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这场他生命中永不停

纽约的晚九点，正是灯火燃得最盛的时候，陪时湛来Four  Seasons谈事的秦景中途出来接了个电话，处理点公司的事情，收起手机时手误点开了微博，那满微博关于言子辰和宛亦的热搜标题把他吓了一跳，点开看了看视频详情，就有点想犯心梗了。

        偷瞄了一眼坐在那儿神采奕奕、谈笑风生的老板，秦景有点神经衰弱，这满微博起的火看样子还没烧到老板心头。

        开完轻悦早会的君齐翻看着手机，算着时间，估摸着这会儿时湛已谈好了事回了房间，一个电话漂洋过海而去：“用不用我帮你撤几个热搜？”

        时湛笑得轻松：“撤什么热搜？”

        君齐听着他精神的笑声，默了三秒，声音幽幽：“挺高兴的啊你还，国外是不是没联网？”

        你家宛亦和魔方弟弟绝美CP的微博话题都霸榜了两天热度并且还在持续飙升，您这还能真情实意地笑出来？

        秦景早前在和时湛一起谈完公事后便回房收拾好了东西，换好衣服，坐在沙发上等着，不敢睡，果然，不一会儿，时湛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声音低沉：“马上订机票，回北临。”

        时湛坐了近十个小时的飞机，抵达北临的时候，夜已沉，他打开手机，没有宛亦发来的任何消息和解释。

        时湛盯着屏幕，漆黑的眼底是令人心惊的暗芒，到现在了，她竟然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他按下宛亦的号码，那边很快接通，像是在等他的电话，时湛带着质问：“你在哪儿？”

        “你回来了吗？”宛亦的声音听起来虚虚浮浮不真实，“我去你公司楼下的餐厅等你。”

        时湛赶了一天的飞机，连着两天没怎么休息，他身体极其疲惫，心底却盘桓着一场暴风雪，带着沉沉的气压推开餐厅的门，但看到宛亦点好餐，在餐厅一隅安静等着他的样子，心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暖了一下，连带着幽暗的眸色也缓和了下来。

        他在宛亦面前坐下，端起一杯水，压着心头的沉霾，等宛亦先开口。

        宛亦缓缓抬起眼睛看他，眼中是化不开的浓雾。“时湛，”她淡淡地道，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答应了言子辰，我们不要开始了。”

        时湛很慢地放下水杯，缓缓挑起深色眼睛，沉默地看着她，眸色一点一点地幽淡下去，安静地释放着如狂风过境般的压力。

        “我们还没开始吗？”空气如凝结的胶，压得人半分气都透不过，时湛冷了很久，终于开口，“我们的哪种相处模式让你误以为我们还没有在一起？”

        他心中的火苗炸裂，是冷到极致的语言：“有些事，虽没有说明，但不早就尘埃落定了吗？”

        宛亦咬了咬唇：“今天约你出来，只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她略低下头：“网上的那些东西你也看见了，我也没什么能解释的，就是对言子辰心动了，比起你，我更想和他在一起。”

        时湛闭了闭眼，强压着几欲爆发的情绪。

        她不知道，他看见言子辰捧着她的脸吻她的照片，想杀人的感觉都有，她也不知道，此刻他听见她说出这些话时，他感觉世界在坍塌。

        此时两人对面坐着，却如隔山海。她四两拨千斤，给了他极不负责任的回答。

        而她宛亦只是清淡地在那儿坐着，静看整个世界的癫狂。

        “这不是我想听的解释。”时湛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冷极，“宛亦你不要开这种玩笑。”

        “玩笑？”宛亦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他这一刻的目光冻碎了，可还是言不由衷地说着，“言子辰那场比赛是全球直播，谁会当着全世界开玩笑？”

        时湛紧盯着她：“你觉得，你跟他合适吗？”

        “感情这事谁能说得清呢？”宛亦笑得无畏，长痛不如短痛，她急于逃离，口不择言，满脑子兵荒马乱，“至少现在非常喜欢，非他不可。”

        很长的时间，时湛未发一言，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她那戳着心尖的话语，对他的震慑力丝毫不亚于砒霜鸩酒。

        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迫使他一字一字地逼问：“你遇到什么事情了？”

        “能有什么事？”宛亦摇摇头，强自镇定，极力掩藏着内心翻涌的情绪，甚至淡笑了一下，“是我移情别恋了。”

