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洛巧：“！”

        这神出鬼没的声音，吓得洛巧一激灵。

        “飞船里的监控是需要能源维护的，由于内部监控不属于必要开启的内容，一般来说是不开启的。”阿福淡声道，“但是各房间的监听设备是24小时开启的。”

        “——就比如，你在走廊上说我坏话，我肯定能听到。”

        少年音懒散沙哑，杂着微弱的电流声。

        不知为何，她从那程序设定的声音中听出了几分嘲讽。

        洛巧尴尬地用指甲挠了挠掌心，心虚似的，微微抬眸，敛着目光，朝周围扫视了一圈。

        她小声嘟囔：“也不算坏话吧……”

        “我不会偷看令堂与您洗澡的。您放心吧。相关房间的监听设备，您也可以自主关闭。”

        “另外，虽然我被设定为男性少年的声音。但是，我毕竟是人工智能而非碳基生物，不会对身为人类的你产生发自繁衍欲的相关感情。这点请您放心。”

        不带感情色彩的陈述，如同一把把锋利的箭矢，射在她心口。

        洛巧的脸红得能滴血。

        倘若面前有个真实的人，她必然要躲开那人的目光。但此刻的声音发自四面八方，让她一时不知道该往哪看。她只能局促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看着它们随着自己被洛华兰拖着往前走，而匀速移动的残影。

        “噗嗤。”从身旁传来的声音。

        洛巧抬头，对洛华兰怒目而视：“妈！”

        洛华兰忍着笑，嘴角却还是不住抽动，隐约上翘。她做了个将嘴角往下扒拉的姿势，眼里的笑意却愈发浓郁了。

        洛巧：这种莫名心塞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另外，关于记仇和报复。”ai少年音。

        “我的出厂核心设定中，写入了‘人工智能三大原则（注1）’，以及相关衍生指令。因此，我是不能主动伤害帝国文件里规定的智慧生物的——这些‘智慧生物’里面，当然也包括你们人类。”

        “呵。”

        洛巧：“……”

        她嘴张了半天，口型变换，最终一个字也没说。

        她低头嗫嚅：“……我现在知道了嘛。”

        “好的，谢谢您的理解。”

        说完这句话后，懒散的少年音像耳旁短暂停留的风一样，倏得消失了。

        一颗不规则的小石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砸到深褐的焦土上，又往前骨碌碌滚了老远。

        越想越气！

        她心虚个什么？居然被一个人工智能给怼了？

        洛巧低着头，将所有怒气都发泄给了地上的石头。石子被踢得老远，连带着扬起烟雾般的低矮尘沙。

        洛巧故意大声道：“好热啊！我感觉我要熟了！”

        见身前行走的洛华兰没反应，洛巧又怪叫道：“怎么那么热啊！我要融化了！中暑了！”

        “这鬼天气哦，确实挺热。”洛华兰递了个纸折的扇子给她，“以后咱们飞船门口一定要多种点有树荫的植物，那样就不会那么热了。”

        “我小时候可是没有空调的，我记得有几个夏天，那天气比现在还热，我们还不是熬过来了？”洛华兰睨了洛巧一眼，“哪像你们现在，一个个都享受惯了。”

        洛巧忍不住道：“什么叫享受惯了？能这么比吗？”

        她还想说什么，话到口边，看到洛华兰后背的衣服，被汗粘在了皮肤上，一大片深色的湿痕。

        她注意到，洛华兰的领口也是透湿的，紧紧贴在胸口。汗珠像泼出的黄豆，从她妈的额角、人中、侧颈，密密麻麻地沁出。洛华兰抹了把汗，一甩手，几滴汗水顺着指尖，被甩在地上，留下点状的湿痕，又迅速被蒸干。

        洛巧沉默地撇过头。

        她接过那柄迷你小扇子，嫌弃地打量了两眼——这是用从她那本线圈作业本撕下来的“废纸”折的，纸面皱巴巴的，上面还依稀能看出歪歪扭扭的“囡囡宝贝”、“威武霸气”、“恐怖如斯”……

        无视了那些耻辱的字，洛巧一脸冷漠地扇风。

        热腾腾的风刮过荒野。细小的砂石擦过侧颊，扇子的纸边被吹得卷起。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下一秒。

