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鲁珀特之泪,碎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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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宛亦和时湛一起逛商场,路过一家小众的钻石品牌店,宛亦停下了,说:“上次,在这家店,就这个位置,我把你买给我的戒指从这儿扔下去了。”她又支着身子往楼下看了看,“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找到。”
时湛好笑地把宛亦的身子揽了回来:“有那个工夫,还不如进店里再挑一款。”
宛亦朝店里扫了一眼,明显不感兴趣:“一个女人不喜欢你的时候,你送她钻戒是浪漫,等她喜欢你的时候,你还送,就是浪费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时湛笑出声。
“还是你觉得扔戒指挺浪漫?”时湛回忆起那天,并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当时气得我挺想把你也扔了。”
“扔得动吗?”宛亦转过身往前走,留给他个背影,时湛盯着她不堪一握的小细腰,缓步跟了上去,边笑边思考着,就这小身板,他能一手扔一个吧?又拧了眉,为什么还这么瘦?怎么吃了芸歌这么多顿,一点效果都没有?
从商场出来后,天气有些闷热,北临的六月已完全进入了盛夏模式。
时湛让宛亦在路边等着,他去给她买冰激凌。
宛亦就在那儿站着没动,抿着唇笑,看着他拿着冰激凌朝她走来。她的裙摆和长发都在风里轻晃,时湛心都快化了,他真是太喜欢宛亦这副安静听话的模样了。
事情就是在那一瞬间猝不及防地发生的。
宛亦突然被身后跑出来的人用湿毛巾狠狠地压住口鼻,刺鼻的气味充斥进脑门,她马上反应过来,拼命屏住气息。
可药味太浓,宛亦一瞬头晕目眩,挣扎不得,眼前光影混乱着消失。
是魏承兴,他将宛亦扔上一辆破旧的车子,目色阴寒地看了一眼迅速将手中冰激凌扔掉冲过来的时湛,启动车辆,疾驰而去。
时湛追不上,环顾了一下四周。
“借用。”他大力扯开路边的一个靠着摩托车打电话的小伙子,跃上他的车子,紧盯前方魏承兴那辆车,起步加大油门,眨眼间就飙出去很远。
自去年魏氏坍塌,魏承兴因洗钱金额巨大和扰乱金融市场被判了无期徒刑,但狡兔三窟,一直未被缉拿归案。
他今天铤而走险地出现,劫持宛亦。
时湛瞬间想到了无数种可能,是报复,是威胁,是要钱,还是最极端的那种——走投无路后的丧心病狂,誓与他们同归于尽?
狂风骤起,天色瞬变,灰色雨滴密密砸下,如幕帘般盖住天地,时湛紧盯着前方车子隐现的尾灯,加大速度,在摩托车的轰鸣中掀起一片水雾,他一边攥紧着车把,一边将自己的实时位置共享给君齐,让他迅速报警。
雨越下越大,闪电雷鸣不绝于耳,魏承兴疯了一般向前开,时湛不要命地朝前追。
周边的人越来越稀少,道路越来越难走,北临的郊外是一片荒山密林,魏承兴直把时湛往那儿引。
山林道路崎岖,魏承兴车速有所减缓,时湛越逼越近,眼看就要追上,车辆突然行至一片开阔的地面。
闪电劈下,世界亮了一刹,清晰地照出前方的巍峨断崖,几十米外便是万丈深渊。
时湛的心狠狠沉下,这亡命之徒,果然是铁了心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时湛咬了咬牙,顷刻把车速加到极限,飞速转动的车轮卷起泥泞,带着野性的轰鸣呼啸着冲向前方,时湛看准时机一个急转,反向抵着轿车的车头,不让魏承兴往悬崖边靠近。
天地暴雨间,两辆车加足了油门在激烈对峙,巨大的声响盖过雷鸣,魏承兴透过斑驳的车前玻璃阴险地看着暴雨中怒意贲张的时湛,咬着牙笑了,笑他的不自量力,笑他的无用挣扎。
这样刚好,他连时湛一起撞下山崖,把他魏承兴逼上绝路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魏承兴看了眼仪表盘,更用力地踩下油门,摩托车的力量渐渐无法与之匹敌。时湛手臂上青筋欲爆,被步步逼退,一点一点地靠近悬崖。
千钧一发的时刻——轿车突然不堪重负,“砰”的一声熄了火。
火力充沛的摩托车瞬间猛烈地撞开了轿车,惯性地向斜前方冲去。
时湛来不及刹车,连人带车撞上树干,老树断裂,失控的轰鸣还在继续,摩托车翻滚,整个压砸在时湛身上。
时湛的耳膜几乎被震破,胸口的剧痛闪电般蔓延至全身,搅乱了五脏六腑,痛得他大脑空白了一瞬,半天无法动弹。
车厢里宛亦的意识像被什么强压着,她能隐约听见车窗外的暴雨和轰鸣,想睁眼,却怎么努力都睁不开。
魏承兴低骂一声,撞开车门,又把后排的宛亦从车上拖下来。
天色快速变换,霎时暴雨停歇,魏承兴目光如焰火,浸透着疯狂与狠戾,捏着宛亦的脖子,极怒地朝时湛吼着:“你们都该死!”