        时湛缓缓扫过她置于桌边紧握的手指，才抬起眼睛：“你想好了再说。”

        “你不信吗？”宛亦虚无一笑，言辞甚至带着一丝凉讽，是对命运的讽刺和无助，“世事千变万化，昨天树立起的信念或许今天就能被击垮，你不信除了你我会喜欢上别人？时湛，很多事情是你无能为力的。”宛亦侧开目光，睫毛轻颤，“时至今日，我最后能跟你说的，也只有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时湛像是被突然撕裂了还未愈合的伤口，他“啪”的一声把手边的筷子摔在瓷盘上，声音乍然沉落，带着沉冷的风，尖锐地刮过来，“第一次在酒吧把我撩上床后一声对不起，今天不痛不痒否定我们的一切还是一声对不起。你的对不起是价值千金还是能点石成金，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宛亦的心口被拉出一阵剧痛，唇色像是被漂白的花瓣，一刹那苍白到透明。

        她想再说些什么，几次开口，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不对，最终闭了闭眼，都归于了无声。

        时湛盯着她，久未等到回应，他起身，隔着桌子倾身压迫而来，碰洒桌子上的冰水，抓起她的手按上他胸口：“宛亦，我这里面长着的是人心，不是铜墙铁壁，不是坚硬石头，会疼，会撕裂，会承受不起！”

        四周有零零散散的人听见声响看过来，宛亦安静地坐在那里，无视纷扰，掐着自己，强忍着让自己不要红了眼。

        时湛的眼神似墨般深暗，和愈发寒沉的声音一起，如疾风卷起沙砾般直接向她砸去：“你这样的做法，会让我觉得，你从未付出过真感情，甚至给自己留足了后路能随时进退，我们之间不过是我一直在演着独角戏对你迁就，一次次地被你戏耍，一次次地被你玩弄！”

        时湛加重语调：“你这是背叛，彻彻底底清清楚楚的背叛！”

        最残忍不过，她带他来到了天堂，又将他抛下地狱，那还不如一切都没有开始过。

        宛亦被他扯得身形摇晃，血液涌上脑袋，撞得她眼前一片模糊。熟悉的气息让她在这一刹酸涩得几乎落泪，脸色愈发苍白，她却依旧绷紧着唇，一句话不说。

        ——时湛，你有更好的人生，放开我吧，我不值得。

        “看来你今天是不准备再说些什么了。”时湛站直身体，他眼神沉如深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不怕我报复吗？还是你觉得，我会放过你，让你们好过？”

        他风雨兼程地赶回来，发现自己不过是一场笑话。空气中的点点星火彻底燎了原，时湛气息无法平稳，眼底翻涌着骇人的情绪：“宛亦，你可别有来求我的那一天。”

        时湛转身离去。

        餐厅太安静，他步步有回音。

        宛亦开车回去，路上那交错起伏的深夜高架，像是大海翻滚出的滔天巨浪，她像是被命运拨弄的渺小木帆，奋力挣扎其中。

        她一语切断两人之间的所有可能，可她同样也陷入了暴风之中，在怒吼的旋涡中沉浮，最终被打入沉沉海底，再无见光之日。

        回医院的那一路，她的三魂七魄全数丢尽。

        或许，她这样的人，就是不配拥有爱情。

        时湛回到家，手机亮了一下，是别人的消息，他却无法自控地调出与宛亦的对话框，两人的对话停留在他给她发的那一句：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我们好好的，有仪式感的开始。

        那份承诺，像密密麻麻的剑锋隐藏在柔软棉朵下，他以为那是温柔的归宿，欣然靠近，却是万把冷剑直抵心口。

        时湛闭着眼睛将手机扔开，心中的剧痛扯碎了整个魂魄。

        这一刻，他只想把过去所有的记忆，都烧成灰。

        言子辰住的这家医院在市郊，远离尘嚣，临湖而建，是北临市第一人民医院在郊区建的分院，硬件设施、医资力量均是超一流，同样也是全国重点的罕见疾病研究中心。

        宛亦跟医生达成协议，为避免病人情绪波动过大，先向言子辰隐瞒病情，住院用着药尽量控制病程发展，瞒不住的时候，再说。

        少年余生已所剩无几，能多一天的开心便让他多一天。

        言子辰这间病房日光充沛，宛亦给自己办好出院后，来他病房帮他拉开窗帘、推开窗子，言子辰从背后凝视着她，感觉阳光都像是被她释放进来的。

        画般美好，他看一辈子都不会腻。

        “你需要住院一段时间，”宛亦扭头对他笑，“我回家去给你拿点东西来。”

