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命运

周樾从梦里醒来，头昏脑涨，原本半掩着的窗户现在全打开了，风很大，墙上的电影海报被吹落一角，呼啦呼啦拍在墙上。

        他起身去关窗，赤脚踩在地板，感觉落不到实处，虚浮无力，抬手摸了摸额头温度，大概是发烧了。

        卧室里的时钟指向五点，天快亮了。

        周樾吃了两片退烧药，躺在床上却再也睡不着，迷迷糊糊等到七点，楼下响起几声车铃——胡栀子去学校了，半年前，她用奖学金给自己买了一辆白色的自行车。

        他摸索到柜子上的手机，犹豫着要不要请假，手机却一阵振动，收到一条来自虞珂的新消息。

        “你爸和我妈大吵一架，他半夜收拾行李回老家了，你注意点。”

        周樾按灭屏幕，感觉从头到脚异常疲惫。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准时去了教室。

        教室里吵吵嚷嚷，原本整洁的课桌上扔着几张广告单子，周樾看见了，随手捏成一团，准备丢进教室后面的垃圾桶。

        “别扔别扔，你倒是先看看啊。”同桌拦住了他的动作，“是提前批专业的宣传单，老师让发的。”

        周樾略微扫了一眼，掠过几个“工科实验”“海洋技术”，视线在“公安类大学”那一栏停了停。

        同桌问他，“说真的，你以后想选什么专业，做什么工作？”

        周樾摇头，“没什么特别想做的。”

        “怎么这样啊——”同桌大概是觉得这回答扫兴，拖长了声音抱怨。

        “你呢，”周樾问，“你是怎么打算的？”

        这下轮到同桌沉默了，他讪讪地，挠了挠头，“我也没想好。”带了点情绪，“我们情况又不一样，你的选择比我多多了。”

        周樾没再回答，只在心里想着“那也未必”。

        高三之后，适应了理科班的学习节奏与强度，周樾的成绩稳步上升，基本能稳定在年级前二十，如果再往前攀一攀，或许就能赶上胡栀子的名次。

        每逢大考，整个年级的成绩排名都会张贴在教学楼下的走廊上，文科理科分成上下两排，一个个名字并排着罗列。趁着周围没人的时候，周樾曾经丈量过，他和胡栀子的名字，大概隔着一个手掌的距离。

        今天本该是平静的一天，然而。

        “周樾，老师让你去趟办公室，你家长来了。”班长从门外走进来，冲着后排喊了一声。

        家长来学校探望孩子，实在是很寻常的一件事，不外乎送件衣服、带点水果零食……班上同学都没太在意，同桌在背后说了一句，“有吃的能不能分我点啊！”

        走廊里很多人，高三了，在教室外追逐打闹的人依旧不少，或者说，正是因为高三了,渴望玩乐的人才更不少。

        周樾穿过一片片同龄人，停在了办公室门口。

        从看到短信，再到此时此刻，他内心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就只是平静地往前走，和从前的无数次一样，平静地迎接命运。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传来几声交谈，一个中年男声说“孩子大了不听话，就是欠管教”，周樾敲了门，跨过门槛。

        啪！像是闪电劈下，一记巴掌砸在了他的左脸，周樾一个字也没来得及说，被打得眼冒金星，踉跄后退。

        办公室里有三位老师，几个学生，都被声音惊动，齐刷刷看了过来。

        小张老师立刻冲过来，挡在了周樾的面前，尽管少年人飞快抽条，周樾已经比他高出了半个头，他还是本能地做出了庇护的姿态。

        与之相对的，周樾的父亲，站在这两人面前，神情格格不入，反而像是一个侵略者。

        小张老师万分错愕，“这位家长，周樾爸爸，你怎么动手打孩子呢，这是学校！”

        周樾爸爸长着一张朴实的劳动者的脸，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暴怒状态，一见到自己的儿子，整个人都显露出狰狞。

        他猛地拔高音量，“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关你屁事！”

        小张老师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状况，他脑子很蒙，紧紧攥住周樾的胳膊，试图劝说什么。

        周樾发出了一声嗤笑，声音很轻，他无意去挑衅、去反抗什么，只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气声。

        中年男人却如此轻易被激怒了，他一把推开老师，两只手提起周樾的衣领，把他往办公室外拖。

        周樾没有闪躲，顺从地被半拖着拽了出去，耳边嗡嗡作响，眼前很多人影堆叠在一起，好像有很多学生聚了过来，又议论着散开了。背后有人喊叫，大概是老师，周樾没有抬头看。

        跌跌撞撞地下了楼梯，中年男人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围观的眼神越来越多了，他又紧张又兴奋，左右看看，想找一个开阔的场地，最好能让所有人都能看见。

        这不是他的本意，但不由自主地，满腔愤懑急于宣泄，一个火星炸开，燃起了一身的怒火。

        他拖着周樾，往操场走去。

        哗啦一声，胡栀子手里的一摞作业掉在了地上，她刚从教室走出，就看见露台旁挤满了人，大家探出头去看同一个方向，伸出手指指点点。

        李霖余靠在门边，拉了拉胡栀子的衣服，他说道：“好像是你的那个朋友。”又摇头，“但愿是我看错了。”

