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习惯

“给你。”胡栀子把一支冰棍递到他眼前。

        周樾正坐在学校凉亭的长椅上，反应慢半拍，眼神越过冰棍，落在她的脸上。他犹豫着接过冰棍，把塑料袋撕开一条缝。

        “等等！不是给你吃的！”胡栀子一把夺过来，给他换了另一个包装完好的，“敷敷你的脸。”

        周樾依旧走神似的，慢慢把这简易冰袋贴在了红肿的脸颊上，过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笑什么啊？”胡栀子怪道。

        “这次可是你先和我说话的。”周樾瞥她一眼。

        “……”胡栀子失语了，只觉得无奈又好笑，冲他摇了摇头，往后一倒靠在凉亭的柱子上，也发起呆来。

        凉亭正对着学校后门，远远望去，可以看见栅栏紧闭，值班人员在警务室里喝茶聊天。正是晚饭时间，学生和小贩正隔着院墙偷偷传递小吃，值班人员偶尔看见，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说，等到上大学，大家会变成什么样子？”胡栀子问。

        周樾顺着她的视线看一眼，又闭上眼睛，“这谁能说的准。”

        “嗯，”胡栀子应了一声，“是很难预料，不过，到那时候都长大了，至少能掌控自己的生活吧。”

        两人闲坐一会儿，天边云絮飞快变换，一点点黯淡下来。

        路边草丛里埋着几个广播，此时突兀地响起来，播放一首轻音乐，操场路灯也适时亮起来，快要入夜了。

        “很久没有听到我妈的消息，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周樾忽然说道。

        尽管两人相识多年，对彼此很熟悉，但有些话题从未谈论过，周樾更是从不主动谈起自己的家庭。

        他一开口，胡栀子正要迈出去的脚就又收回了。

        “你想她了吗？”胡栀子说道。

        周樾摇头，“不会。”

        “噢，”胡栀子也点点头，“也是。当初她一走了之，既没有痛快离婚，也没有别的说法，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把你一个小孩子留在家里，面对你爸。”

        \"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怪她，”周樾略偏了头，思索着，“只是有时候会想起来，不知道她现在会不会后悔……后悔没有早点走。”周樾笑了。

        胡栀子也跟着笑，“你倒是挺会规划，要是真能十全十美就好了。”

        谈起家庭话题，难免就要从一方牵扯到另一方，胡栀子想了想，说道：“我爸也很少和我联系，很多时候我甚至忘了他的存在。”

        胡栀子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对外宣称和平分手，实际上，是胡栀子的爸爸人到中年忽然顿悟，突然要追求真正的爱情，既出轨又出柜，带着男友远离家乡，追寻幸福去了。

        周樾斟酌语句，“胡叔叔这个人，不太恋旧。“

        ”真是谢天谢地，谢谢他的洒脱。”胡栀子说完也觉得好笑，又叹气，“也没什么，只希望我妈也能快点忘记，那就好了。”

        周樾有时候会想，他和胡栀子两个人，背后都有一双分道扬镳的父母，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尽管原因不同，也算是某种程度上同病相怜。

        而彼此之间靠得太近，各自的酸楚窘迫都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他看待她，总带了一点纵容、一点爱护，和一点依赖。

        他久不接话，胡栀子凑近来拍他一下，\"该回去了。\"

        周樾注视着她，看她眼睫下的阴影、耳边的碎发、沁着薄汗的鼻尖……不由得脸颊发红，呼吸凝滞，及时往后撤了一步，心想，似乎又不仅仅是这样。

        胡栀子有时候也纳闷，周樾怎么隔三差五地，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纠结踯躅的怪异表情。

        稍微一耽搁，周围夜色越来越深，胡栀子摇摇头，“算了，肯定迟到了，也不用着急，慢慢走吧。”

        然而，两人刚一走出小路，拐进操场，就有一道光束照了过来，“哪个班的！在外面乱晃，别跑！”

        怎么可能不跑，胡栀子一把拉住周樾的手腕，飞一般地逃跑了。

        胡栀子体育差劲，跑了两百米就呼吸不稳，脚步慢慢沉重，停在了灌木丛旁。

        周樾本可以大步超越她，反过来拉着她跑，但他没有动，依旧慢了一步，心安理得地拖在后面，手臂往前伸出，被那一股小小的力量牵引着。

        他在这时明白过来，自己其实很享受这样的时刻。

        教学楼下寂寂无声，走廊过道都空无一人，各个班上关着门，隔绝了外界。周樾停在楼梯口，看着胡栀子转身往楼上走，下一刻她又跑了回来，站在第一级阶梯，抬起下巴，像是质问，“欺负李霖余的那群人，真的和你没关系吧？”

        周樾一怔，“当然，我……”他有心想要辩解，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好吧，”胡栀子截断他的话，点点头，“我原谅你了。”