        少年声音清润，浸着阳光，意外的好状态：“我跟你一起。”

        “好。”宛亦不想自己开车，叫了代驾，应着他，“你小心点，慢点走，别碰着胳膊了。”

        少年笑她草木皆兵：“我只是骨折，又不是肌肉萎缩四肢不协调，还能走不好路？”

        宛亦怔了怔，一瞬紧张：“别乱想。”

        代驾来后，宛亦把车子交给他，坐上副驾，后排言子辰的视线一直胶在她身上，她在后视镜里与少年对视，无奈地笑：“别看了，后背都快被你看穿了。”

        少年抿唇笑，脸上浮着一层光，转头看向窗外，目光落在后视镜上，依旧是她。

        到小区楼下，两人从负一层上了电梯，电梯上行到一楼的时候，不知哪户人搬家，几个人拖了一堆高低不齐的家具进了电梯。言子辰和宛亦被挤在电梯一角，少年怕她被碰着，撑着左手把她护在最里边。言子辰微弯着身子，在这个姿势下他们离得很近，宛亦的呼吸很轻，落在少年脖子旁，温热柔软，羽毛般拨动着他的心弦。

        还有宛亦身上淡淡的香气，落入少年鼻息，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温暖的旋涡包围。斜放的高柜把电梯里的光线遮得只剩浅浅一缕，像是夕阳将落未落的那种昏淡朦胧，给他们隔出了独立的空间，带着一种别样的宁静，是全世界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宁静。

        言子辰撑着电梯的手开始发颤，他的心在这一刻跳得飞快。

        终于，电梯到了，少年松了手，快速走出电梯，他觉得再多停一秒，心脏就要停跳了。

        到了家，宛亦帮言子辰收拾了一些他常用的东西，少年把他的kindle、魔方还有电脑装进背包，宛亦看着那些明亮绚丽的魔方，想阻止他带，却最终没有狠下心。

        他的速度只会越来越慢，再也无法超越自己。

        可这终归，是他最后能转动魔方的时光。

        回到医院后，宛亦觉得医院送的餐不够好，专门去医院外订了营养餐，一天三顿按时送。又觉得病房颜色太寡淡，让人送来了一些绿植。

        从上午忙到夜幕降临，她终于有空喘口气，可一静下来，她就觉得那空茫的寂寥铺天盖地而来，还不如让她一直忙着。

        “你回去吧，”言子辰打完针坐在床上单手转着一个七阶魔方，速度有点儿慢，但并不影响他的明亮心情，“回去好好休息，我这儿没事。”

        宛亦摇摇头：“不回了，陪你。”

        她无法一个人待在寂静无措的世界。

        宛亦让医护人员帮忙在病房里加床的时候，突然停了电，乍然闪现的黑色让她心头蓦然一跳，皱着眉头：“我出去看看。”

        “是提前通知过的电路维修，”护士站的工作人员开着备用小灯安抚着她，“放心，很快就会来电。”

        宛亦安下心来，在微弱的光线中朝病房走去，可就在这短暂的安静中，空虚和茫然还是居心叵测地侵袭了她，她不可抑制地想起了时湛。

        而手机突然间亮了起来，她脑海中想着的人和屏幕上闪现的那个名字重合，宛亦呆愣地看着屏幕，脚步滞住，僵着身体，不知所措。

        她想按下接听，听听他的声音，可直至屏幕暗了下去，她也没动一下。

        时湛的微信很快就跟了过来：我在你家门口，昨天我状态不好，说了重话，宛亦你开门，我们心平气和地聊一聊。

        宛亦的眼泪一瞬间就涌了出来，她转身冲下楼梯，在黑暗中没人的地方，让眼泪放肆流淌。

        她打开手机上家门口的实时监控视频，时湛微抬着头，正看着监控，就像看着屏幕外的她。

        “我知道你会打开监控，”监控视频里的他说着，“我想见你，我们谈一谈，宛亦你开门。”

