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受害者

后半夜接连不断的噩梦，睡觉也变成了煎熬，胡栀子干脆坐在窗台边，等到天边浮起一线白，立刻拎起书包赶去学校。

        胡栀子去十三班教室找翟柔，看见她坐在座位上，安静地看书，薄薄一层日光洒在她的侧脸，皎洁柔软。

        毕竟是完全不熟悉的班级，胡栀子不好意思贸然闯进去，只能拜托靠近门边的同学帮忙叫一下翟柔。

        翟柔听见声音，往门口看了一眼，露出一贯的笑容，合上书。

        “怎么啦？”翟柔问道。

        胡栀子有些反应不过来，翟柔神色如常，仿佛昨晚的电话只是胡栀子的臆想。

        “昨天晚上，你在电话里说的……”胡栀子说不出口。

        “……噢，”翟柔脸上郁色一闪而过，变成了歉意，“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对不起呀。”

        “不是，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胡栀子紧紧攥住她的手，“你在电话里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翟柔看她一眼，整个人冷淡下来，挣开手，“你不相信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胡栀子不免有些慌乱，“我就是想问清楚，这样一来，也有凭证，我们可以寻求帮助，揭发他——”

        “揭发谁？怎么揭发？”翟柔冷冷一瞥，“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

        胡栀子放轻了声音，“不是的，小柔，这不是你的错，但事情发生了，我们不能就这样忍受，这样好不好，我们一起去找——”

        “不是我的错，但为什么要发生在我身上，”翟柔眼里忽然噙满了眼泪，她黯然道：“难道就因为，我一个人放学回家吗？”

        胡栀子一怔，忽然读懂了翟柔眼里的指责，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们常常相约一起回家，至于昨天有没有约好，胡栀子没有印象了，然而，在此情此景，在这样的目光下，她低下头，“对不起。”

        翟柔偏开头，擦了擦眼角。

        教室里人越来越多，翟柔说道：“我先回去了。”

        “好，”胡栀子点头，“我之后再来找你。”

        翟柔却露出一点厌倦，“我暂时不想再聊这件事，如果你真的想帮忙，可以先去问问别的同学。”

        “问其他同学？”

        翟柔眼含嘲讽，“问问他们，秦其老师是什么样的人。”

        /

        秦其老师，是四班和十三班的数学老师，自从胡栀子转班，换了新的数学老师，就再也没有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仅从高一时候的印象而言，胡栀子挺喜欢他的。然而……

        胡栀子打算在下课后回四班看看，去打探一下那边对于秦其的评价。但这件事的难点在于，要旁敲侧击，不能直接表明目的。胡栀子既郁闷又犯难，翻动纸笔的动作就大了些，笔筒里的文具哗啦啦一阵响，李霖余看了过来。

        “心情不好啊？”他问。

        胡栀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里转过几个念头，干脆直接问了，“你知道教四班数学的秦老师吗？”

        “哪个秦老师？教数学……噢，我知道了，那个很年轻的，总是独来独往的是吧？”李霖余很快回答，“他很有名啊，本硕博连读，本来在大学留任，后来……后来就来了我们学校。”

        胡栀子倒是第一次听说：“大学老师，怎么到高中来了？”

        李霖余有些迟疑，“我倒是听过一些传闻，不过，不知道真假。”

        “……是什么？”

        “听说啊，只是听说，说他当年在大学时候和一个女学生谈恋爱，在大考前泄题给那个学生，被别的学生家长举报到教育局，这件事闹大了，没办法收场，他只好辞职了。”李霖余说完这些话，总觉得心虚，“不过，真的只是风言风语，我想，我们学校也不算差，聘用教师自然也有一定的标准，再说了，秦老师那个性格，他根本不和学生来往，我还是……觉得传言不可信。”

        胡栀子越发沉默了，这事发展到现在，怎么还牵扯到了从前，越来越难以理清。多了一桩相似的陈年旧事，似乎更加增大了秦其对学生性骚扰的可能性，但是……

        胡栀子问：“你一直待在这个班，几乎没接触过秦老师吧？怎么就这么相信他？”

        李霖余笑了，“这不难理解吧，有的人认识很久也形同陌路，有的人刚见面就觉得投缘，我属于天然对他有好感的那一类人，不过，这也是我自己对他性格的一点印象，更多的我就不了解了。对了，好端端的，你怎么问起其他班的老师……”李霖余惊讶道：“不会吧，难道你又要转班？”

        胡栀子哭笑不得，“没有，就是随口问问。”

        /

        趁着下一个课间，胡栀子回了一趟四班，装作无意地聊起了秦老师。说来奇怪，身处秦老师带了三年的班级，四班学生却没有表现出额外的熟悉和亲近，口吻十分平常。

        对于这个疑问，华多多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秦老师一下课就跑，没课的时候从不在学校久待，我们平时都难得见到他，怎么培养感情嘛！”

        胡栀子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昨天，你们数学课是第几节？”

        丁小凌想了想，“本来是下午第一节，但是秦老师下午有事，就调换到了上午第四节，他先上完十三班的课，再给我们班上课。”

        “也就是说，他下午没课了？”

        “是啊。”