缓了很久,时湛终于从泥泞中推开摩托车,强撑着身子站起来。脸颊边的刮伤渗得满脸都是血迹,他对魏承兴说:“别碰她,你冲我来。”
“怎么,碰不得?”魏承兴嘴角扬起一丝玩味的笑,却是脸色阴沉地靠近宛亦,几乎吻上她的脸,眼神也愈发晦暗,“十来年前我太过于仁慈,脱了她衣服又放过了她,而今天,当着你时湛的面,让你看着她当年是怎么被我亵玩的,是不是更刺激?”
时湛眸中汹涌起暴风雪般的怒意,他强压着身体的不适,盯紧魏承兴狰狞的脸色,一步步朝他走去,声线低沉:“你今天敢动她一下,我保证让你死无全尸。”
“哈!”魏承兴大笑一声,嘲弄地看着他,“我早已一无所有,还怕什么?我早就不打算活了,留着这条命,让人笑话?”
见时湛离他越来越近,魏承兴又倏然从车中抽出一把长刀,架在宛亦胸口:“你说我们三个,让她先死怎么样?然后咱俩再拼个不分胜负,双双坠崖,是不是很有意思?”
宛亦努力地抵抗着强烈的晕眩感,乙醚让她头脑昏沉,身体无力,一片模糊里,隐约看见光亮闪在眼前。
她艰难地辨别出,那是刀。
冷刺的刀锋抵在她胸口,宛亦努力地想让自己清醒。
时湛放缓了步子,紧盯着魏承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你活着回去,因宛卉的关系,我们还算有一丝牵连,如果今天我们三个都死在这里,你的孩子,没人会帮。宛亦怕衡宝儿再次受到你的威胁,一直在全国范围内关注着魏铭的配型,前段时间,一位脑死亡的重伤患者在清醒时签下器官捐献书,与魏铭高度配型,等病人离世,就能送魏铭去手术。”
魏承兴愣住了,这大半年的逃亡,他与家人已完全失联,很久很久没有听到儿子的消息了。
时湛见他动摇,接着刺激:“魏铭现在急需换肾,光靠透析已支撑不了太久,你想清楚,要不要给你儿子留条后路。”
魏承兴在恍神中猛然发现时湛已走至他身旁,他立刻收紧手中的刀:“离我远……”
话还没说完,时湛就猛扑了上去,狂乱间按下魏承兴拿着刀的手。
宛亦被推到一旁,重重地摔在泥坑里,她的感官终于复苏,慢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暴雨已停,阳光刺眼。
她缓了好一会儿,终于看清了眼前这狂乱的一幕。
魏承兴满脸疯魔地被时湛按在身下。时湛将银色刀刃沉沉地横在魏承兴的脖颈上,眼底是一片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冷,烈日尘嚣里,他压出一道血印:“你不该再来招惹我,我原本打算善待你的家人。”
魏承兴挣扎,时湛反手将刀刃划向他脸颊,鲜血从魏承兴脸上的深痕中涌出,流过眼睛,流出一片深红的世界。
见血的剧痛和恐惧让魏承兴动作放缓了一些,时湛重新将刀抵上他咽喉,压出一道血印。
触手可及的死亡终于让魏承兴消停了下来。
他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如果你真的想死,我就一刀下去了。”时湛加重了手中的力道,鲜血持续地从刀刃上流下,“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去自首,你的孩子就有救,或者在这儿死到我手里,这个地方,毁尸灭迹,比你想象中的更容易。”
魏承兴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真正濒临死亡的恐惧让他颤抖起来,或许是为了孩子,或许是为了自己,他求生的欲望突然就占了上风。
“我自首,我自首。”他开始求饶。
时湛抬眼,看着一旁从泥泞里爬起来,身形不稳的宛亦:“过来,来我身后。”