        宛亦蹲下身子，崩溃地抱住自己，她按灭了手机，四周陷入一片墨染的黑，黑得连丝影子都看不见。

        宛亦用薄薄的力度擦着眼泪。

        时湛你不要这么好，你不要对我这么不舍——

        “宛亦！”少年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焦急地寻着她，宛亦慌忙起身，收敛好情绪，按亮了手机的屏幕，向言子辰晃了一下：“这儿。”

        少年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她，黑暗中她身影模糊，长发却温柔地绕过他的指腹，言子辰的手顺着宛亦长发的弧度下滑，牵紧了她：“我以为你怕黑，迷了路。”

        晚上天气转阴，无星无月，风吹起，连漫天的尘埃都看不见。

        宛亦勉强笑着，她是怕黑，可黑暗却从未从她身边离开过。

        少年在她掌心传递着淡淡的温度，拉着她往前走。

        医院外突然升腾起璀璨耀眼的烟花，好似有人在庆祝什么，整个夜空霎时亮如白昼。

        少年回头看着她笑，那笑在烟花里带着流动的光彩，黑瞳中是桃花般的鲜明。

        宛亦却丝毫笑不出来，她垂下眼睛，长睫在脸上映出一圈极淡的阴影，心底一片酸涩。

        因为她在子辰眼中，看到了未来的颜色。

        而她眼底，是一片黑暗。

        他们回到病房的时候，护士早已把床支好，还贴心地加了道薄帘。这会儿还没有来电，除了一些必要的地方开启着备用电，别处均是漆黑，可这黑暗，在言子辰看来，依旧是静谧的，是有温暖在暗处流动的。

        少年觉得，今天是他一生中美好的开始。

        后来才知道，今日是美好的终结。

        言子辰住院时的状态非常好，像度假，在他眼中，每天输液的塑料管，都像是在阳光里闪着流金。

        晚上，宛亦有时候在医院陪他，有时候开车回家，但无论她在哪儿，少年每天七点睁眼的时候，她就已经来到了他身旁。

        卿墨来看言子辰的时候，是与王其正一起的。

        今天的卿墨异常的沉默，不再吐槽和聒噪的他让言子辰有点不太适应。

        言子辰看了卿墨好几眼，卿墨躲着，不与他对视。

        王其正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

        “子辰啊，”开场话从未变过，“那些乱七八糟的比赛还参加不？”

        言子辰笑了笑，摇摇头。

        “好好调整，好好休息。”王其正坐到言子辰身旁，语重心长，“子辰，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也最努力的魔方选手，放稳心态，不要计较短期的得失，以后的路还长。

        “身体不舒服，就不要急着去练习，魔方竞技，最忌讳的就是让自己的身体处于疲惫状态，等你休整好，在身心放松的状态下，才能打破自己的瓶颈，重回巅峰。”

        言子辰听着，认真地点着头，眼睛的余光却瞥见卿墨已经发红的眼眶。

        言子辰奇怪：“卿墨你怎么了？”

        卿墨哽了一下，有些逃避，随便找了一个借口：“你不在学校抢我光环，我终于找到了女朋友。”

        “那你还难过？”

        “然后又失恋了。”

        宛亦拍了拍卿墨的肩膀，带着安抚：“离言子辰回校还远。到时候你再加油。”

        还回得去吗？卿墨不敢多想，却更想哭了。

        不知不觉，天气很快暖和起来。

        初夏了，在微博上沉寂已久的言子辰毫无预兆地发了个视频，视频的背景是清晨的病房。

        有风飘进来，窗帘晃动着落在他身上的阳光，少年的脸时明时暗。

        视频中，少年先是抬头看了眼屏幕，眼底蔓延着无止境的温柔。然后他拿起身边的一只复原好的七阶魔方，很漂亮的马卡龙色，六面颜色整齐而鲜亮。

        对着镜头，他转出一个简单的步骤，上——左——下——右。

        七阶魔方每面有二十五个中心块，他用这个公式调换了六面中同位置的一个中心块。

        粉丝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屏着呼吸盯着屏幕。

        初夏清晨的光很柔和，如清水般洗涤掉了尘埃，落在少年身上，他右胳膊上的固定夹板还没有摘掉，左手单手重复着这个简单公式，速度很慢，却一遍一遍地极尽耐心，像是在娓娓叙述着一个故事。终于——

