉了眼泪,她看着这个干净的少年,未染一丝尘埃的少年,少年眼中的执念依旧,隐隐交织着希望与绝望。世界瞬息万变,只有她,是他心亘古不变的信仰。
宛亦坐在少年身旁,紧握着拳头抵着额头,隐藏着哽咽,在少年的注视里抬起头,眼底是隐藏的光亮:“我在前方等你。”
窗外似有风起。
风起,尘雾就散了,世界就干净了。
言子辰离开的时候也是个清晨。
晨阳初起,冲淡了些黑夜的沉暗,逆着光不真实的画面里,他的面容带着淡淡的透明感。
他的双眼无法聚焦,模模糊糊地看着光的方向,身边所有的声音都在远离,他慢慢闭上眼睛——
他知道,这一别,即便不是生死离别,往昔也便全数入了梦。
他这一生,还没来得及学会照顾人,还没来得及真正走入她的世界,如果有一日,他真的能醒来,他希望能看到她被别人照顾得很好。
如果有来生,他希望他能比宛亦大上几岁,能早点认识她,能事事都站在她前面,能让她笑。
最后的意识里,他还想回忆一下,这一生,他在指尖挥洒过的青春,他对爱情的信仰,他热爱的她的温度和面容……
一切都涣散了。
脉搏停止,血压回零,脑电波归于平静。
宛亦看着那静止不动的生命体征,一瞬间泪流满面,她做过无数次的心理预设,可真到了这一刻,依旧是无法自控的崩溃。
来自美国待命多时的医生在第一时间向言子辰的身体里注入防止血液凝固的药物,启动呼吸机与心肺复苏机以维持机体生理功能。
最终,言子辰被保存在零下196℃液氮环境的特殊容器中。
言子辰的这场冷冻如他当年那场被世界认识的挑战赛一样,震惊了很多人。
媒体惋惜着,这个横空出世惊艳了无数人的少年,这个曾如耀眼的光华般刺破静谧海面的少年,留给了大家太多热血沸腾的瞬间,创造出了太多令人惊叹的神话,可陨落,同样是那般猝不及防。
魔方圈的人纷纷祭奠着一个时代的结束,但所有关于言子辰的论坛和微博话题却都是静悄悄的。
他的粉丝们,不愿相信他的离去。
或许他并没有离去。
时光破碎,没人愿清醒。
冷冻结束的那天,狂风席卷了整个城市,宛亦发起高烧。
她锁住了言子辰的卧室,隐隐着发抖,像是被扔进了冰天雪地,被冰冷侵蚀了五脏六腑,时湛把她抱在怀里,怎么也焐不热她。
宛亦迟钝地看着时湛,看着周遭摆设,如同不记得这个世界。又在时湛的温度里,想起来了什么,眼神紧追着他,去抓他的手。
“你不能离开我,你不能再离开我了。”她紧紧地抱着时湛的手,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来,像是告诉他——我只剩你了,时湛。
时湛几乎被这个眼神剜了心,他把她裹入怀中,轻轻地拍着她,抚慰着她所有的情绪:“我答应你。”
天气阴沉得连影子都看不清。宛亦满身冰冷,终于在时湛的怀中泪流满面地睡去。
言子辰的离开,终究还是给宛亦带来不小的冲击,即便是他被冷冻,还完整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但苏醒,依旧是一场缥缈无边的梦。
宛亦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很多天都无法独自入睡,时湛每晚抱着她,在他沉静的木质淡香里,她才能勉强睡着。
这一年的冬天,风卷着暴雪,终究是埋葬了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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