看着宛亦走到他身旁之后,时湛拿刀抵着魏承兴咽喉的手才一点点地抬起,放他起身。
死里逃生的魏承兴癫狂般地跑进密林中,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时湛才将手中的刀扔掉。
天地间很安静,暴雨后的烈日下连一丝风都没有。
凌乱的现场,废弃的车辆,陡峭的山崖,还有斑驳的血迹,让宛亦愣了好久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颤抖着抱紧了时湛的腰,眉心痛苦地拧了起来:“我差点害了你。”
“没事了。”时湛缓缓地擦掉脸上的血迹,温柔轻缓地安慰着她,“跟你没关系。”
空旷的崖边似有叠音,时湛平静得令她心悸。
宛亦环顾四周,深山断崖,鲜有人迹,信号都寻不到一分,缓了好一会儿,问时湛:“我们出得去吗?”
“嗯。”他对来时的路有大概的印象,只要走出山林,到有信号的地方,就会有人来接应。
两辆车均已报废,时湛带着宛亦走进山林。山林浓密道路凌乱,来时的车印已被大雨冲刷干净,时湛努力地回忆着、判断着方位。
走着走着,宛亦突然挣脱时湛的手,穿过几株老树,看不见了身影。
“别乱跑。”他皱眉。
“时湛!”
很快,宛亦的声音从西北方向的密林间传来,时湛慢慢走着,穿过林子找到她。
是一潭清水,宛亦站在边缘处,清澈水面没过雪白的脚踝,指着波光潋滟的水,宛亦对他说:“进来洗干净。”
时湛幽深的眼眸寂静无声,直直地盯着她发间跳动的阳光,缓缓地笑了笑。然后半蹲在潭水旁,脱了上衣,慢慢地清理着自己。
时湛的动作很慢,慢得像是过了一整个夏天。
等他清洗完,衣服早已经被宛亦洗干净,挂在树枝上,烈日骄阳下,很快晒干了。
时湛穿上衣服,有些累,坐在树下休息会儿。宛亦坐在他身旁,侧目看着他,干净的时湛身上,是清淡的自然气息,很舒适,闭上幽深双目的脸庞带着清逸。
她突然说:“谢谢你。”
时湛闭着眼睛笑:“怎么谢?”
宛亦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你以后,认真吃饭,好好生活,我就谢天谢地了。”时湛笑着睁开眼睛,“走吧。”
起身的时候却有些力不从心,他伸手,让宛亦把他拉起来。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树影割破月光,时湛在一片片光斑里找着路,很快又走入一片浓密树林,夜色在漆黑中处处弥漫着沁入骨髓的冷意。
密林森森。长风从天幕扑落,头顶浓密枝丫簌簌作响。
一会儿风又停,似有声响从四方涌来,零碎诡异,飘忽不定,让人背脊发凉。
宛亦突然问他:“你还想回到狩猎时期吗?”
时湛笑得无声,想起他们曾在波多黎各荧光海滩边关于生活状态的讨论,当时他说,相比于农业社会和现代生活,他更倾向于回到狩猎时期,这会儿,真困于深山密林,身体却诚实地告诉他:“不想了。”
时湛又问她:“你怕不怕?”
怕吗?宛亦反问了一下自己,好像不怎么怕,夏天的森林,有种特殊的木香,身边的时湛身上是略带湿润的清新,让她很安心。
好像有他在身旁,她就没什么好怕的。
又往前走了不知多久,走至一片旷野,夜渐深了,有些冷了,宛亦细细的手指冻得发白,时湛把她的手握在掌心,想给她暖一暖,但他的手似乎更冷,便合着她的双手揉搓起来。
旷野生风,头顶一片繁星璀璨,几颗流星划过,美得出奇。
宛亦抬起头:“我听说,对着流星许的愿望,都能实现。”
她在他的掌心里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月光落下,染出虔诚。
良久,时湛轻轻问她:“许好了吗?”