        他重复了十六遍，每个面都被他调换了十六个中心块。

        当他完成最后一步，六颗不同颜色的心赫然出现在七阶魔方的每一个面上。

        言子辰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一直低着头看着魔方，在拼好的那一瞬，他扬起眼睛，唇角露出明显的笑意。

        粉丝们突然就泪目了。

        自言子辰成名以来，他被打上了太多的标签，说他骄傲，说他自我，说他狂妄，说他得天独厚，说他是一场神话。

        可当柔光探入他灵魂的缝隙，你会发现，他是那么安静的一个人，安静地坚持着自己的热爱，安静地喜欢一个人，任你吹捧，任你惊叹，任你不解，任你酸骂，都与他的世界无关。

        今天是5月21日。

        这个干净纯粹不带任何光环的少年，小心翼翼地，鼓足勇气，利用自己的热爱来表达自己。

        七阶魔方六面心的表白。

        屏幕前的小粉丝们边感动得泪眼模糊，边在心中替言子辰呼喊着，这么高级的表白，宛忆初小姐姐你一定要看懂啊。

        言子辰骨折痊愈拆板的那天天气特别好，少年褪去枷锁重获自由，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焰火流光。

        “终于解放了。”他活动着右胳膊，拿起一个三阶魔方，手指僵硬着给复原了。

        宛亦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可能是天色太好，少年眼中竟没有什么失落，安慰着自己：“疏于练习，退化了太多。”

        宛亦沉默了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来到停车场，少年开了车门跳上主驾，将车子打着了火，看了看副驾上的宛亦，停止了手中动作：“安全带。”

        宛亦稍迟钝了一下，少年便抿唇笑了笑，倾身越过中控台，拿起她身体右侧的扣锁。

        宛亦被少年的阴影和清爽气息笼罩住，太近的距离让她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按住言子辰的手：“你还不能开车，换我来开。”

        少年很乖地和她换了位置。

        宛亦带他来到一个科教性质的人工智能展，展厅设在北临市的会展中心，公益性质的免费展示，人不算少，好在是双层展厅，很大，也不会显得拥挤。

        宛亦和言子辰进去的时候，正好有一队高中生蜂拥而入，从他们身边飞快跑过，年轻而生动。宛亦看着身旁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却可能再也无法这样奔跑的言子辰，心底一片涩意。

        这个展会从人工智能基础与发展史、当前应用、智能终端和未来预测等几个方面全面展示了整个行业的概况和A.I.在生活中的应用。

        整个会场明亮而金属质感浓厚，置身其中，能直观深刻地感受着大势与未来。

        宛亦走过智能穿戴展区，来到智慧医疗展区，对身边的言子辰说：“你会发现，现代社会几乎所有的经验过两三年就不适用了，社会发展得非常快，过一段时间就会推翻一票理论，就会掀起一波改革。”

        “对。”网络技术专业的言子辰感触更深，“必须持续学习，才能跟上世界的更新，就像魔方，公式要不断改进，才能更快。”

        宛亦笑了笑，没有接话，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们走到了智能控制展区，宛亦看着眼前的各种控制系统，接着说：“未来的机器人是会有学习功能的，A.I.的迭代进化给人类带来的是什么，目前谁也不得而知，但我们身处时代的洪流，要相信，以后的世界，一定会浩瀚而神奇。”

        “是啊，”言子辰笑，声音清明，“基因工程的应用会越来越成熟，以后的人可能会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甚至实现永生呢。”

        宛亦抬起头，看着少年，却被他身后展会赞助商的展示牌吸引：时越集团和轻悦传播联合赞助。

        触及这两个名字，宛亦的心脏蓦然缩紧，她已经好久没有触及有关时湛的任何事情了，不想这个展会竟是由他赞助，也是，除了他，没多少企业愿意耗巨资去做这种公益性质的展会了。

        宛亦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直到那黑色的字如水墨般在她眼中晕开，迷梦般轻薄。

        她移开眼睛，努力地将眼底水雾散去。

        身旁少年眉目静澈，正低头看着眼前的人工神经网络控制系统，宛亦的目光重新落回少年身上：“子辰你要记住，以后无论遇到了什么事，都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