        特意换课，大概率是下午有私事，那一段时间他很有可能不在学校。胡栀子看了一眼墙上张贴的课表，心里直打鼓，她勉强一笑，离开了教室。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她心里的情感天平竟然开始倾斜，滑向了秦老师的一方。但是，理性扼制了她的这种想法，“翟柔是你的朋友，她才是受害者。”她在心里对自己强调。

        “更何况，翟柔没有理由撒谎。”心里的声音这样说，胡栀子松了一口气，却又升起一丝怀疑，真的是这样吗？

        /

        晚饭时间，胡栀子依旧留在教室，用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愁眉不展。

        李霖余收拾东西准备出校，凑近了看一眼，“这是学校门外的那条路？你画这个干嘛？”

        胡栀子回过神，随手拿过笔筒把纸盖住，问他：“你要去画室吗？”

        “嗯，”李霖余赧然道：“有点细节拿不准，去问问老师。”他环顾四周，发现教室里已经没多少人了，“你呢，不去吃饭吗？”

        “嗯，我还有点事。”

        “好吧，我先走了。”李霖余有点担心她是没钱吃饭，又掉头回来，从书包里拿出个巧克力面包，“这个挺好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胡栀子接过去，没太在意，依旧沉浸于另一件事。

        李霖余走出教室，在楼梯转角处看见了周樾，以及他手上的打包盒。

        原来如此……李霖余愤然离开。

        周樾走到近处，胡栀子没有反应，周樾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胡栀子视线一动，转到周樾身上，忽然站了起来。

        “……干嘛？”周樾后退一步，警惕道。

        “陪我去个地方！”胡栀子说完就走，走到门口却发觉周樾没动步子，她回头一看，把打包盒接过来放在桌上，“我回来再吃，赶紧走！”

        胡栀子拉着周樾去了学校门口。

        没有假条出不了校门，但没关系，趴在栅栏旁，努力探头，还是能看见外面的小巷。唯一的问题是，姿态比较狼狈。

        周樾弓着腰，缩着肩膀，勉强藏在灌木丛中，然后从各种缝隙之中往外窥。

        “快快快，往左一点，有人看过来了——”胡栀子站在半米开外，装作路过吹吹风，实则望风。

        周樾有良好的用眼习惯，视力很不错，看了半天却一无所获，“没看到哪里有摄像头，前面十字路口倒是有个天眼。”

        “不是那个方向，巷子周围，你再看看呢，按理说应该有啊，学校门口这种人流聚集的地方……糟糕！”胡栀子看见门外走进来三两位老师，手忙脚乱，把周樾一推，自己则藏在石墩后面。

        周樾捂着头，慢慢站起来。他看了看胡栀子的头顶，又转向另一个方向，看到一群熟悉的老师背影，他无奈道：“快起来，人都走了，到底在躲什么啊？”

        胡栀子小心翼翼站过来。

        “如果只是找监控，为什么不能直接问保安？”周樾问道。

        “不行。”胡栀子很快否定，在她看来，这件事不能先让学校一方知道，毕竟，如果确有其事，学校声誉会受损，到那时候会怎么处理，就很难说了。

        “为什么？”周樾不解。

        胡栀子犹豫了，这件事她没有告诉他，不为别的，性别不同，他大概很难感同身受。

        周樾站在面前，等待她的回答，“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原因，我才知道该怎么做。”

        胡栀子迟疑地看他一眼，看到他胳膊上的草屑，还有头发上的白色野花，她忍不住笑了，好吧。

        晚风悠悠，一整天的燥热都在风里缓缓消散，两人经过静默的喷泉水池，又走到幽绿的梧桐大道上。

        胡栀子省去了部分细节，把这件事告诉了周樾。

        她忐忑地等待着，害怕他露出任何令人难堪的反应。

        好在，周樾面色平静，没有做任何评价，只是说：“我知道了。”

        时间不早了，两人往教学楼的方向走。走到楼下，周樾忽然说：“放学的时候，我在学校门口等你们，我们一起走。”

        胡栀子一只手搭在栏杆上，动了动，很想顺手拍拍他的头，但这举动显然不合适，她笑了笑，说道：“好，快回去吧。”

        /

        晚自习结束，胡栀子很快收拾好东西，赶在所有人之前，走出了教室。她准备逆着人群上楼去找翟柔，刚迈上一级阶梯，就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翟柔从转角处露出脸来，看见胡栀子，不由得笑了，“在等我呀？”

        胡栀子牵着她的手，一起下楼，顺便说了今天打听到的消息，又抱怨校门口的摄像头配备不够全面。

        听到后面，翟柔静静地瞥她一眼，把手扯了回来，说道：“找摄像头干什么？”

        胡栀子诧异地看着她，“我在想能不能找到更直观的证据。”

        翟柔忽然叹了一口气，她说道：“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话，你怀疑我，你认为我在骗人，是吗？”

        胡栀子怔住，“我没有。”

        “真的吗？”翟柔露出一种轻蔑的、洞察一切的眼神，打量着她。

        楼梯间的灯光一闪一闪，众人下楼的踢踏声接连不断。

        胡栀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害怕，害怕的是什么呢，是这种隐含敌意的情绪，还是面前的人？她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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