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二章梅子留酸软齿牙

安承捏着手中薄薄的一张纸，一双眼只定定盯着纸头上“安凌”两字。他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摁在桌案上，隐隐抖着。

        安凌什么时候去选的帝师预备，他竟一点没听说，这小兔崽子，长大了和她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不让他省心！

        她能耐大得很，现在自己有主意了，报了帝师不说，拉着煜儿一并报了，就是瞒着他老头子，滴水不漏！

        安承气得简直喘不来气，他龇着牙，抓过茶碗猛灌下一口，将手上的名单捏得变了形。一旁管伯看着心惊胆战，只想着小小姐这次是将家主惹毛喽，不好收场，这可不好，得上前给小小姐说几句好话。

        管伯脚尖刚刚向前着了着地，安承便一拍桌子，怒气冲冲道。

        “老夫去面圣，腆着老脸也要请圣上将这俩小兔崽子扯出名单！”

        “哎，哎家主！！！家主不如先同小小姐说说？”

        话音未落，安老将军脚步早就踏出去了，管伯没法，狠狠叹下一口气，犹豫一下，便转身去找小小姐了。

        安凌守在府门前，看着侍从匆忙备着马匹，她只管自己倚着石狮子站得随意，环臂不知道想些什么。

        少女慵懒地半伸着腿，大半个身子隐在阴影里，只有小腿脚尖晒着太阳。今日是艳阳高照，清风醉人，极是好天气，适宜出游，但她可有其他事情要做。

        “砰！”

        一声巨响，安凌回头一看，正巧看见自家祖父一个拍门，大踏步迈出去，与她瞪个对眼。

        祖父安承一下愣住，正正瞧着安凌抬抬眉梢，伸个懒腰，面带笑意道。

        “阿翁，这样早就出去呀？干啥去，凌儿随你一起可好？”

        安老将军脸色一变，一股子火气直冲脑门轰的一声炸开来作烟花散开。他干瞪着一双眼，看着无所谓的孙女，更是气得胡子都竖起来。

        “好个屁！老夫迟早给你气出病来！”

        他几步跨过来，一把抓过安凌后颈上的衣料，欲将这小兔崽子整个儿提起来。

        “也好，现在、立刻、马上，和老夫去面圣！”

        安凌一下侧过身，躲过一手，滑到安承身后，背过手平静地说到。

        “阿翁，我要做帝师。”

        老将军听见这话，更是火上浇滚油，咬着牙“呸”了一口，抡个左拳眼看着就要打过去。安凌却像没有见到似的，避也不避，直愣愣盯着阿翁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阿翁，安凌一定要做帝师。”

        鼻尖一阵疾风掠过，近在眼前的拳头忽地偏离方向，力道极重地砸在耳边的府门之上。“咚”的一声，就像撞醒一口陈年不响的老钟，声音沙哑，底子还是浑厚。

        安凌抬眼看着，面前阿翁眼中充着血丝，咬着牙使劲收回手，深深瞥了她一眼，然后转身顿一顿，一脚踹开半开的府门，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憋出来。

        “管不着你！”

        听见这一句，安凌偏头耸耸鼻子，飞快眨着眼，盯着远处鹤立鸡群的墨黑宫顶。猛烈的阳光铺洒下来，照得绛紫琉璃瓦都隐隐反着光芒。

        她憋了好一会儿，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回转来看着安承，压着情绪低低说到。

        “阿翁，我们去看看娘亲吧。”

        老翁一下停住了，慢慢的，经历多年征战的宽厚背脊微微弯下来。他背对着孙女抬起右手，使劲儿揉搓着自己的脸颊，罢了，抬脚放慢脚步向着后院走去。

        安凌也不再说，抬脚跟了上去，顺手关上厚重的木制大门，“吱呀”一声，锁上外头渐渐刺人的日光。

        暑夏至，日下已有腾腾热气。时近当午，连平日热闹的坊市也有些呆滞了。

        皇甫煜百般无奈地走在大街上，热得闷出些汗来。为何烈日当空却还要出门？这事还得早早追溯一下。

        今日近辰时，安凌突然跑过来说口干要吃酸梅汤。他本想说让府上厨娘做一做罢了，哪知那丫头今日偏得嘴刁，要吃西市时新的酸梅汤。拗不过这丫头死缠烂打，他便应下了，正巧无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亲自去买。

        上街皇甫煜便后悔了。

        他迈着步子，想着速战速决，闷着头只管向前走，偏生石板路衬了日光，炽热炙烤的像方添了柴火的烫铁板。隔着鞋底板也是滚滚的热气，顺着筋络漫上来，五脏六腑都浸出汗来。

        日下的日头见了鬼的毒，恨不得将人晒个窟窿出来。奈何天高皇帝远，虽然心头抱怨纷纷，也是没什么办法。

        罢了罢了，再过一个街口，便到小食铺，到时挑那放冰的酸梅汤，取个冰盒存着，算着时辰回府，趁着冷意一口，凌丫头吃了定然欢喜。

        皇甫煜快步走着，脑中东西瞎想的倒是没少，独自个儿抿着嘴轻笑。做哥哥的嘛，谁不想着宠好自家妹妹？

        他舒了眉，这般想着，便是站在大熔炉里也是一番自得其乐。

        “嚯！你瞧你瞧！”

        “哎呀，这个……”

        耳边忽地一下混乱，眼睛还没有反应，鼻头先闯进一阵清冽的药香。皇甫煜没忍着，当下轻轻打个嚏，皱着眉头望过去。

        一眨眼却见一个略娇小的身子，顶着墨纱幂篱从头到脚盖住，在日头猛烈的西市街头，显得格格不入。

        这姑娘也是奇怪，竟不嫌热么？皇甫煜仅仅是瞧上一眼，就觉得闷得紧，他不多想，放着步子继续走。

        说也奇怪，天公总在他想作美的时候作美。正当日头的时候，竟微微地刮起风来，当街都能听见人们松了一气的喟叹。皇甫煜更是心头一放，浑身舒畅，脚步登时松下来，有些闲适的味道了。

        也是这样，本在身后的幂篱姑娘便慢慢追上，错肩。皇甫随意偏头一瞥，正看得清澈夏风穿过，撩起玄色的纱幕，隐隐露出素色的衣裳和腰间配的翠绿物什，好像背后还背着什么大物件。

        那姑娘迅速伸手扯过墨纱，急急理了幂篱，偏身匆匆向前走进漫漫人群。皇甫煜只是略点一点头，预备拐弯了。

        等等！

        他脑中忽地又闪出那姑娘腰间的翠色，什么荷包，有那么清亮的颜色吗？分明是玉佩！

        可又有哪家姑娘会随身带玉佩的？

        他瞬间想到一个人，也是一身的药香，仰头看他的时候，眼睛总是湿漉漉的。

        莫不是！

        皇甫煜猛一咬牙，折身回去抬头张望，所幸那姑娘幂篱显眼的很，还没走多远。他赶忙跑过去，穿过纷纷扰扰的人群。

        可是西市人如潮啊，便是烈日当空，也是人来人往。他拨开身前的浪潮，却不知幂篱少女恍若偏身一眼，没有一分犹豫转角进了巷子。

        当他再抬头的时候，只余热闹的叫卖和纷乱不绝的过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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