        科技在日夜不停地迭代进步，你要等，等下一秒的奇迹。

        言子辰抬头与她对视，少年的笑容与天空同色，清透又干净。

        宛亦唇角轻扬：“我们的未来，充满希望。”

        时湛静立在二楼，目光直直地落在宛亦身上，带着遥远冬日般的冷冽。

        他太平静了，平静到带出一种肃杀之气。

        宛亦站的那个位置，人很少，她对言子辰说的那句话，他清晰入耳。

        你们的未来。

        呵！你们的未来。

        唇角勾出一丝讽刺的笑，时湛又把极浓的眸色移到言子辰身上，少年的手搭在宛亦的肩膀上，两人挨得很近，再近一些，呼吸便能交缠到一起。

        时湛抬眼往上看了看，会场的顶部是全透明的玻璃，玻璃外天空蓝得像是那日的冰山秘境。

        触及记忆中那些不愿意想起的东西，时湛眸色瞬间暗敛，把手伸入口袋，拿出打火机，低头点着指间的烟，打火一瞬，忽现的光在他垂着的眼睫下映出两片阴影，罩着他眼底的青黑色，是长时间未休息好的青黑色。

        没有形状的烟气朦胧了他能扎伤人的锐利神色。

        烟雾缭绕里，他身后工作人员面面相觑，欲言又止，展厅是不允许抽烟的，可这是老板——

        正进退两难着，君齐走过来抽掉了时湛指间的烟，在一旁垃圾桶的烟石上按灭。他皱起眉头看着他：“时湛，你之前不怎么抽烟的。”

        时湛背脊僵直，强忍着：“用来控制下情绪。”

        “嗯？”君齐带出一丝笑，“你这会儿需要控制什么情绪，展会太成功人太多你看着烦？”

        在还未散尽的薄烟中，时湛微微侧脸，下巴往楼下指了指。

        君齐顺着他的示意往下看，意外地看见靠在一起的宛亦和言子辰，瞬间噤了声，收回目光，他惊诧地看向时湛：“微博上的那些都是真的？”

        时湛没有说话，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气场。

        君齐扫了眼被他按断的那支烟，略有不忍，他眼角微垂，又去拿时湛的烟盒，递给他。

        起先被时湛收拢在掌心的打火机又被他置于指间，颠来倒去地转，最后一下下按着，摇曳的火光映着他眉心深皱的褶，他又燃了一支。

        星火缓缓地吞噬着烟卷，时湛在缥缈的烟气中闭了闭眼，又猛然把它摁灭在烟石上。

        微卷起衬衣的袖口，他转身就往楼下走。

        君齐赶忙拉住他：“时湛，你理智一点。大庭广众下，你这身份和他们发生冲突不合适。”

        理智？时湛唇角笑容讽刺，眼睛像夜幕下的大海，汹涌地涨着潮。

        他的姑娘在下面和别人一起，笑容如长剑利刃，诛着他的心。他还要什么理智！

        君齐看他神色，微叹口气，松了手，行吧，场子是你的，想砸去砸吧。

        “你在这等我一会儿，别乱走，我去趟洗手间。”看完这片展区后，宛亦交代了言子辰一句，朝着楼梯那边的洗手间走去。

        从洗手间里出来后，她莫名觉得一种窒息感压迫而来。一抬头，看见时湛在楼梯边沉沉地望着她，空调凉风从他身后吹来，似在他周身萦绕出一层冷色。

        宛亦瞬间心口一凉，在这陡然降低的温度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时湛向前，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扯回来，宛亦撞进他怀里，被他紧箍着，挣不脱。

        旁边是一个休息室，时湛反手把门打开，将她拥了进去，锁上门。

        “这就是你的移情别恋？”

        时湛掐着她的下巴，盯进她的眼睛里，利刃般的目光几乎将她刺穿。

        “很开心是吗？”

        这些天，他一直告诉自己：冷静，他们的过去不可能被轻易磨灭，宛亦她或许只是一时没想明白，他给足了她机会让她回来，给够了她台阶让她下，可她，清清淡淡地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出来见他一面都不肯。