        还算平整的土地上，凭空出现了两辆背对背的小型挖掘机。一浅粉一天蓝，亮堂堂新崭崭，外漆明晃晃地反光，直勾勾地晃眼。

        挖掘机的动臂连着同色铲斗，安安静静地垂在车灯前，彰显出低调的精致。

        显然，这出尘的气质，不是普通挖掘机能够比拟的。

        洛华兰指着两辆外形不俗挖掘机，道：“一人开一辆，我们绕着这个地方，挖一圈壕沟。”

        洛巧：？？？

        洛巧：……！

        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洛华兰话里的意思，洛巧哀嚎：“有没有搞错！我不会开挖掘机！我都没有驾照！”

        “我的驾照是c1，也不能开挖掘机。”洛华兰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你小时候不是开过碰碰车吗？触类旁通一下，开车都是大同小异。”

        ……神他爹大同小异！

        她在游乐园开碰碰车的时候才七岁啊！！

        不对！这不是重点！

        就算她是个碰碰车世界冠军，她也不可能会开挖掘机啊！

        这能是一回事吗！

        “反正这个星球就咱们两个，咱俩隔远一些，一人开一辆。你就当提前在驾校练习了。”洛华兰指着一望无垠的深褐色土地，“再说，这里比驾校宽敞多了。就我当时报那驾校，哪有那么好的条件呐！”

        洛巧还想反驳，面前光字一闪。

        【伟大的领主大人向她的领民“洛巧”发放了强制任务。】

        【任务内容：学会驾驶迷你挖掘机，并与领主大人齐心协力，一同绕飞船挖一圈壕沟。

        任务性质：强制任务。（检测到领主大人很希望这件事情能够完成呢～）

        任务时限：144小时。

        任务奖励：领主大人愉悦的心情，就是领民们最棒的奖励呢～

        任务惩罚：任务失败后的168小时内，丧失味觉（这也算惩罚吗？领主大人对她没用的领民未免太温柔了叭～呜呜～好感动qaq～）】

        洛巧：……

        靠。

        吃东西没味道？？？温柔？？

        这分明是酷刑！

        简直太离谱了！！！

        “这回这个惩罚还成。”洛华兰挠着下巴若有所思。

        洛巧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妈。

        就差把控诉俩字儿写脸上了。

        “那咱们开始吧。”洛华兰边说，边拉开浅粉色挖掘机的大门，踩着布满积木凸点纹路的深灰色脚踏板，三两下爬了上去。

        浅粉色挖掘机的侧窗下沉。坐在挖掘机驾驶座上的洛华兰，手肘搭在窗沿上，探出半个脑袋：“小巧啊，知道你喜欢天蓝色，那辆天蓝色的挖掘机就留给你了。我开这辆粉的，我记得你不怎么喜欢粉色。”

        语毕，她缩回头，扣好浅粉色的安全带、握紧裹了皮套方向盘，目视前方。

        “嗡”的一声，粉嫩嫩的挖掘机颠了两颠。紧接着，发动机启动的声音响彻荒野。

        与此同时，和车身比起来显得巨大的灰色橡胶轮高速旋转，飞窜出去，只留下一个秀气娇小的挖掘机背影。

        轮子带起的黄尘扑面而来。

        还是烫的。

        洛巧：“……”

        洛巧虚着眼睛抹了把脸，汗水和着尘，在脸上搓起了橡皮屑般的泥。

        洛巧盯着自己脏兮兮的掌心，沉思了两秒。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133：59：59。

        天地间，夜色如墨。

        卷着细小砂石的风，在无垠的黑暗中潜行，刮过石壁、蹭过尸骸、挤散聚集的虫蠹、钻出骷髅的眼眶，化作凄怨悠长的泣声，洋洋洒洒地占遍每一寸每一厘的空气。

        匍匐巨人般的飞船，亮着零星的光，像是黑夜的眼睛。

        机械表上显示时间为21：25。

        咬着笔头的洛巧，从手表指针移开目光，细长白嫩的指尖，在线圈作业本的硬皮上，轻轻上点了两下。

        “小巧，认真听，做好笔记知不知道？”

        “我手机开了录音的。”洛巧说，“我们现在又不会造纸。这些作业本的纸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是不可再生资源，用一张就少一张，我得省着点嘛。”

        洛巧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干脆把本子收了起来，笔夹在人中，往后一仰，躺在银白金属地台上盯天花板：“录音可以语音转文字，存到手机备忘录里，一样的。反正阿福说普通话挺标准。”