“嗯,”宛亦睁开眼睛,“愿我们,从今往后,多有喜乐,少染风霜。”
星光落在时湛的眼睛里,一刹搅出深深涟漪。
“傻瓜。”他笑,“许的愿望不能说出来,会不灵的。”
“一直以来,我都拖累了你太多。”宛亦仰着头看着时湛的眼睛,“从你认识我,我没带给你一件好事。希望现在还不算晚,让我有足够的时间,用你对待我的方式来对你。”
“不。”时湛摇头,“你让我见识了这个世界的美好。”
她给了他最可贵的心动,世间万物,带上了情感,才能看出美丽。山河岁月,有她才是风景。
月光落进时湛的眼睛里,清澈得像晨间的洱海,起着温柔的波澜,他问她:“如果有来生,还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宛亦垂下眼睛,抱住他:“如果今生不圆满,我求来世有何用。”
墨蓝天幕正北方的那颗孤星缓缓隐去,繁茂枝丫间的天空碎片渐渐变得清亮。
时湛低头看了眼手机,他们终于走到了有信号的地方,他侧过身看着宛亦,有一束晨光穿过丛林落在她身后,把她脖颈间稀碎的绒发镀上了模糊的光晕。
时湛突然发了疯般地想紧紧地抱一抱她,却在伸手的那一瞬死死地抑制住了自己。
最终,他只是轻轻触了一触她的脸颊,低声说,没事了。
君齐一直盯着时湛的共享位置,在信号出现的第一时间,就接收到了他的即时定位,飞驰着车子赶到。
他靠着驾驶椅,挑眼望着时湛:“警方在你昨天信号消失的位置撒网式搜寻,一个小时前抓到了魏承兴,还在找着你呢,自个儿就跑出来了,看来真是有九条命。”
时湛上车,顾不上君齐的调笑,极低的声音里是再也强撑不下去的痛意:“去医院。”
宛亦惊诧,与君齐同时看向他,时湛的身子在靠上座椅的那一瞬间僵垮了下来,苍白的脸上冷汗如瀑。
宛亦抓住他手臂,眼睛里满是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惊颤:“时湛——”
时湛松松握住她的手,勉力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字还没说出口,他身体就猛然前倾,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顺着他们相握的手,流得满身斑驳。
君齐霎时被一股寒凉浸透全身,半分不敢耽搁,定位最近的医院,打过方向盘,在呼啸的风中,把车速飙到了极限。
到医院时已有医生、护士守在门口,把半昏迷的时湛抬上抢救床,迅速往急救室推去。
宛亦惊慌地跟着抢救床和医生跑,她紧抓着他的手,而时湛手指的力度却在渐弱,只余一点儿。
被推进手术室前,时湛突然睁开眼睛,示意医生稍停下一会儿,然后吃力地扭头凝视着脸色惨白的宛亦。
“宛亦。”他艰难低唤。
宛亦跌撞地扑到他身侧,死死攥着抢救床的把柄,俯下身去。
时湛的目光恍若穿透了一生,在她耳边轻声说:“别在医院待着,先回去,以后,好好的。如果有别人,学着接受。”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被摩托车砸的那一下有多重,他几乎是拼着命将她护送到安全的地方的。
时湛此刻眼前已是白雾一片,却还是用力地看着宛亦,看一眼,或许就是此生的最后一眼。
“时湛!”宛亦的嗓音几乎被撕裂,她不明白时湛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发疯般地要往急救室里冲,几个护士紧紧地按住她不让她进。
被拉进急救室的时湛什么都听不见看不清了,这个世界好像离他越来越远,远得只剩下他眼前的那抹幻影。
幻影里,月静如水,他眼前的那个姑娘,虔诚干净,月光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她轻轻地说:“愿我们,从今往后,多有喜乐,少染风霜。”
他知道,他的姑娘此生最怕的就是失去和分离,更何况死别。
他忽然就后悔了,为什么要让这个姑娘爱上他?