        直到刚才他亲眼看见两人如此亲昵，亲耳听见她向别人承诺未来，才发现他的妥协让步等待，是有多傻。

        时湛咬着牙，红着眼睛，没了理智：“把别人的感情玩弄于股掌之间是不是很有成就感？也对，像你这么生性寡淡的人，血是凉的，心是冷的，掏心掏肺无论怎么对你都暖不热，看着别人为你疯，为你痛，很有趣，是不是？”

        “时湛！”宛亦身体颤抖，脸色惨白，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他们身后是一块巨大的装饰镜，时湛毫无温情地把她摁在镜子上，明晃晃的光反射在她身上，照得她脸上的一切都无处遁形。

        “你看，你多好看。”时湛贴在她身后，捏着她脸的手指冰寒如铁，逼迫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凉讽，“真是让人魂牵梦绕，我到现在还夜夜梦见你这张脸，到现在都还在幻想着你想明白了就能回来找我。”

        时湛的声音如深夜海风，在黑暗中掀起一片无人可测的巨浪，是越来越无法隐忍的狂乱：“还记不记得你耍弄了我多少次？是算准了我舍不得伤你？”

        “怎么不说话了？”他按着她的肩膀将她身体翻过来，压在镜上，冰寒的手指插进她长发里，迫使她抬起头，低沉着声音质问她，“我所有的情感，任你索取，而你回报我的呢？是什么？！”

        宛亦被他眼底的那道寒芒刺伤，她紧紧闭上眼睛，身体颤抖着，不忍再看时湛赤红的双目。

        时湛带着恨意的眼眸越燃越烈，让他不由加重手指的力道，用两指掐住她的脸：“说清楚，我算什么？”

        宛亦低下头，眼泪砸落。

        他算什么，她是他亲手埋葬的未来啊！

        牺牲他，换取子辰最后五年的安慰和不孤单，值吗？

        她不知道答案，她没法回答，但让她不顾言子辰的情感，不管言子辰的病情，她更加做不到。

        时湛彻底被宛亦的沉默激怒，手指缠住她黑发，强迫她抬起头来，俯身吻上，带着失控地辗转。

        怀中的这个人——

        她柔软的唇瓣，柔软的身体，还有笑起来的温情，都是虚假的，都是骗人的，她见异思迁、朝秦暮楚！

        她和别人十指相扣时，他一次次在午夜梦回惊醒。

        她和别人期许未来时，他傻子一样等着她回来！

        他不敢再往下想，不敢想象以后没有她的人生，不敢想象她在别人面前的温暖柔软。

        那种无力感，伴着恨意与无望，让他能做的，唯有用力地去吻她，去把她肺里的空气掠夺干净。

        宛亦周身被时湛的气息紧紧笼罩着，淡淡的冷桦，浓烈的烟草，熟悉得让她近乎窒息。

        甚至沉溺。

        她有一瞬也失控地想，就这样窒息而亡也好，便再也不用去想看不见太阳的明朝。

        尖锐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这无法控制的疯狂，时湛停下了动作，空气一刹静了下来。

        时湛垂目，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见宛亦手机屏幕上闪现的名字，他盯着“子辰”那两个字看了一会儿，又缓缓抬起头来看她。

        “怎么不接？”时湛进去抽她的手机，宛亦脸色惊惶，紧紧攥住，两人手指纠缠在一起，时湛的声音愈发暗沉，“让他看见我跟你在一起，也看看他伤心失控的样子，难道不有趣吗？”他眼神炙烈地看着她，眼中浮光刺人，“我可不信你是真爱上他了。”

        宛亦依旧沉默着，闭上眼睛，只无望地护着手机。

        长时间无人接听的铃声断掉，不一会儿，又响起来了，时湛用力夺过，作势就要划开。

        “不要！”宛亦攥着时湛手臂，眼睛里满是恳求。

        时湛把她的痛苦尽收眼底，被她的眼神刺痛了，连带出心底一片苍凉。

        “你这么在乎他。”时湛的手在她腰上慢慢收紧，唇色尽失，“为什么就不能多在乎我一些？”

        他抵上她的额头，双眼痛苦地闭上，他恨她狠心，同样也恨他自己——

        就在她已彻底背叛他，用力维护着别人的此刻，他依旧对她不舍放开。

        她给的末路，让他深陷迷途。而他曾以为自己拥有的她，只是天堂的幻影。

        大梦醒来，人生暗淡，还是爱她。

        这场他生命中永不停歇的暴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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