        胡栀子丢下手里的东西，飞快跑下楼梯。

        李霖余蹲下来去捡地上散落的作业，他把作业重新摞好，放进教室，叹了口气，随后也跑了出去。

        操场上学生不少，还有一部分教职工，正在悠闲晒太阳。

        周樾感觉浑身都痛，自内而外的难受，他烦躁地挥手，甩开了中年男人。

        男人被吓了一跳，震惊于他竟然敢于挣扎，同时也纳罕，他竟然有这样的力气。中年男人咧嘴笑了，“几年没教训你，现在翅膀硬了，敢顶撞老子了——”

        \"你为什么要回来，怎么不死在外面？”周樾没有看他，像是对着空气发问。

        “你他妈的说什么——”中年男人高高抡起手掌，用尽全力往下扇。

        扑空了。

        胡栀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直接扑在周樾背上，借着这个冲劲，一脚踢在中年男人的小腹，踢了一脚还不够，又狠狠踹他的膝盖。

        胡栀子抱着周樾的胳膊，把他带着转了个方向，挡在自己背后，她怒气蓬勃，大声说道：“听不懂吗，他问你怎么不死在外面！你这种人，怎么不死了算了！”

        中年男人勉强站稳，回过神来，怒不可遏，他把袖子往上卷，骂骂咧咧走上前，“哪里来的小杂种，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胡栀子深感滑稽可笑，她干脆大声笑了出来，她说：“你来，动手吧，打死我啊，打不死又怎么说？”

        这么说着，她左右挣扎想要迎上去，却被圈在周樾的怀抱里，挪不动半步。

        小张老师带着保安赶来了，七手八脚按住了中年男人，李霖余站在不远处，面色平静地看着。

        周樾牢牢抱住胡栀子，直到她小声抱怨，“够了啊，快松开，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周樾没有松手，只是慢慢放松身体，垂着眼睛，额头轻轻倚靠在她肩膀，“我知道，你一直这么厉害。”

        /

        教师食堂门口挂着小黑板，写明了今天的特色菜品。

        小张老师豪气干云，把饭卡摆在了三个学生面前，一挥手，“想吃什么随便拿！”

        李霖余端了几盘排骨、水煮肉片、辣子鸡，拿着饭卡结账，滴滴滴——电子音提示，“余额不足！请充值！”

        小张老师讪讪地后退，和食堂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让学生们先吃，自己去后面充饭卡去了。

        周樾、胡栀子、李霖余三人并排坐下，谁也没有先动筷，沉默半晌后，李霖余起身换到了胡栀子对面，他自言自语，“坐在你俩旁边，总觉得不太合适。”

        换了个位置，李霖余的视野正对窗外，他一抬头，就看见窗外站了个人，是刚才那个粗鲁而癫狂的中年男人。

        李霖余远远看他一眼，发现对方手里提着东西，盯着周樾，在门口徘徊，一副畏缩不前的样子。

        李霖余低下头，装作夹菜的样子，快速说道：“周樾，门口有个男人……应该是你爸。”

        周樾脊背一僵，正要回头，胡栀子却先一步站起来，“我去看看。”

        周樾也要起身，李霖余却摇了摇头，“你过去反而容易出问题，保安叔叔也在门口吃饭，别担心。”

        漫长的两分钟过去，胡栀子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过来了，她对上周樾的视线，宽慰地笑了笑。

        “周叔叔给你买的水果，他说，这次来没什么事，就是看看你，顺便把这个给你。”黑色塑料袋被放在餐桌上，几个贴着“红富士”标签的苹果滚了出来。

        三人沉默地看着滚动的苹果，胡栀子忽然说：“周叔叔没认出我来，也是，好多年没见过了。”

        周樾拆了一副一次性筷子，把毛刺处理干净，摆在胡栀子面前，说道：“怎么称呼得这么礼貌？”

        胡栀子耸耸肩，“毕竟我还踹了他一脚。”

        一颗苹果滚到了周樾面前，他嫌弃地用筷子一拨，苹果又磕磕绊绊地滚到了李霖余手边。

        李霖余飞快移开了手，同样露出了微妙的表情，他提议道：“既然大家都不想吃，要不然，我把它拿去丢了？”

        周樾问道：“他走了吗？”

        “嗯，已经走了。”李霖余探头看了看，“怎么样，要丢吗？”

        周樾低头吃菜，明明只是一盘清炒时蔬，硬是被他吃出了开水白菜一般的缓慢庄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算了，隔这么远拿来的。”

        李霖余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几分钟后，小张老师回来了，他重新拿出饭卡，提议大家再去选点菜。

        胡栀子把饭卡推回去，又放了个苹果在旁边，说道：“张老师，吃点水果。”

        小张老师看看桌上四散的苹果，又看了看几个学生，不禁大为感动，“你们这几个孩子，哎哟，真是太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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