手术室的灯持续亮着,宛亦坐在手术室外,紧攥着手指,被医院的凉意渗透了心肺。
渐渐地,有不少人赶过来,在手术室外打着电话,交流着,一片杂乱。
宛亦坐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恍着神,脑海中的光影,久久地停滞在时湛让她离开的那个画面——他让她,以后,好好的。
她好像什么都懂了,却抗拒着,不愿意去想明白。
明明是盛夏,明明外面温度那么高,她依旧全身冰凉。
“你是宛亦?”主刀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旁,宛亦倏然回神,腾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才发现手术室灯已灭,走廊一片清静。
宛亦惊乱:“时湛,时湛他人呢?”
“他的家人已经帮他转院了。”医生扶了扶眼镜,他主要是来告诉她,“刚才那位病人,急救中他突然清醒了几秒,问出一句,宛亦她走了没。”
他不知道,这是有多深的执念,才能支撑他在那种情况下醒来,不愿让这个姑娘看到最后最残酷的结局。
宛亦站在那里,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怔怔然看着医生,半晌,才艰难问出:“他伤得怎么样?”
“情况不太好。”医生皱起眉。
“右侧肋骨全断,内脏受损极为严重,耽搁时间过久,我们这边无能为力。即便是转到最好的医院,也凶多吉少。”
医生的声音落在宛亦的耳畔全成了连绵不灭的惊雷,她心跳越来越沉,越来越缓,最后,像被什么东西扼住般快要停跳。
她下意识地向外跑去,越跑越快,越跑越快,身体虚浮得恍若没有重心。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暴雨,天地间一片苍茫,她深浅跌撞在其中。
他说来生,可哪里有来生!
他说别人,可哪里能有别人!
她那颗耗费多年终于平静的心,已被他砸出千层激浪,要怎么才能重新归于止水!
接时湛转院的车子已经开出医院的大门,她疯狂地追在后面,冲着前方失控地大喊:
“时湛——
“如果你活不过来,我就跟你一起去死!”
她的声音在狂风中被打散。车子越开越远,不可能听得见。她接着嘶喊:“时湛你听着,我说到做到——”
她的脑海中浮现着时湛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反反复复,不停止。
她还没把那早已深入骨髓的爱说出口,她还没向时湛亲口说过爱。她不愿那迟到的、还未说出的话,变成无声的吊唁啊!
芸歌刚赶到医院,她看见失控的宛亦,冲到了她身旁。
“姐,你听我说。”芸歌抱着她,手中的伞被狂风掀飞,“我哥他就算现在凶多吉少,但还有一线希望,就算最后没了希望,他也想让你承载着他的希望好好活下去啊!
“他这一生只爱过你一个人,任何时候,他脑袋里最先想到的都是你,姐姐你冷静点,你要先坚持住!”
宛亦被芸歌抱住,却还在拖着芸歌往前走,往前追着那辆车,一步一步,全是失重的晕眩,像灵魂离了躯壳。
硕大的雨点打入尘土里,风卷着雨汹涌袭来,远近里只有凛冽的呼啸声。
宛亦的眼中是比大雨更滂沱的泪水,耳边还响着他的声音:“以后,好好的。”
似有闪电劈上她心头,那是比她想象中还尖锐的痛。
时湛的所有消息被全线封锁。
没有人告诉宛亦时湛在哪儿,她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宛亦用了所有的渠道,想尽了办法,都打探不到一点时湛的消息。
繁华城市,落在她眼中,是一座空城。
他与她攀过山岭,走出黑暗,她以为终见清明,所有的美好幻景却在那场大雨中仓促收笔。连带着她的未来,也深埋进了一片白雾之中。
命运何其残酷,把人这般玩弄。
宛亦枯坐房中,眸底一片凄怆。
她环视着她的房间,到处都是时湛留下的痕迹,细致入微的时湛,曾让她房间的每一寸都变得有生气。
光打在她面前的那只花瓶上,给怒放着的鲜花晕染上一层朦胧,那是时湛前几天刚给她换上的,是应季的白莲和蓝色绣球,配着几株浅紫的桔梗,鲜明美丽。