        洛华兰懒得理她。

        白天的时候，她们已经将阿芙洛狄忒的默认语言模式调成了普通话。阿福起初很惊讶，因为在星际时代，这种古老的龙夏语言多用于诗歌创作、词曲谱写等高雅艺术领域；又因为象形文字学起来难度颇高，极少有普通人会去修习。

        阿芙洛狄忒轻笑一声。

        洛巧怒不可遏：“阿福你笑什么笑，不准笑！”

        阿芙洛狄忒不置可否，接着道：

        “……红土绦虫并不是k-1069星球的特有物种。事实上，几乎所有具备宜居潜力的星球，初期都会有红土绦虫出没。”

        “……红土绦虫作为无智慧可食用虫族，其独特的口感、鲜美的滋味、丰富的营养，使其在广大食客中广受好评。但食用虫肉时也应注意，由于红土绦虫蛋白质含量是鸡肉的二十倍，部分碳基生物会出现虫肉不耐受的情况。如发生过敏反应，请及时停止进食，并谨遵医嘱服用相关治疗药物。”

        “……红土绦虫有个很大的弱点，它们害怕火焰，遇到火焰会迅速融化、在极短的时间内死亡。当然，生物趋利避害的特性会使它们自觉远离有大量自然界可燃物的地方——比如大量植被、有沼气的场所等。”

        “……对于虫潮，红土绦虫的虫潮在历史上出现过多次，均被成功化解。因为能源不足，我现在无法连接到星网，有关这部分的信息，无法进行详细阐述。”

        洛华兰点点头。表示理解。

        “等应付完虫潮，我们就一起去采矿。”洛华兰道。

        洛巧点点头。

        她对飞船上未开启的高科技娱乐室、传说中的星网、以及这个崭新陌生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而要接触到这类事物，能量块是必不可少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们早上去观察韭菜种植情况，并对其他有种子的作物进行了对照播种实验；太阳不那么猛烈的上午和傍晚，驾驶挖掘机挖壕沟；晚上，围坐在驾驶室里，一边用橡皮泥数据线给手机充电，一边听阿福讲述星际时代背景知识。

        倒计时的光字滴答滴答减少，太阳升起又落下，飞船背面的土地上，长出了绿油油的韭菜、胖墩墩的土豆、红彤彤的小辣椒、水灵灵的樱桃萝卜……

        比地球稍小的单株作物，排成一横排，整齐、鲜艳、明亮，为荒漠的一隅，注入勃勃生机。

        距离虫潮只剩一天的时候，洛巧的天蓝色挖掘机与洛华兰的浅粉挖掘机顺利回合。

        母女二人从挖掘机上跳下来，相视、点头、击掌，笑容和煦。

        洛华兰擦了擦手，掏出一颗用醋和蜂蜜腌渍过的樱桃萝卜，塞到洛巧嘴里。

        【强制任务已完成。】

        【任务奖励发放……领主大人似乎十分愉悦呢！】

        洛巧嚼着樱桃萝卜，蜂蜜柔软的甜味渗在爽脆的萝卜里，一咬下去，满口甜辣清香的汁水。

        洛巧眯着眼睛笑了。

        “我就说，我生出来的女儿，肯定是有天赋的！”

        “有眼光！”洛巧抄洛华兰竖起大拇指。

        驾驶挖掘机确实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刚开始，她还会时不时熄火。一时沮丧过后，她坐到洛华兰的座驾上观察了一阵子，再回到自己的天蓝挖掘机时，开起来就渐渐顺手了。

        天高而远，整个世界上只有她和妈妈。只有洛巧和洛华兰。只有两辆移动的车，两个开迷你挖掘机的人。

        万籁俱寂，这种悠远的安静，让她短暂地遗忘了炎热、遗忘了烦忧。

        有时候，车行走的路线会稍歪几米，但很快就能调整回来。

        此外，不得不提的是：开着窗户驾驶挖掘机，窗外的风灌进来的时候，那叫一个凉爽痛快！

        洛华兰笑着拍了拍洛巧的肩膀，随后将两辆挖掘机依次收入空间，领着洛巧往飞船方向走。

        当晚，她们互道晚安，各自入眠。

        第二天上午，11点25分，她们将迎来第一轮虫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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