        胡栀子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噌噌踩上楼梯，声控灯明明灭灭，盘旋着上升。周樾站在原地，听着寂静中的脚步声，如鼓点一般敲击在心上。

        恰巧七班教室没有老师值守，胡栀子悄悄溜回了座位。

        升入高三之后，另有部分同学也选择了别的赛道，晚自习时分，班上待着的还剩一半人，察觉有人进门，也习以为常，懒得理会。

        李霖余从一沓画纸中抬起头来，问她，“你这是去哪儿了？”

        胡栀子轻轻耸肩，不回答，反问道：“咦，你今天怎么没去画室？”

        李霖余露出点无奈，“我大概不适合集训，待在那里一笔都画不出来，还不如回学校。”

        胡栀子点点头，“别太有压力了，时间还充裕。”

        \"你呢，看好学校了吗？你的文化课没问题，就看你怎么选了。”

        胡栀子捡起一支笔，随手在草稿纸上涂画，“嗯，还在考虑，要多想想。”

        李霖余画累了，揉揉眼睛，又看窗外，忽然又感慨，“今天我有点明白你了。”

        “什么？”乍然听到这么一句，胡栀子很茫然。

        李霖余看着窗外笑，“就是那种，英雄主义，你明白吧？原来是你长久以来的习惯。”

        胡栀子下意识反驳，“没有吧。”

        李霖余回过头来，对她笑了笑，“既然是你的事，当然是你说了算。不过，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胡栀子眼神示意他继续讲。

        “毕业以后，我们也要常常联系，好不好？有什么趣事记得要和我分享，”李霖余意有所指地笑起来，“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们俩将来会是什么情形。”

        “这算什么？”胡栀子不以为意，点点头，漫不经心地答应了，却又觉出一点异样。

        等到放学铃敲响，她伸手整理桌面的时候才意识到，所谓的“你们俩”，一个泛指，自己却毫不犹豫，在留白处填上了周樾的名字，仿佛那就是唯一的选项。

        胡栀子想到这里，忍不住发笑，认为这是青春期的缥缈心绪，似有若无飘来一点遐想，很奇妙。

        /

        天气预报说今日有雨，天边也积起了乌云，只是好半天过去，依旧没有雨点落下来。但好在，原本的早操取消了。

        胡栀子倚在走廊栏杆往下望，看见楼下长椅上坐着丁小凌，干脆飞快跑下楼去，亲亲热热挤在她身边。两人靠着椅背往上看，又看见了翟柔，挥挥手让她也快下来。

        “我们三个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胡栀子感慨，时间过得太快。

        丁小凌也附和，“我总觉得大家才认识不久，结果呢，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

        谈起时间飞逝，自然也要谈起当前生活、未来展望。贫乏单调的高中校园里，当下没多少新鲜事可讲，自然而然地，还是想象中的未来更叫人兴趣高涨。

        “艺考是什么时候啊？你准备得怎么样了？”丁小凌兴冲冲地问。

        胡栀子笑笑，“还早呢，我没定好学校。”又觉得纳闷，“怎么觉得你特别关注这事呢。”

        丁小凌有些不好意思，“好奇嘛，你将来的同学都是大明星吧。按照六人定律来讲，我也算是提前认识明星了。”

        胡栀子给逗笑了，“那我一定加油，多认识点大明星，不给你丢脸。”

        翟柔坐在一旁，看着她们笑，等了一会儿，才不急不缓地开口，“考虑选学校的话，翟昀寄了一份资料到家里，让我带给你。”

        胡栀子吃了一惊，想也不想就要拒绝，“何必去麻烦他。”

        丁小凌也问，“翟柔，你和你哥……不是一直关系不好吗？”

        翟柔笑了笑，“其实是我让他去问的，我也了解了一点，影视院校那几个拔尖的，都在一线城市，翟昀他不是就在北京吗，如果有那个缘分，你也考去那边，也没什么不好的。”

        胡栀子若有所思，“嗯，是啊，那边条件好。”

        “不过，”胡栀子犹豫着，干脆把心里的顾虑一下说出来，“北京太远了，要真去了那边呢，就只有寒暑假能回家，我没有做好准备，等周末回去问问爷爷吧，还有周樾，看他是怎么想的。”

        丁小凌嘴角下撇，作势要拥抱她，“好舍不得你呀。”

        翟柔看着眼前两人，慢慢点头，却揪住了另一点，“怎么还要问周樾？”

        胡栀子一怔，仔细想了想，也不为别的，“就是习惯了。”

        翟柔不再问，一只手搭在长椅的扶手上，摸到些粗糙的毛边，再一抬手，手心里沾了几点铁锈残片，她眉心紧蹙，一点一点把它用力拍掉。

        “你们感情真好。”翟柔感叹，“比我以为的还要好。”

        胡栀子有些诧异，却并没有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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