冰箱上里还有他留下的贴纸,她打开冰箱,依旧是满满的,仿佛还听得见他在她耳边轻笑着说:“记得吃早餐。”
她的电脑还通着电,画面停留在几天前那个她看了一半的视频,是时湛的一个专访,隔着薄薄的屏幕,他却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远得,她连伸手去触摸都不敢。
宛亦坐在那儿,颤抖,窒息,像再一次地被命运扼住了喉咙。以往的二十几年中,命运给她设了无数道无解的难题,但她确信,这次一定是对她打击最大的一次。
她的一切都是时湛给的,这世上,也再无人会像时湛那般待她,如果她曾被命运苛待,那时湛则是命运对她唯一的偏爱。
她懊恼、后悔,为什么不知道早点珍惜?为什么没早点清醒?拥有时湛的、她从未想过会失去的时光,忽然就成了她再也挽不回的时光。
芸歌过来陪着她,劝她,但宛亦对她的劝解没有任何反应。
她跟芸歌不一样,她们恰恰相反,她掩藏了本性,用冷漠强大伪装自己,芸歌看似柔软温和,却拥有坚不可摧的内心。
这世界上真正的痛苦都是无法言说的,因为没人会感同身受,它会像冰山一样沉积在你的心底,铸成一道枷锁,让你负着重,步步难行。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她依旧得不到关于时湛的消息。
桌子上的花已经开败了,无人来换。
宛亦忽然地,就不想知道时湛的生死了。
芸歌守了宛亦半个月,看着她从最初的疯狂到最后的沉默。终于见她开口:“如果哪一天他死了,不要让我知道。”
他不愿意让她看,她便不看了。时湛太了解她了,他太清楚,她承担不起不好的结局。
如果她知道时湛已不在人世,那她这一生,也就到此为止了。
宛亦看着芸歌,芸歌不曾见过那样的眼神,很静,很淡,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她完全喘不过气来。
“如果他好起来了,还愿意见我,帮我转告他,我会一直在华盛顿等他。”
——那是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
她只与时湛相识一年半,他的直接,他的坚持,他的主动,把她一步一步地从黑暗的困顿中拉出,如果没有他,她便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爱情是什么,一辈子都会被困在自己给自己设下的牢笼中。
既然一切都是你给的,那我便等你。
用这一生来等你。
宛亦离开了北临,来到她曾经生活过的华盛顿。
她从东半球走到西半球,房子里再没有时湛的痕迹了,当关于他的一切真正不再出现在她生活中时,那种空旷的、令人窒息的、无形的压抑,让她终于忍不住了,她半跪在陌生的房子里,哭得没了自己。
或许在找不见时湛的那一刻,她就没了自己。
他答应过她,不再离开她,可他没做到。
他没有做到。
宛亦又飞回北临,把那株时湛种在她家的珊瑚铃带回了华盛顿。
那一年的冬天,冷得无以复加,冰天雪地里,天地一派灰色,她种的所有植物都死了,唯有那株被她漂洋过海几经波折带来的珊瑚铃,在冷色的世界里,生得艳丽。
像是她那颗被流放的,再无着落的心,在等待的执念里生出的那丝微弱希望。哪怕那丝希望只是虚无缥缈的妄念。
风雪锁城,也锁了心。
北临的冬天和华盛顿一样,格外地冷。
卿墨自去年言子辰离开之后,也变得沉默很多,像一夜长大,他太年轻了,无法一下子接受生离死别,总觉得言子辰还在身边,安静地坐在那里玩魔方,任他吐槽也不反驳。
时隔一年,他才慢慢接受言子辰已不在身边的现实。
快放寒假的一天,卿墨出了寝室楼,不经意在楼下看见了王其正。
“王老师?”他诧异地走过去跟他打招呼。
王其正脸上的笑意比往日淡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落眼可见的沧桑。
“子辰之前住这儿是吗?”他问着卿墨,抬头看了看寝室楼和不远处的教学楼,追寻着少年留下的痕迹。
卿墨点点头,一瞬间泪目。
“王老师,”他说,“我有一个关于言子辰生活和比赛的VR视频,如果您想他,我带您去看一看。”
VR视频的浸入式体验太过于真实,王其正在看到言子辰的那一瞬间,身体轻颤了一下,他扶了扶眼罩,看着阳光中的言子辰朝他走来,仿佛看见了少年重生。
少年精致的眉眼间依旧清淡得不染过多情绪,却是生动鲜明,在跳跃的阳光中,朝气蓬勃。
他看着看着,就想起在言子辰成名后,他去找他,说希望能借助他的影响力多宣传魔方时,少年眉宇清淡却眼神坚定地说:“您放心,我跟您一样希望这项竞技能发展得更好。”
又想起在言子辰生病后,他告诫他多休息,别老想着练习,少年浮着笑容说:“这段时间,我没有练习指法,一直在脑子里构建改进着公式,以后能更快。”
没想到,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拿起魔方来。
视频中的言子辰进入赛场,拿出三阶魔方开始在后台练习,王其正走到他身后看着,行云流水,轻巧绚丽,眨眼间,他便将手中的魔方复原。
在去年的世锦赛决赛上,他第一次关注到这个少年,那日,言子辰虽失误,却让他看见了真正不凡的实力,关于言子辰风驰电掣的故事,便在那时展开。
在以后的接触中,他更是发现,这个少年是他接触的那么多选手中最爱魔方的那一个。
他在言子辰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20世纪80年代初,魔方传入中国,千变万化的神奇效果掀起了一股魔方热,在那个电脑和网络还没有普及的年代,他们自行摸索还原方法,仅十岁的他自己摸索出了复原公式,参加了1982年第一届世界魔方锦标赛,那次比赛,他虽未获得名次,却深刻地感受到了魔方竞速的魅力。
他的梦想便在那一年开始发酵。
但是之后,更多的玩具流入中国,电子游戏也逐渐出现,魔方热在中国逐渐褪去了,世界魔方锦标赛也不再举办。
直到2003年,WCA成立,停赛二十一年的世界魔方锦标赛才重新举办,年过三十的他在那场比赛中大放光彩,数十年如一日的练习让他横扫了很多项目的冠军,荣登巅峰。
之后,他便一直致力于中国魔方的发展和推广。
而言子辰,他爆发在这个最好的时代,他在论坛上毫无保留地分享着自己的技巧和心得,直播教更多人入门级的玩法,锲而不舍地练习,一次次刷新世界纪录,让更多的人看见了魔方的魅力,重新掀起一股魔方的热潮。
在这个普遍迷茫的时代,他是对热爱和坚持最好的标榜。
言子辰承诺他的,帮他进行魔方的推广,他做到了,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只留下写满悲怆魔幻让人唏嘘的半生。
王其正想催眠自己,关于言子辰,是个悲而不殇的结局,但他清楚地知道,今年年近五十的他,此生再也没机会见到这个让他惊艳让他热血的少年了。
眼泪已完全模糊了双眼,视频中的言子辰依旧生动鲜明地转着魔方,他却再也看不下去,王其正去掉眼罩,用手背抹了下双眼。
卿墨接过VR设备,关掉视频,沉默着与王其正一起走出工作室。
长冬阴冷,漫漫无期,校园道路寂寥无人,两人无言地走到校门口,卿墨想再往前送一送王其正,王其正摆摆手,不让他送了。
卿墨站在了原地,看着王其正微弯的背脊、瘦削的背影,第一次发现,人的苍老,真的就在一瞬间。
卿墨闭了闭眼睛。
岁月苍茫而残酷。
愿言子辰的梦里,没有风雪。
有人说,在一个与之前生活没什么关系的世界待久了,就能忘掉很多东西。
确实,在华盛顿的这几个月,宛亦觉得很多事情都随着时间淡化了,而关于时湛的所有细节却历久弥新。
她依然,睁眼闭眼都是他,梦里梦外都是他。
他说——宛亦,你要多笑,笑起来很好看。她便对着镜子朝自己笑,笑得眼底一片灰色。
他说——宛亦,你要好好吃饭,她便学着顿顿给自己做,难以下咽也要强压着自己一顿不落。
而他对她笑的那些画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造访,可那笑,却像是黑白映画,她看不清背景里所有缤纷的颜色,世界没了他,便也没了色彩。
只有一次,她的梦是彩色的,鲜明的世界里,时湛告诉她,他很快就会来找她,宛亦很长很长时间都无法从这场梦里醒来,梦里时湛清晰明亮地看着她,那个样子太美好了,美好得让她不惧岁月长。
君齐来华盛顿找过宛亦一次,她以为他会带来一些时湛的消息,但没有,他只是在她住的房子里转了一圈,问她:“你最近一个人过得怎么样?”
没等她回答,君齐又问她:“如果时湛永远回不来了怎么办?”
宛亦沉默着,她不能判断他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她想问,却不敢问。她太害怕,会问出不好的结果。
君齐接着说:“时湛总是会主动地出现在你的世界里,之前的你或许没有想过,有一天,可能他永远也不会出现在你的生活中了。”
宛亦的脸色一瞬煞白,整个身体像是被冰水从头浸到脚。
君齐看着她的失色,表情没有任何波动,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可能你也看出来了,我一直不太喜欢你,你和时湛的这段感情里,我从你身上看到的全是置身事外的漠然。”
一次又一次,无论时湛怎么对她好,都攻不破她那颗犹如磐石的心。
他何曾见过这么冷血的人?这世间尽是陌路人,可笑的是,能入时湛心的除了宛亦竟再无其他人,他劝时湛、嘲笑时湛、讽刺时湛,却依然等不到时湛死心。
时湛他傻子般一直守在原地,让宛亦转身就能看见他,任她虐,任她伤,任她肆无忌惮。
凭什么?他自始至终都想来问问宛亦,你凭什么?
“时湛他这个人一向冷静自持,但一碰上关于你的事,就完全没了理智。”君齐冷然双眸暗波浮动,看着宛亦,“你知道魏承兴的口供里是怎么说的吗?
“魏承兴说他劫持你,准备与你同归于尽,时湛在路边抢了一辆摩托车追到山崖边,在魏承兴准备带着你开入悬崖的时候时湛硬是把他的汽车给撞了回去,时湛他自己却连人带车地撞上旁边的树干,直接把摩托车给撞报废了!
“你想象一下那是多大的冲力,明白时湛为什么会伤得那么重了吗?”
君齐看着宛亦,言辞是刺骨的凉讽与愤怒:“那个傻子他是在以命换命!他伤成那个样子,还要忍着,克制着,拼着命把你安全送回去!”
时湛一向认真、负责,就连对付对手也像对挚爱的执着,给无情的商战添上一抹又一抹清亮而孤寂的底色。他同样心怀大义,不是滥杀鲁莽的复仇者,从不伤及无辜,甚至把魏氏坍塌后的那些员工都给妥善地安排了。
这样的人,这么好的人,他值得更好的。而不是一次又一次给他眼前的这个女人玩命!
“我来没别的,就是想告诉你,两个人如果付出的感情不对等,就不会有好结局。”君齐平稳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冷眼看着宛亦灰白的脸色,丝毫没有留情,“你也没必要一直等他,不一定能等到,这世界上想对你宛亦好的人这么多,你何必只祸害时湛一个。”
君齐找到宛亦的当天下午,芸歌也赶来了,她站在街道对面望着站在家中花园里的宛亦,宛亦的脸沐在夕阳的光里,望着一株珊瑚铃,半天没有动一下。
这幅画面很静、很美,美得让芸歌感到心碎,她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下这个画面。
画面里的宛亦,是被刻在旧时光里走不出的人。
芸歌很想走过去告诉她,风雨再大,也会有停歇之日。
君齐却拉住了芸歌:“走吧,不要打扰她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
花园中最后的落日金粉散去,看不见星星的夜空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夜里,喧嚣淡去,宛亦很难入眠,没有时湛在身边的日子,已有近两季。她回想着白天君齐问她的话——如果时湛回不来了怎么办。
这个世界唯一的时湛,曾给予了她关于未来所有的具象,灯光的颜色,窗边的花朵,电视机的位置。
他也曾遭遇不公,也曾踽踽独行,但仍带给了她力量与希望,把她拉出生活的泥沼。
如果他回不来了,那她就等在这里,看人群的聚散,看指数的起伏,看四季的更替,在回忆里终老一生。
可她还是希望,她能有机会弥补她亏欠时湛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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